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易劍一並雙腳,恭敬地回答道。
賀蘭雪沒有說什麽,隻是偷眼不停地打量著伊人的表情——伊人的神色依舊很淡,小嘴抿著很緊,跟平常懶懶散散、沒心沒肺的樣子大不相同,那雙總是倦倦的眼睛,明亮且蘊滿睿智。
“我們先走。”大刀闊斧地交待好一切後,伊人拉著賀蘭雪,轉身即走。
賀蘭雪連忙跟了上去,待出了院門,伊人的腳步緩了下來,與賀蘭雪並肩走在郊外的田野間。
野風舒爽,賀蘭雪的手臂滑下,握起伊人垂在右側的手,輕輕地捏了捏。
“真的沒生氣?”他不太放心地又問了一句。
“生氣。”伊人冷不丁地回答。
賀蘭雪頓住了腳步,轉頭細細地端詳伊人。
伊人果然在生氣,隻是她生氣的方式,並沒有怒容滿麵,而是平靜,相當平靜,那雙靈動的眼睛也平靜下去,整個人沉沉的。
“伊人……”賀蘭雪不安地喚著她的名字,“其實,也許真的什麽事都沒有,如果你介意,我也可以完全不管不顧,她不過是一個普通女子罷了……”
“我也隻是一個普通女子。”伊人望著他,輕聲道:“我不希望你成為不管不顧的人。”
喜歡他,隻因為他管的事情太多,顧全的事情太多,他的性情與瀟灑,他的聰慧不曾泯滅的、他純正的孩子氣。
“可你生氣了……”賀蘭雪極少見到伊人生氣,第一次是在綏遠,她得知他早有部署後,氣呼呼地爬下床。第二次,便是這次了。
“阿雪,隻要你不騙我輕我,即使我再生氣,我也不會離開你。”伊人盯著他,淡淡道:“無論什麽事情,我都可以和你一起承擔的。”
而不是,但凡遇到一點大事小事,就打退堂鼓,各散東西。
“伊人……”賀蘭雪心中一暖,除了喚她的名字,竟不知還能說些什麽。
“昨晚,到底怎麽回事呢?”伊人言歸正傳,歪著頭問。
賀蘭雪把自己記得的事情全部說了一遍,最後為難道:“我將她當成了你,所以,自己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做了什麽。”
“厄……”
“應該會做點什麽吧。”賀蘭雪自言自語。
“厄……你一直想對我做點什麽嗎?”伊人很會抓重點。
賀蘭雪壞壞地一笑,然後拍了拍伊人小腦袋,賊兮兮問:“你是不是打算舍身喂虎?”
這句話本是開玩笑的,在他們同床共寢的時候,伊人每次挨著枕頭就能呼呼大睡,對他好像一點興致都沒有。
賀蘭雪已經被打擊得超級沒信心了。
哪知伊人竟然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點頭道:“好啊。”
賀蘭雪愣了愣,“你說好?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說什麽?”
“知道。”伊人轉過頭,一麵走,一麵淡淡回答:“當然知道。”
“那——”賀蘭雪呆呆地看著伊人越走越遠的背影,突然狂喜,快走幾步,從後麵抱住伊人,將她舉高,即使胳膊疼得他呲牙咧嘴,也掩飾不了他滿臉燦爛的笑容,“娘子,你既然有這個覺悟了,我可不客氣了。”
“在這裏?”伊人環視了一圈,滿頭黑線。
這裏人很少確實沒錯,但畢竟是城郊,若是冷不丁冒出幾個人來,多尷尬啊多尷尬。
“怎麽辦,我等不及回客棧了。”賀蘭雪可憐兮兮地看著她,一臉祈求。
伊人很為難,她又撓了撓頭,正準備回答,突然一陣天旋地轉。
全身熱得厲害。
賀蘭雪見狀,想起方才的表現,連忙後知後覺地端過她的手,伸出兩隻手指把了把她的脈息。
果不其然,傷風了。
伊人有點站不穩了,賀蘭雪連忙張臂抱住她,另一隻手則探向她的額頭,額頭滾燙,賀蘭雪一驚,連忙問:“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沒有,就是想睡覺……”伊人朝他的懷裏縮了縮,找了一個最舒適的姿勢,說著說著,眼睛便合上了。
“安心睡吧。”賀蘭雪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頭頂,輕聲道。
伊人果然很快睡著了,因為發燒,因為太累,也因為劣根性使然。
賀蘭雪將她抱起來,一麵走,一麵感歎:“難道你剛才答應我的事情,隻是發燒後的胡話?”
賀蘭雪又是心疼,又是鬱悶。
易劍把莊園的鑰匙交給康老頭之後,客客氣氣道:“你們暫時先住在這裏,等時局穩定後,王爺還會對你們另外做出安排的。”
“那小子想金屋藏嬌!”康老頭從開始就悶悶不樂,不明白自己的女兒怎麽那麽沒骨氣,也不為自己的前途爭一爭,就這樣被打發在別院裏了。
“王爺說過的話一定會算數的。”易劍不厭其煩地解釋道:“現在時局混亂,老伯和姑娘跟著王爺反而會受到牽連,不如在這裏等著,待以後天下太平了,還能與王爺會合的。”
“哼哼,什麽狗屁王爺,負心漢!”康老頭還在罵罵咧咧。
易劍很汗,轉而求助阿奴,轉頭一看,卻不知阿奴去了哪裏。
是不是獨自去逛園子了?
易劍沒放在心上,他還要趕回去向賀蘭雪複命呢。
後院,阿奴將一張紙條綁在一隻潔白的信鴿上,信鴿撲騰撲騰,在飛了片刻後,很快又歇到了一個人的手心裏。
那人取下紙條,也不展開,而是疾步走進身後的禪房,將它遞給一位正在與大師弈棋的黑衣公子。
“炎施主可是有急事?”黃袍慈目的大師停下棋子,淡淡問。
“哦,沒什麽。”炎寒匆匆地看了一眼,然後合起手掌,將紙條捏成團,微笑道:“隻是發生了一件既在意料之中,亦在意料之外的事。”
“炎施主又說禪語了,萬事隨心,又哪有意料之外的事?”大師合掌微笑。
炎寒淺笑不語。手中的白子,輕輕地落於角落。
是啊,哪裏會意料之外呢?伊人一向是最能給她驚奇的。
現在,她也會爭了呢,不再那麽閑閑散散,隨遇而安,她也開始為了自己所重視的,開始淩厲,開始爭了。
可是,這樣的變化,非但沒有引起炎寒的反感,反而,更欣賞她,更加渴望她隻為自己懶,隻為自己爭。
——如果你不能屬於我,為什麽一次次,越發讓我看見你的好!
炎寒手中用力,真氣暴起,捏在手中的紙條,頃刻變成紙屑,從指縫裏飄落。
黃袍大師看在眼裏,雖未點破,卻輕輕地搖了搖頭。
世間多癡兒,何時能堪破呢?
易劍回到客棧的時候,賀蘭雪正在為伊人敷冷毛巾。
伊人則睡得很熟,鼻子還呼哧呼哧地,發出可愛的鼾聲,一副不知人間疾苦的模樣。
“王爺……”易劍正打算將調查來的事情稟告一番,賀蘭雪連忙搖了搖手,又為伊人擦去額頭的汗,起身走出房門。
待出了門,賀蘭雪一臉凝肅,壓低聲音問:“說吧,調查結果如何?”
“那位阿奴姑娘確實是漁村裏的人,不過名聲不太好,康老伯也在那裏住了幾十年,很多村民都認識他,沒有什麽可疑之處。隻不過……”易劍猶豫了一下,回答道:“阿奴姑娘跟人私奔過幾個月,回來後就珠胎暗結了,她這次賴上王爺,大概是想給肚裏的孩子找個父親嗎。”
“哦,跟她私奔的那個男人呢?”賀蘭雪淡淡問。
“據說是一個賣貨郎,阿奴回來後,也沒有再提起他,大概是拋棄她跑了。”易劍回答。
“也算可憐,他們好歹是救過我們,還是好生安置吧。”賀蘭雪下了定語,繼而皺眉道:“昨晚城裏發生了一件大事,你聽說了嗎?”
“聽說了,容太師出事了,城裏現在到處是巡邏的,京城戒嚴,我好不容易才能進城來。”易劍連忙回答。
“你認為是誰幹的?”賀蘭雪問。
易劍摸了摸頭,謹慎道:“屬下雖然有猜測,卻不敢確定,王爺還是與鳳先生商量看看——對了,鳳先生呢?”
“他啊……”賀蘭雪幸災樂禍地笑笑,壓低聲音道:“正被女人糾纏呢。我回來的時候,順便請了幾個當紅名妓,把鳳九堵在床上。誰叫他不好好照顧伊人,害伊人生病。”
“啊?”易劍傻眼:王爺真是越來越惡趣味了。
相同的話,鳳九也說了一遍。
賀蘭雪不是一般的惡趣味啊。
他頭疼地看著麵前三個衣著暴露、麵色妖嬈的女子,毫無煙火氣地抽出三張銀票,淡淡道:“這裏有三百兩,一人一百兩,拿去,然後立刻消失在我麵前。”
三個女子麵麵相覷了片刻,然後一哄而上,拿了銀票,立刻閃人。
賀蘭雪給的價也是一百兩,預付五十兩,事後再五十兩,如此說來,她們也沒吃虧。
待她們全部出去後,鳳九才慢條斯理地起床,整整頭發,整整衣服,然後神清氣爽地拉開房門。
走過長廊,朝賀蘭雪住的地方一看:賀蘭雪正在跟易劍說話呢,見他一臉幸災樂禍的笑容,便知他沒說什麽好話。
鳳九款步走過去,朝他們淡淡地打了聲招呼:“易劍,你回來了。”
易劍回頭驚愕地看了看鳳九,又看了看賀蘭雪。
賀蘭雪也是一臉吃驚,朝鳳九後麵張望了一下,“她們呢?”
“靠錢是買不到忠誠的。”鳳九瞟了瞟他,特不屑道:“下次你若是還想玩這一招,拜托找一個能不被利誘的,譬如易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