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雪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邊,察覺到冷豔的目光,他微微點了點頭。
隨流逐風來此的鳳七離賀蘭雪很近,此時忍不住壓低聲音笑道:“會不會嫉妒?這句話,本應該是陛下對你說的。”
賀蘭雪沒有做聲,隻是認真地看著冷豔,臉上帶笑,輕鬆的笑。
事情是意想不到的完滿:他不用娶冷豔了,而且,也不用為星海石擔憂了。
“我會修書給天朝皇帝,告知他我們的婚事,如無意外,一月後的大婚,希望大家都能蒞臨。”冷豔隨即瀟灑地做了結語,然後示意重新奏樂:“今天,還請大家不醉無歸。”
禮樂聲再次響了起來,這樣天大的事情,三言兩語,也便定了。
大家紛紛起身,向夏玉敬酒以作慶賀,夏玉受寵若驚,一臉的傻笑,也顧不上找賀蘭雪麻煩了,凡是有人來敬酒,便一飲而盡,很賣力的樣子。
冷豔有點事不關己,坐在最前首的席位中,淺斟慢飲。
炎寒沒有向夏玉慶賀,隻是走到冷豔身邊,席地坐下。
“你考慮好了嗎?”炎寒拿過冷豔手中的酒杯,親自為她斟上一杯。
冷豔低頭淺笑,“你不認為我的決定很英明嗎?”
“可是,你不愛夏玉,如果隻是因為夏玉對你好對你真心,你就如此妥協,以後,你會後悔的。”炎寒不無擔憂道:“而且,他那麽小,非但不能為你分擔什麽,隻怕還要讓你操心。”
“現在還不愛,久而久之,也就愛了。”冷豔淡淡回答,目光靜靜地投向還在那裏海飲的夏玉,看著那張年輕的麵龐上單純的快樂和驚喜,不由得也受到了感染,臉上漸漸彌漫了笑意:“炎寒,人生在世,其實並不能遇到多少真心對你好的人。世情茫茫,又有誰能毫不猶豫地為你生為你死呢?我不貪心,一個足矣。”
“那賀蘭雪……”
“賀蘭雪是愛著伊人的。”冷豔轉過,深深地看著炎寒,“你呢,你考慮好沒有?”
“考慮什麽?”
“伊人有一段時間在我那裏,我沒有瞞過你,而她之所以會心甘情願地留下來,也是因為賀蘭雪。雖然我不大明白伊人是怎麽想的,但是——她是在乎賀蘭雪的,你如此聰明,不可能不知道。”
“我知道。”炎寒回答的時候,非常平靜。
“那麽,你又是如何打算的?”冷豔好奇地問。
炎寒卻是一笑,說了一句與冷豔相似的話:“如你所說,人生在世,世情茫茫,能遇到一個你甘願為她生為她死的人,並不容易。我也不貪心,一人足矣。”
冷豔愣了愣,隨即了然,“炎寒,你是一個極好的男人,我羨慕伊人。”
炎寒沉默,淺飲,目光溫柔,也不知想著何人。
台下,柳溪依舊不動聲色,本來就鮮少喜怒的臉,現在越發沒有表情了,他隻是坐在原處,一盞接著一盞地喝著酒,沉寂無語,自然,也沒有人敢去觸那個黴頭,畫舫裏一陣鼎沸,他周圍卻異常安靜,如太陽的黑子。
賀蘭雪則早早地被流逐風拉了出去,一直出了大廳,來到畫舫兩側的欄杆外,流逐風方開口慶幸道:“還好,還好,陛下親自開口了,我總算不用去偷了——你可知道,得罪女人、特別是得罪漂亮又有權勢的女人,那簡直是絕了後半輩子的幸福啊。”
賀蘭雪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流逐風也懶得再說什麽,很自來熟地拍了拍賀蘭雪的背,招呼道:“算了,我先帶你去看看星海石。”
賀蘭雪狐疑地看著他,“難道不用等冷女王的指示?”
“反正早晚的事情,我還是先兌現諾言得好,省得伊人成天瞪著我,懷疑我不守信用。”流逐風鬱悶道。
昨天晚上他去找伊人,伊人就是這樣瞪著他,生怕他會食言。
“伊人……”賀蘭雪乍聽到這個名字,心中柔情四溢,也就沒有再說什麽了。
“等下你用過後,我就會將機關完善,也就是說,可能這個世上,你是最後一個能目睹星海石模樣的人了。”一路上,流逐風如是說。
賀蘭雪有點驚異,“難道以後再也不會拿出來了嗎?”
“自此一事,星海石的威力終於能被世人所知,從前別人隻知道它是冰國的鎮國之寶,又焉知它有起死回生,通經換血的功能。現在,大家都知道了,以後星海石就會像至尊圖一樣,被世人垂涎,隻有將機關變成絕陣,絕了世人的念頭,才能省掉這諸多麻煩。”流逐風說到這裏,不免自得起來:“我布的絕陣,無人能破。”
“那你自己呢?”賀蘭雪突然起了玩心,好奇問。
流逐風側頭想了想,道:“應該也不能吧……不過,也說不定……哦,你想用我的矛攻我的盾,我偏不上當!”他像突然恍然一般,嘻嘻一笑,指了指前方道:“喏,快到了,我小愛人正在等著你呢。”
“你小愛人?”賀蘭雪愣了愣,一抬頭,便看到了伊人。
伊人正蹲在池塘邊,一手抱膝,一手伸到前麵的池麵裏玩水。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劃著水紋,武爺則筆直地站在伊人的後麵,警惕地打量著周圍,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
她的頭發又被高高地束了起來,鬆鬆地紮了一個馬尾辮——一看便知:又是流逐風的傑作。
賀蘭雪幫她洗發的時候,隻因為發絲蓬鬆,看著有點醜,現在乍見到如此清爽的伊人,映著陽光,點點滴滴細碎地灑在她幹淨而清秀的臉上,眼睛大而明亮,映著池麵的陣陣水紋,瀲灩生波,所謂的明眸善睞,一泓秋水,也不過如此了。
賀蘭雪看著看著,忽而有種心曠神怡的感覺,隻覺麵前的藍天、清湖、少女,都是如斯美好,如斯柔軟,一如這彩畫般的人間。
“阿雪!”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伊人抬起頭來,看見他,立刻歡欣起來,她揚起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手從水裏縮了回來,站起身,向他招了招手。
賀蘭雪微微一笑,正待上前,突然又是一陣暈眩,腳步趔趄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穩住了。
流逐風雖然看著大大咧咧的,其實心細如發,他本已走到賀蘭雪的前麵,見狀又退了回來,抬手去探賀蘭雪的脈息。
賀蘭雪本想避開,哪知流逐風的速度尤其之快,早已抓過他的右臂,抬了起來。
目之所及,流逐風倒吸了一口涼氣。
——賀蘭雪的右手已經黑透,皮膚有種奇怪的透明,透出裏麵的血管來,從外麵看,似能看到血管裏泊泊流動的鮮血——而那血,也是黑色。
他當機立斷,伸出手指比了比賀蘭雪的手腕,然後出手如電,點住了胳膊上的幾處大穴,繼而從懷裏掏出一粒殷紅的丹丸,送到賀蘭雪嘴邊,粗聲粗氣道:“馬上吃下去。”
賀蘭雪也不多疑,口一張,老老實實地咽了下去。
“你也不怕我害你?”流逐風很快收起方才的慎重,重新變得不正經起來。
賀蘭雪微笑,“流園少主若想害我,又何必耍這樣的花招。我現在什麽狀況,少主又不是不知。”
流逐風受用地一笑:他一向不懂得謙虛,誰誇獎他,他就看誰順眼。
——自然,除了伊人之外,基本見過他的人,都會或真或假地恭維一番。
“不說廢話了,你的到底是怎麽回事?”流逐風言歸正傳:“很嚴重了,再不處理,隻怕會廢掉。”
“一直沒有時間。”賀蘭雪淡淡道:“更何況,若是今天得不到女王陛下的援助,我隻怕命都沒有了,何況一隻手。”
“你倒想得開。”流逐風嗬嗬笑道,“我喜歡。你比炎寒招人愛一些。”
賀蘭雪聞言一哂。
“不過,即使你現在遇到我了,這隻手,還是有點麻煩。”流逐風再次皺起眉,低吟道:“傷筋動骨,毒侵經脈,即便星海石能將這所有的毒氣全部吸食,它已經造成了傷害,我隻怕——隻怕你這隻手再也拿不起劍了。”
“是嗎?”賀蘭雪心中未嚐沒有震驚,卻並沒有表現得太明顯,眼眸輕垂,長長的睫毛掩埋著他的神色。
流逐風也懶得多說廢話,打著哈哈安慰了一句:“當然拉,隻要你揮一揮手,肯為你拚命的人大有人在,少一隻手不算什麽。”
“拿不起劍,總能拿其它東西,沒什麽關係。”賀蘭雪抬起頭,清清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麵帶微笑,大步朝伊人走了過去。
流逐風看了看他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思忖著:如果自己也遇到這樣的境況,會不會如賀蘭雪那般,表現得如此豁達呢?
答案是:不可能!
流逐風是一個自戀的人,他不會允許自己身上有缺陷,而且,沒有一雙靈活的手,也就意味著,他布出的陣法,再也不是無懈可擊了。
想到這裏,流逐風不禁對賀蘭雪生出一絲好感來。
“阿雪。”伊人已經迎了上去,笑臉盈盈地看著他,“流逐風說,可以把星海石借給你,你不會死了。”
“我知道。”賀蘭雪隻是望著她,甚至根本沒有去仔細體味著重生的喜悅。
伊人摸了摸頭,一時間找不到其它話題,隻是傻嗬嗬地笑,“真好,是不是?”
“是啊,真好。”賀蘭雪凝視片刻,見她額前散發遮到了眼睛,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想為她將發絲捋到耳後。
隻是,賀蘭雪的右手一抬起來,伊人便抓住了他,她驚恐地問:“你的手怎麽了?”
賀蘭雪暗自懊惱了一番,隻得實話道:“好像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