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七本人,也是出了名的豪爽大氣,沒有絲毫商人的斤斤計較,一諾千金,比男兒還爽利。
然而這樣的女子,過雙十年華已久,卻依然沒有婚配。
江湖傳言:那是因為她在與流逐風的婚禮上,被流逐風當場甩了,因而惱羞成怒,立誓終身不嫁。
當然,這個傳言沒有分布太廣,也鮮少人知道,賀蘭欽雄踞天朝軍區多年,也是少數幾個消息靈通的人之一。
不過今日看鳳七與流逐風的相處,亦知謠言不可信。
一行人盡量不引人注目地回到客棧,在易劍的追問下,賀蘭雪盡量將事情輕描淡寫地說了一番,其間賀蘭欽一直沉默,待賀蘭雪說完,果然,易劍的視線很快挪到了賀蘭欽的身上。
賀蘭雪本來就是欽犯,雖然又被害了一次,卻已是虱多不怕癢,可是賀蘭欽在此之前,還是天朝赫赫有名的大將軍,是最尊貴的二殿下,轉眼身敗名裂,連名字都在時間除名,那感覺,一定很艱難。
更何況,還有太後的事情……
哪知賀蘭欽並沒有絲毫自怨自艾,神色舒爽,自嘲地說到:“阿雪,從前是我追捕你,現在我們一齊被追捕了,算起來,這樣反倒好一些。”
賀蘭雪笑笑,“我卻從未想過把二哥當敵人的。”
說完,他的目光再次轉到了伊人身上,見伊人身上髒水淋淋,這邊的事情也交代得差不多了,賀蘭雪於是站了起來,牽著伊人,道:“我先帶伊人清洗一下,大家也早點休息吧,京城已非久留之地,我們明早便要離開。”
“王爺……”見賀蘭雪轉身要走,易劍忍不住喚了聲,一臉遲疑地問:“太後的事……”
“太後已逝。”賀蘭雪轉頭,輕聲寬慰道:“我不會想不開,放心。”
易劍這才放下心來,可想了一會,又覺得蹊蹺了。
為什麽王爺臉上的表情可以如此平靜?
平靜得,好像隱藏了太多風起雲湧。
易劍怔怔地看著賀蘭雪離開的背影,突然有種預感:從今以後,王爺將會有所不同了,從前的賀蘭雪是被動的,隻要你不動他,他也懶得應付俗事,而今,那樣平靜到近乎凜冽的眼神,卻是犀利的,是獵豹看見獵物時,蠢蠢欲動的冷靜。
念及此,易劍心底莫名地湧出一陣寒意,而視線裏的賀蘭雪已經與伊人走了出去,去了另一個房間。
留下的眾人,流逐風是一刻也呆不住的,伊人離開後不久,他也起身說到處看看,眨眼便沒了人影,鳳九的注意力則再次被裴若塵送給他的新茶所吸引,兀自坐在桌邊搖頭晃腦地品茗著,鳳七則饒有興致地湊到賀蘭欽旁邊,依著椅背問:“大將軍,你說炎國荒漠的大良寶駒,如果賣給天朝軍隊,多少價格合適?”
她果然是一刻不停地想著她的生意。
賀蘭欽也沒有怠慢,思量了一會,提醒道:“可是販賣炎國的馬匹,罪同通敵,倘若被發現,輕則杖責,重則砍頭,從事這項貿易是非常危險的。”
“取敵人之長補自己之短,哪裏稱得上通敵?”鳳七振振有詞道:“再說了,總有辦法能夠不被發現,對不對?”
“當然……負責關卡的守備是我的親信……”賀蘭欽猶豫了一下,抬頭看了看鳳七,見鳳七正笑眯眯地看著他,賀蘭欽突然有種明明上當了卻心甘情願受騙的認命感。
“好吧,我幫你疏通疏通。”賀蘭欽慨然回答。
鳳七的笑容更是燦爛,牙齒也笑得露了出來,白皙整潔,非常耀眼,讓賀蘭欽眼花。
賀蘭雪與伊人來到另一個房間,而一早吩咐的熱水,已經準備好了。
“看你全身髒兮兮的,趕緊洗洗吧。”賀蘭雪將伊人拉到木桶邊,眨眼一本正經地問:“能不能一起洗?”
他身上還殘留著方才火場的痕跡,身上亦是髒兮兮的。
衣襟上的泥土,則是太後墳前新培的新土。
賀蘭雪身上,滿是火與死亡的味道,而伊人身上,則是臭水溝的味道。
“一起洗吧?”見伊人沒有回答,賀蘭雪涎著臉又問了一遍。
伊人想了想,然後脫掉外麵的衣服,爬進大大的木桶裏,往旁邊靠了靠:意思便是,給賀蘭雪騰位置。
賀蘭雪微微一笑,有條不紊地褪掉自己的衣服,同伊人一樣,隻留了一件白色的中衣褲,長腿一跨,輕輕巧巧地落在伊人的對麵,蹲下了身,讓溫熱的洗澡水剛剛淹沒他的肩膀。
他們就這樣蹲坐在木桶的兩頭,膝蓋對著膝蓋,眼睛對著眼睛,安安靜靜的。
“伊人。”賀蘭雪望著她,毫無意義地喚著她的名字。
“恩?”
“伊人。”
“恩?”
“伊人……”第三次話落後,伊人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對麵的賀蘭雪已經遊了過去,上身一傾,伊人隻覺白色的溫熱迎麵而來,她已經被他擁進了懷裏。
“伊人……”她被緊緊的抱住了,小臉有點無措地倚在他的肩膀上,然而轉瞬,便是平靜。
伊人也回摟著他。
雙手放在他寬闊的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
“不要難過了。”她輕聲說。
即使賀蘭雪表現得那麽笑語盈盈,可是一天之內經曆這許多事情,他一定會難過吧?
阿雪一直是容易被別人所傷的人。不像她。
他的心是一堵長長的柏林牆,看著銅牆鐵壁,其實碰一碰就成碎片。
她的心則是一塊大大的鋼化玻璃,看著晶瑩剔透、脆弱無暇,其實,是一麵淡漠的銅牆鐵壁。
賀蘭雪沒有接話,隻是靜靜地摟著她,手臂的力道加深了一分。
“阿雪……”伊人心中柔軟,仰著小臉,小巴靠在他的肩上,鼻子裏滿是他好聞的味道。她突然想說點什麽來表達一種關切,架構一架能夠讓他不要獨自承擔所有情感的橋梁,可是話到嘴邊,才知道自己詞語匱乏,最後,隻能也叫著他的名字。
然後,伊人明白了賀蘭雪方才接二連三呼著她的名字的感覺。
他們都在試探著通往對方心靈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