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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新舊

  又等了一會,在那片足可逼死人的沉寂中,終於響起了一個腳步聲。


  所有人都在心底鬆了口氣,雖然也不知到底為何鬆氣。


  一個身影出現在客棧門口,緩緩地踱進屋來:他走得極緩慢,卻不覺突兀,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意態悠閑,隻覺得,世界合該為他而慢了節奏一般。


  他一直走到裴若塵的麵前,略略欠了欠身,見了禮,然後自發地坐了下去。


  伊人睜大眼睛,見到那人,更覺吃驚。


  這慢悠悠走進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賀蘭雪此刻要尋找的鳳九。


  鳳九慢條斯理地坐在裴若塵的對麵,見麵前有壺有杯,也不客氣,自顧自地斟了一杯,仰頭輕啜了一口,品了品,然後欣然道:“果然好茶,是君山初雪後收集的新茶吧?”


  “鳳先生果然雅人。”裴若塵輕笑道:“先生如果喜歡,等會我派人送幾兩到先生的住處。”


  隻因此茶極其珍貴,幾兩已抵千金。


  鳳九也不客氣,淡淡地道了一聲“多謝”,便算應了。


  裴若塵這才回到重點,也不拐彎抹角,很直接地問道:“先生來函說,可以治好當今太後的頑疾,卻不知先生到底有何妙方?”


  “鳳莊的秘藥,裴大人總應該有所耳聞吧?”鳳九神秘兮兮道。


  鳳莊在江湖上,其神秘深遠,一直與流園並駕齊驅,說鳳莊有秘藥能治好太後,裴若塵卻也是信的。


  “不過在此之前,還請裴大人將太後的病狀詳細地說一遍,我也好對症下藥,到時候進了宮,不至於辜負了裴大人的推薦之意。”鳳九又慢條斯理地要求到。


  裴若塵沉吟片刻,忽而斂眸,目光略顯冰寒,他話音一轉,悠然問:“據說,鳳先生一直為天朝叛徒賀蘭雪效命,這次先生毛遂自薦,我又怎知先生是不是真心要救治太後?”


  鳳九依舊一臉從容,他淡淡道:“你可以選擇不信,我也並不是非救不可。”


  裴若塵又是一番沉思,卻怎麽也想不出:鳳九這樣做,到底有什麽陰謀?


  相反,他這樣毛遂自薦地入了宮,如果不能治好太後,陛下震怒之下,也許還會性命不保——這實在是一件極冒險的差事。


  念即此,裴若塵的神色緩和起來,他回答道:“太後的病是從一月前的風寒開始的,初時隻是咳嗽、發燒,到後來,便是滴水不進,昏迷不醒。如今太後已經有三日未喝過一口水了,恐已到油盡燈枯之際。先生還是有把握救太後嗎?”


  “沒有把握。”鳳九笑笑,“沒有見到病人,我不會有絲毫把握。”


  裴若塵怔了怔,臉上有了怒意。


  “不過,我會盡力。”鳳九又說。


  裴若塵忍了忍,麵上依舊一派謙和,他拱拱手,尊聲道:“如此,今晚就請先生與在下一道入宮,救人如救火,耽誤不起。”


  “今晚不行。”鳳九慢條斯理地回絕道:“今晚,我必須去找藥引。”


  “什麽藥引?”


  “此乃鳳莊秘方,不便奉告。”鳳九又滿條斯理地回絕道。


  裴若塵涵養甚好,也不生氣,依舊淡淡地坐在那裏,端杯,飲茶,一派淡漠深沉。


  “請問先生如今住在何處?明日,我再親自延請先生。”等了一會,裴若塵又極有禮節地邀請到。


  “不敢勞煩大人。”鳳九惶恐,力辭。


  裴若塵現在在天朝可是一言九鼎的大人物,跺一跺腳,朝野皆驚。


  他如果親自去請一個人,那個人要麽極其尊貴,要麽就是活不長了。


  鳳九亦知這個理。


  裴若塵沒有正麵回答,隻是起身,微微一笑,道了一句‘風先生,明天見。’


  聲音那樣謙和,卻有種不容人抗拒的跋扈在裏麵。


  鳳九抬眸,看著身前麵如冠玉的裴若塵,明明是謙謙公子,卻有股屬於官場的腐朽在裏麵灼灼發酵,那雙溫潤柔和的眼睛,不知怎麽深邃下去,幽冥難測,看不到底。


  然而瞳仁卻是晶亮的,亮得出奇,仿佛最深最深的地方,有什麽在灼燒著他,耀出火來,卻是黑色的火焰。


  “有勞了。”鳳九也懶得推辭,拱拱手,便算應了。


  裴若塵微微一笑,躊躇滿誌的一笑。


  高高在上。


  然後,他轉袖揮袍,言罷即走。


  風九起身相送,目視著裴若塵的背影消失在客棧門口,方重新坐下,繼續品著自己手中的茶。


  易劍正要衝下樓,卻被賀蘭雪伸臂攔住,賀蘭雪低聲道:“外麵有人監視。”


  裴若塵固然走了,卻留下了兩個裴府死士守在門外,隨時監視鳳九的動向,此刻顯然不便相認。


  “再等等,晚上再說。”賀蘭雪說著,拉著伊人,與易劍一道退回房裏。


  他們的房子是臨街的,窗戶正對著大街。


  賀蘭雪將窗戶推開一個縫隙,遠遠地俯視下方。


  裴若塵還沒離去,他正站在轎子前,還有一個裴府死士跪在他麵前,似乎在急速地稟報什麽。


  聲音壓得很低,而且斷斷續續,賀蘭雪凝聚真氣,屏息細聽,終於聽到了一絲端倪。


  “大人,公主又在大發脾氣了。”來人道。


  “這樣的小事,至於跑到這裏稟告嗎?”裴若塵的聲音很沉,有點怒意。


  來人頓時惶恐,連忙解釋道:“可是,公主將皇後娘娘帶了回來,而且將皇上派來的人罵了一通,宮裏傳來的消息說,公主在帶皇後娘娘回來的時候,還打了蘭妃一巴掌,蘭妃當場倒地,好像動了胎氣,現在禦醫正在搶救呢。”


  裴若塵的臉色這才變了變,“若蘭沒事吧?”


  “小的不知。”那人為難地回答。


  裴若塵冷哼了一聲,轉身鑽回轎子,轎裏傳來一個沉悶的吩咐,“進宮!”


  裴若蘭被賀蘭悠打了一巴掌,動了胎氣。


  如此大的事件,裴若塵也沒辦法保持鎮靜了。


  而樓上,將這段話聽進耳裏的賀蘭雪,卻是另外一番心境。


  容秀被賀蘭悠帶到了丞相府,為什麽呢?


  賀蘭悠又為什麽要打裴若蘭?


  容秀再怎麽說,也是天朝的皇後娘娘,難道堂堂一個皇後,需要一名已經嫁出去的公主來保護嗎?

  賀蘭雪想不通,也無法可想。


  然而,他這樣聰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容秀此刻的處境有多麽艱難。


  ——而且,她現在不在宮裏。


  她在宰相府。


  出入宮禁,也許很難,然而出入宰相府,對賀蘭雪來說,卻是駕輕就熟的一件事。


  他沉默著,倚著窗台,望著裴若塵的轎子漸漸消失在人聲鼎沸的長街盡頭。


  易劍同樣那一番話聽進耳裏,他有點猶疑地看了看自家王爺,又回頭看了看一臉懵懂的伊人。


  難道王爺又打算左右搖擺不成?易劍一臉黑線。


  果不其然,賀蘭雪回頭望了一眼伊人,然後叮囑道:“易劍,你照顧一下伊人,我去去就回。”


  “可是王爺……”易劍下意識地想阻止他,話到唇邊,一時又不知說點什麽。


  他隻是一個下人,似乎不何時幹涉王爺的私事吧,何況,還是私情。


  伊人則一副什麽都不懂的樣子,隻是站在那裏,聞言盈盈地看了他一下。


  隻一眼。


  她的目光隨即轉開。


  似懂非懂的一眼。


  賀蘭雪卻極其坦然,他微微一笑,走過去,捋起伊人垂在肩膀上的發絲,輕聲道:“我要先離開一會,去一趟宰相府。”


  “哦。”伊人看左看右,就是不看他,漠不關心的樣子。


  “我必須見一見容秀。”賀蘭雪繼續道:“可是,我見她,不是你想的那樣,因為放不下或者其它什麽。而是,有些事情,我必須向她求證,那很重要。”


  “我沒有想什麽。”伊人的視線終於停到了賀蘭雪身上,她輕聲道:“你決定的事情,不用對我說的。”


  賀蘭雪聽著,卻不覺高興。


  ——難道她就一點也不在意嗎?


  “反正我信你。”伊人又很自然地加了一句。


  賀蘭雪怔了怔,隨即莞爾一笑。


  “那你等我,我晚上就回。”他用指尖彈了彈她的鼻子,莫名地興高采烈起來。


  伊人轉過頭去,重新看向那漫漫長街。


  而裴若塵的轎子,已經杳不可尋了。


  昔日的駙馬府,今日的丞相府。


  剛剛入春,卻已蕭條了。


  賀蘭雪閃過牆角,避過又一群巡邏的死士,熟門熟路地潛到了後花園。


  ——這座宅子敕造之時,他也參與了監督,因此熟悉裏麵的格局。


  想賀蘭悠與裴若塵新婚那一會,整座園子披紅戴綠,燈火璀璨,一池龍蛇舞。


  卻不料事隔不過半年,卻已落敗若此:滿地碎葉,散於池麵,無人打理,兀自腐爛著,風吹來,掀起一陣腥臭。


  賀蘭雪暗自感歎了一會,然後悄聲向賀蘭悠最喜歡的閣樓閃去。


  之所以確定她在那裏,隻因為,除了賀蘭悠外,容秀也是喜歡那個地方。


  那是一個木頭搭建的高樓,四麵臨窗,站在閣樓之上,清風朗月,整個花園的風景盡收眼底。


  撫一盞瑤琴,看一池春水,那曾是容秀最喜歡做的事。


  她一向雅靜。


  憶起心底那已然模糊的靚影,賀蘭雪也說不上是什麽感覺,或喜或澀,然而那些感覺,都有種久遠的意味,像從亙古之遠,飄來的、聽不清的呢喃。


  果然,賀蘭雪幾縱幾落後,終於停到了閣樓前一株大樹上,透過稀疏的樹椏,他毫無意外地看到了裏麵的兩個人影。


  雕花木窗是敞開的,離窗戶近一些的女子穿著鵝黃色的衫裙,外麵則披著一件淡紫色的披風,雲鬢高聳,正是賀蘭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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