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豔一怔,背對著夏玉,頃刻,然後,她轉過身,麵容清冷,方才的失常已經被收拾在高貴而漠然的神情後。
她昂頭,客氣地回了一句:“原來是天朝使者,明日大會便要開幕,夏小侯爺怎麽逛到內園來了?”
原來這是冰宮的內園,因為地處偏僻,極少人來。所以一路走來,夏玉也沒碰到什麽人。
夏玉窘了一會,又抬眼看了看冷豔。
倘若不是方才偷看到她的哭容,夏玉也不會相信:如此冷若冰霜,如神如聖的女子,也會有傷心的時候?
“其實,我來了很久了。”夏玉猶豫了一下,終於決定坦白:“陛下剛剛走來的時候,我就看見陛下了。我不是故意的……可是……”夏玉忍了忍,終於鼓足勇氣道:“可是,如果陛下有什麽煩心事,也許我可以幫忙,不是以天朝的名義,而是……而是以一個男人的名義。”
冷豔怔忪了一會,隨即笑了笑。
夏玉還是第一次看見冷豔的笑。她笑的時候,便像柔柔綻開的花朵。
她的背後,藍的天,碧的草,清幽的湖,本是一派顏色,卻因為她的笑,刹那變成了徹底的灰。
全世界隻有那張笑臉。
夏玉腦中一片空白,臉漲得通紅。
“夏小侯爺今年多大?”冷豔禮貌地問。
“十七。”夏玉怔怔地回答:“到年底滿十八歲了。”
“十七歲……”冷豔沉吟了片刻,隨即低頭、淺笑道:“十七歲的時候,我剛登基一年。”
遇到賀蘭雪的時候,她還是十六歲的少女。
而十七歲的時候,她已經成為全天下的笑柄,也成為了冰國有史以來最強勢的女王。
夏玉臉色又是一紅。
“你比我小七歲,又怎麽能以一個男人的名義來幫我?”冷豔好笑地說:“雖然我不太明白賀蘭淳為什麽要派你來參加,但,你還是一個孩子呢。”
“怎麽是孩子,在我們天朝,十七歲已經能成親了。”夏玉急急地辯駁道:“在家的時候,也有很多媒婆上門來說親,隻是父侯說我還沒什麽功業,不太適合太早成親,而且,我也不喜歡那些姑娘,因而才被耽擱下來。”
冷豔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突然油生出一股想要逗逗他的情緒:“那你喜歡哪家姑娘?”
“我喜歡……”夏玉怔了怔,然後閉緊了嘴。
從前的從前,最初的愛戀,正如柳溪指出來的那般,是賀蘭悠。
身為天朝唯一的公主,本身便擁有傲人的身世與才貌,賀蘭悠的美是光輝燦爛的,她比他大四歲,每次去夏侯府,夏玉都能看到賀蘭悠被眾人簇擁著,在人群裏張揚的笑。
有時候,賀蘭悠逗他,刮刮他的鼻子,也如冷豔現在這般,問他喜歡哪家姑娘。
那時候的夏玉,同樣怔怔的,鼻子裏隻有賀蘭悠身上濃濃的香味。
可是賀蘭悠一直與裴若塵走得很近,他們也一早定了親。
夏玉也不覺嫉妒,隻覺裴若塵是一個不錯的人,他是天朝唯一能配得上他的悠姐姐的人。
待賀蘭悠成親後,夏玉的愛戀也漸漸地淡了,漸漸的,成了童年時期久遠的記憶,過眼雲煙。
——直到看見冷豔的那一刻。
電光石火。
“我喜歡陛下。”遲疑了很久,夏玉極其認真地,一字一句道。
冷豔的神色頓了頓,笑顏依舊:“是嗎?那你要贏得這次大賽才行。”
說得如此漫不經心,漫不經心到近乎敷衍了。
夏玉有點委屈,亦覺得自己的表白那麽微不足道,可是,他依舊說到:“那些參加比賽的人,未必喜歡陛下,未必對陛下真心,即便是勝出者,也未必能可陛下的心。夏玉不懂,陛下何必用這種方式來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呢?”
冷豔這才很認真地看了他一眼,看著他介於男人與男孩之間的麵容:王孫公子哥特有的精致與秀氣的臉,還沒有褪盡稚氣,倔強、任性與不懂事。孩子的臉。
“我的夫婿,不一定是我喜歡的,卻一定要是我的國民愛戴的。”冷豔淡淡地回答:“所以,他必須是一個驚才絕豔之人,也必須是能讓我心服口服之人,也因此,他必須贏得這場比賽。”
夏玉沒有立即接話,沉默了一會,然後退後一步,彎腰行了一個大禮。
“我會盡全力的。”他說完,起立,轉身便走。
冷豔有點驚異地看著他的表現,眸光閃了閃,卻沒有說什麽。
待夏玉走遠,冷豔方回頭,重新看著麵前波光粼粼的湖麵。
“怎麽你在這裏?”後麵突然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緊接著,一個頎長的身影也順著欄杆,投影在湖麵上。
“你不去找伊人玩嗎?”冷豔沒有扭頭,隻是淡淡問。
來人摸了摸頭,不好意思道:“原來你都知道。”
“我寢宮的機關是你設計的,你願意帶她出去,本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我不說,隻是不想追究。”冷豔的手肘壓著欄杆,倚著,乜斜著他問:“為什麽你們一個個都會喜歡伊人?”
“聽宮女說你方才很不開心,撇下賀蘭雪便走了。發生什麽事了嗎?”流逐風赧然一笑,連忙轉開話題,一臉關切問。
“我和賀蘭雪能發生什麽?”冷豔冷笑道:“他的眼裏,從來都隻有其它人的位置。”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賀蘭雪隻想著容秀。
第二次重逢,他也隻顧著伊人。
何曾有她?
流逐風抓了抓腦袋,又是一陣傻笑:“既如此,陛下又何必強求?不如放了他吧。”
“你可是為他求情?”冷豔洞悉地笑笑:“我沒有強求他,隻是給他一個活命的機會。”
“怎麽說?”
“冰國有古訓,除卻王族中人,其他人不得使用星海石,他要活,隻能成為冰國王族之人。”冷豔淡淡道:“他是那麽驕傲的人,倘若以此為威脅,他反而不會妥協。為今之計,隻能如此了。”
“陛下可是早已放下了?”流逐風盯著她的眼睛問。
冷豔坦然地回望著他,輕起唇:“不曾。”
“如此,其實也是陛下的私心了。”流逐風很不客氣地點破道。
“自然是私心。”冷豔灑然一笑,沉聲道:“從八年前開始,賀蘭雪就隻能是我的,哪怕是死亡,也不能去左右他。”
流逐風怔了怔,隨即大笑起來,他走過去,拍了拍冷豔的肩膀,隨意道:“這才是我認識的冷豔啊,我支持你。我的女王陛下。”
“怎麽支持呢?”冷豔也不介意他的動手動腳,側頭,嫣然笑道。
流逐風連忙張開手指蒙住臉,大呼小叫道:“你可千萬別對我笑,長得漂亮就別到處放電。”然後,他又無比正經地繼續道:“你放心,大會的時候,賀蘭雪一定會勝出。”
“難道你能作弊?”冷豔問。
“何必說作弊那麽難聽,這叫做友情幫忙。”流逐風聳聳肩,很無辜地說。
冷豔看著他的笑臉,看著他細長的眼睛裏瀲灩的光亮,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流逐風的情形。
當時,她要舉辦招親大會,考慮到京城即將龍蛇混雜,自然有許多人打算渾水摸魚,覬覦冰國的傳世之寶星海石,於是修書給流園,請求派遣懂得機關陣法之人,為流星石設陣。
流園回函,說派遣的人正在途中。
當時並不知道是流逐風親臨,隻以為是流園的一個小卒,她正打算率眾迎接,哪知到了城門口,宮門隻停著一匹兀自吃草的老馬,老馬全身長瘡,精神尚好,一點也不像長途跋涉的樣子。旁邊並不見一人。
冷豔吃驚地張望了一會,抬頭,才發現在城門旁邊的一棵大樹上,一人敞著衣,悠哉遊哉地躺在樹杈上,闔著雙目,口中雕著一根閑草。
冷豔試探地問了一句:“請問,是流園使者嗎?”
上麵的人低頭看了看她,然後咧嘴笑笑,露出純白的牙齒,草依然叼在唇邊,然後,他翻身躍下,輕盈而平穩地落在冷豔麵前。
“見過最美麗的女王陛下。”他欠了欠身,彎腰迅疾無比地牽起冷豔的手,然後慎重地。用唇碰了碰她的手背。
冷豔剛蹙眉,流逐風已經完成動作,站起身,笑道:“這是我們流園的見麵禮節——當然,隻限於美女。”
冷豔忍了忍,然後風度甚好地問:“你便是流園使者?”
“在下流逐風。”他灑然回答。
冷豔怔了怔:流逐風隻身守住流園,震懾十萬強敵的故事,早已經被傳得人盡皆知,盡管所有人都知道流逐風是年輕的,卻不料年輕如斯。
他現在站在她麵前,非但沒有一點傳奇色彩,更好似一個仗劍江湖的浪蕩子,高大修長的身形裹在一件平平無奇的長衫裏,胸口敞開,露出優美的鎖骨和蜜色的皮膚,頭發有點亂,隻是五官很耐看,眼睛細長,神采飛揚,似要斜入發鬢一般,這是一張英俊得有點邪氣的臉,滿臉的無所謂,卻又如此洞悉淩厲。
“累死了,又要趕路,又要照顧馬老哥。”流逐風相當有主人公精神,見冷豔沒有說話,他一麵感歎,一麵拿過冷豔身後一人遞過來的水壺,仰脖喝了一口,一口即盡。
那人怔怔地看著自己空掉的手,實在想不通,他是用什麽手法從自己手中將水壺拿去的。
動作明明很慢,卻讓人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