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則撿起手邊的木棍,隨便地纏上布條。沾了沾地上翻到的燈油,另一隻手拽著火鐮,卻並不急著點燃,而是借著微弱的夜色,深一腳淺一腳地朝林子深處走去。
——去流園找陸川。她還記得鳳九最後的交代。
賀蘭雪在答應隨他們走的時候,便被蒙上了雙眼。
起先走了一段路,隨即被推上了一架馬車,到了晚些時候,有人送來飯食,也是一口一口喂著他,至始至終,眼睛上蒙著的布條都沒有解下來。
賀蘭雪漸漸地分不清外麵到底是白天還是黑夜,他忽而想起,當年伊人的眼睛受傷,也是這樣看不見的。
原來黑暗那麽難以忍受——可當初伊人的反應,始終淡淡然,沒有讓任何人為她擔心。
賀蘭雪的心中泛起一陣柔情,繼而又擔憂起來:不知道伊人有沒有脫險?
同行的那些褐衣人也一個個像啞巴一樣,一路上再也沒有開口,自然也不會提起伊人的情況。也許,沒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吧。
這樣不知顛簸了幾日,馬車終於停了下來,看來,他們到了目的地。
這一路上,雖然被蒙著眼睛,他們對賀蘭雪的態度倒是不錯,好吃好喝地招待著,隻是太沉默了而已。
從車廂裏下來,因為坐得太久,賀蘭雪的腳有點發軟,身體微微晃了晃,又很快被人扶住了。
一個熟悉而柔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陛下,小心點。”
“伊琳?!”賀蘭雪聞聲,吃了一驚,伸手便要拽開眼睛上的黑布。
這一次,沒有人上前阻止,他的眼前一亮,在經過短暫的不適應後,賀蘭雪看清了麵前的景象。
一座極大極大的宅子,院牆很高,將裏麵的建築遮掩得嚴嚴實實,牆壁是最原始的磚胚色,上麵顏色剝落,看起來已經曆經多年,相當古老。
入口是兩扇紅色的大鐵門,同樣是一副破落的樣子。
周圍的景致很陌生,似乎是哪裏的郊外,卻又辨不清是在哪裏國家。
那些褐衣人已經整整齊齊地站在了兩邊,雙手負背,雙腿微微叉開,站得四平八穩,訓練有素且有威勢。
而站在他旁邊扶著他的人,正是伊琳。
“這是哪裏,你怎麽在這裏?”賀蘭雪驚愕地望著她,連聲問:“小新呢?”
“我也不知道是哪裏。”伊琳聽見賀蘭雪相問,似有無數委屈湧上心頭,眼圈兒一紅,楚楚動人地回答道:“你們走後,我帶著小新像往常一樣在花園裏玩,哪知……哪知突然冒出了一堆神秘人,把我打了一棍,我當時就暈了,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這裏了。”
賀蘭雪皺皺眉:難道天朝皇宮的防禦那麽差了?易劍在幹嘛?
“小新在哪裏?”他又問。
“在裏麵,他很好,沒什麽事。”伊琳鮮少看到賀蘭雪這樣焦急的樣子,忙不迭地回答道。
賀蘭雪這才放下心來,就要大步走進去,那守在門口的侍衛往他前麵一插,擋住賀蘭雪的去路,然後不鹹不淡地說了句,“陛下,主上要見你。”
賀蘭雪神色一沉,沒好氣地回了一句,“很好,我也想見他。他在哪?”
“陛下請這邊走。”守衛伸臂引了引,賀蘭雪轉頭叮囑了伊琳一句“照顧好小新”,然後隨著那人,大步朝宅子裏麵走去。
待進了門,賀蘭雪才發現:宅子裏也是別有洞天,裏麵的建築遠比外麵看起來的多得多,而且布局巧妙,阡陌相通,房子與房子的結構與外觀看起來太像,隻走了幾步,就有種迷失方向的錯覺。
賀蘭雪當即留了個心,本想記住線路,可是強記了一段時間後,突然覺得心頭煩悶,頭痛欲裂,剩下的路徑,怎麽也記不進去了。
他們停了下來。
而賀蘭雪也不知道這裏是宅子的哪個地段,他有點發暈。
眼前的房子與宅子裏的其它房子一模一樣,一色的兩層樓建築,一色的灰色,一色的鶴簷斜瓦。
唯一不同的是,這裏的門是打開的。
裏麵黑洞洞的。
“陛下裏麵請。”帶路的人又客客氣氣的引臂一伸。
賀蘭雪獨自一人踏上了台階。
在他進去之後,大門從後麵合了上來。
屋裏陷入到最徹底的黑暗裏,他什麽都看不清。周圍一片靜謐,隻是一個隱隱約約的呼吸聲告訴賀蘭雪:這裏麵還有其它人。
“你是誰?”他站在黑暗中,無比沉著地問道。
聲音不高,卻造成了奇怪的回聲,‘誰’‘誰’‘誰’……尾音嫋嫋不斷。
那人沒有回答,隻聽到‘擦’的一聲。
火鐮的聲音。
黑暗中,燃起一簇微弱的火光。
賀蘭雪順著火光望過去,那人的麵容很模糊,在火光的映射下,隻覺得白亮亮的一片,像一隻鬼。
他的脊背下意識地升起一條寒意,水蛇一般,蜿蜒向上。
“阿雪。”那人開口了,聲音嘶啞難耐,像壞掉的機器哢哢作響。
賀蘭雪愣了愣,這個稱呼除了親近的人,其它人是不會這樣叫他的。
“你是……”賀蘭雪朝火光的方向邁了兩步,可對麵的火如鬼火一般,賀蘭雪朝前逼一步,火光便往後退一步,而且,看不清它是怎麽移動的,隻是距離絲毫不見縮短。
“你到底是人還是鬼?”饒是賀蘭雪膽大,此刻也不由得狐疑起來。
麵前的景象,怎麽看也不像正常的人。
“是人,也是鬼。”那人啞聲回答,帶著一種奇怪的笑聲,“我本應該死去多年,卻因為她的執念,地獄也不肯收我。隻能半人半鬼地活在世上。阿雪,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你要去阻止她。”
“她是誰?”賀蘭雪問。
“獨孤息。”
聽到這個名字,賀蘭雪頓時一愣,剛才若隱若無的懷疑馬上得到印證,他身體一顫,失聲問道:“……你是,伯父?”
是傳言已經死去多年的,賀蘭無雙?
“……你是,伯父?”
“我已經不是你的伯父了,隻是一個進不了地獄的鬼。”賀蘭無雙仍然在遠遠的火光處,若即若離。
賀蘭雪卻安定下來,他對伯父的印象已經模糊,卻還相信,伯父不至於害他。
“阻止什麽?”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