“陛下,為什麽不能與夫人坦誠相待呢?陛下的擔憂、顧慮,都可以直接告訴夫人,何必要用這樣的方式試探她?夫人心裏隻有陛下一個而已,微臣無能,不能博得夫人的歡心。”
“如儀,你不是外人,所以朕可以毫不避嫌地對你說。息兒的個性太強,擁有的力量也太強。她若知道朕與小蘭有了私情,而且小蘭還有了身孕。她不僅會殺了小蘭和孩子,也許還要整個天朝陪葬。朕不能拿朕的骨肉和子民來冒險。”
“……”柳如儀很無語,好半天才輕聲問:“陛下愛夫人嗎?”
賀蘭無雙沉默了許久,然後轉頭,望向窗外空寂的紅牆綠瓦,幽幽道:“愛過,可是,她越來越強大,讓我喘不過氣。哪怕她這樣什麽都不做地呆在柳府,也讓我喘不過氣。如儀,也許,我不得不放棄她了……”
“不要!”柳如儀慌忙地頂了一句,然後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第一次堅定而強硬地要求道:“把她交給微臣,微臣保證,她不會做出傷害陛下的事情。”
“去吧……”賀蘭無雙的眼中滑過猶豫,然後一痛,微閉著眼,揮了揮手道:“不要讓朕做出讓朕也痛心的決定。”
那一晚,獨孤息是真醉了,以至於醒來的時候,隻覺陽光亮得刺眼,頭痛欲裂。
她合上了窗戶,打算繼續躺一回。
如果知道在一次見到太陽已經是三年之後的事情。也許那天,她不會那麽討厭這燦爛輝煌的陽光。
中午時分,丫鬟端來了一碗醒酒湯,說是姑爺親自準備的。
獨孤息望著尚在椅背上的披風,心中微柔,信手端起淺淺地喝了幾口。
然後,困意愈濃。
她重新回到床上。
再醒來的時候,不知是不是因為午夜的緣故,房間暗得嚇人。她叫著丫鬟的名字,沒人應聲,她又叫了小武,還是沒人應聲。
她起身,伸手觸去,卻隻有兩壁冰冷的牆。
這不是房間。
而是……地道。
息夫人和柳如儀都在那一天失蹤了,賀蘭無雙給眾人的解釋是,他們新婚燕爾,決定回祖地休養一段時日。
小武他們本不信,可是這個消息由裴臨浦證實了。
所有人都知道,裴臨浦是息夫人的親信,如果他說是,那事情便八九不離十了。
京城很平靜。
而唯一不平靜的,便是京城十裏開外的一間小小的寺廟。破敗的,鮮無人煙的寺廟,結滿蛛塵的佛像後麵,便是一條隱蔽的通道。
她在那裏被整整軟禁了三年。
除了柳如儀,她再也沒有見過其它人。
全身穴道被封,柔弱得如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尋常女子。
前幾個月,她還可以冷靜而矜持地詢問柳如儀為什麽。
柳如儀卻從不正麵回答,隻是例行公事一般問寒問暖,放下食物,在黑暗中靜靜地坐一會,然後離開。
黑暗與孤寂。
沒有希望,沒有光明,沒有愛,甚至沒有緣由。
地獄,也不過如此。
再堅韌的人都會被徹底摧毀。
半年後,她徹底毀了。絕望與仇恨,像錐子一般不停地刺傷著她。
而她竟然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她對不起很多人,那些在戰場中死去的人,甚至炎子昊,她都是對不住的。卻唯獨沒有對不起賀蘭無雙,沒有對不起天朝。
她視無雙為親人,視天朝為家。
原來一切付出都是脆弱的,原來任何人都是不可信的。
柳如儀每日都來,每次呆的時間都不會很長。初時,獨孤息還能與他正常交談,後來便是長長的沉默期,再然後,便是滿語的犀利刻薄與尖酸。
借著微弱的燭光,他看到一張憔悴的臉,雖然不失美麗,卻已經沒有了當初豔驚四座的光彩。
她的眼睛卻一直很亮,亮得詭異,像冰山下越發晶瑩越發寒冷的鵝卵石。
這樣的息夫人讓他害怕,他很想溫暖她,卻每每被她的冷拒之千裏。
直到有一日,他突然想抱住她。
然而,吻了她。
獨孤息沒有拒絕,她像沒有生命的玩偶一樣,坐在那裏,任由他予取予奪。
柳如儀無法停止。
在賀蘭無雙帶著獨孤息出現在柳家時,他就一直深深被她吸引。
在她脫下衣服站在賀蘭無雙的麵前時,他也站在大樹後,聽著自己心跳如鼓,窒息若死。
至始至終,她一直平靜。
他喘息著,痙攣著,可高潮過後,是越來越抓不住的哀傷與空虛。
而空虛,隻有她能解除。
隻是雲雨之後,卻是越來越濃烈的空虛和無力。
譬如飲鴆止渴。不死不休。
獨孤息一直沉默著,默默地忍受,仿佛這具身體根本不是自己的。
她是淩駕在此之上的局外人,漂浮在上空,冷冷旁觀著。
柳如儀也同樣安靜,他不善言辭。也不知用何言辭。
這樣近乎屈辱的日子持續了整整一年,然後,獨孤息懷孕了。
她害喜害得很重。
柳如儀欣喜若狂,不再碰她,每次都小心著她的飲食,可是獨孤息的冷淡又每每讓他心灰意冷,漸漸的,脾氣也變了許多,比以前暴躁了不少。
當時的尤主管見自家世子這樣,擔心得直搖頭。
他知道世子的心思。
世子是愛著那個女人的。
在午夜夢回,他常常聽到世子在睡夢中喊著那個魔魅般的‘息’字。
可這樣深沉的愛,卻變成了不可能再解開的仇怨與傷害。
第二年冬天的時候。
小孩出世了。
是個男孩。
取名,柳色。
十多年後,柳色在流園跪了三天三夜最終昏迷,獨孤息望著被別人送進來的少年,看著他似熟悉又似陌生的眉眼,想著一個不太確定的問題。
當年,柳色這個名字,到底是誰想出來的呢?
那段日子真是一團糟,以至於她很多東西都不記得了,也不想記得。
柳色的嬰兒時期,是在尤主管的懷抱中長大的。
獨孤息從未抱過他,隻是在聽到他的哭聲時,會遠遠的看著,神色素淡,冷漠而寂然。
柳如儀卻如獲珍寶,成天哄著,將不能給他母親的珍愛,盡數給了他。
在柳色殘缺的記憶裏,父親的臉是模糊而溫暖的。
這樣,又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