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地上的伊人,正仰麵望著他,笑容甜美,唇被磕破,殷紅殷紅的,不覺淒涼,隻覺鮮活。
他呆了一會,然後反射性地將另一隻手拿著的畫卷藏到身後。
伊人瞥到他的動作,也不覺奇怪,隻是爬起來,拍拍手,又揉了揉跌痛的鼻子。
“你怎麽會在這裏?”武爺瞪著眼,問。
他似乎有點吃驚,卻並沒有生氣,事實上,見到伊人,武爺竟有種淡淡的喜悅。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挺喜歡看到這個小丫頭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來這裏的。”伊人摸了摸額頭,老實地回答完,又問:“你沒事吧,手指還疼麽?”
方才武爺鮮血淋漓的樣子,伊人記憶猶新。
武爺心中一動,又故意板起臉,沒好氣道:“這點小傷算什麽,想當年我隨夫人南征北戰之時,受的傷更嚴重,我眉
頭都沒皺一皺。”
“可是,還是很疼吧。”伊人偷眼瞟著武爺的手,想起十指連心這個詞,背脊一寒,仿佛自己的手指也疼起來了。
武爺翹了翹胡子,沒有接話。
“對了,你找到那個至尊圖了嗎?”伊人又想起方才聽到的大喊聲,順口問。
武爺神色一肅,臉上立刻出現警戒之色,眼神也寒冷許多,“你也想要至尊圖?”
伊人眨眨眼,很理所當然道:“平白無故,要一張圖幹嗎?”
如果可以選擇,她更願意要一張床,或者一隻烤雞什麽的。
“既然不要,你為什麽要問我?”武爺還是一臉戒備。
“隻想看看,柳色他們都想要的東西長什麽樣。”伊人不以為意地回答道:“你若是不喜歡,不看就好了。”
她對這張至尊圖可一點都不執著。有機會看一看無妨,沒機會,也不會多惦記。
武爺沒想到她這麽快就放棄,怔了怔,卻改變主意道:“好,我給你看,但是你要告訴我,你能從裏麵看到什麽。”
那張圖,武爺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出究竟來。
想起伊人與息夫人那種神秘的關聯,武爺突然想到:或許伊人是能明白的,明白那張圖的玄妙。
伊人很沒煙火氣地伸出手,又很沒煙火氣地將那張世人千辛萬苦找尋的至尊圖接到手中。
“是在哪裏找到的呢?”她一麵展開畫卷,一麵隨意地問。
“在夫人的棺木裏。”黑暗中,武爺沉聲回答。
伊人驚異地抬起頭,怔怔地看著武爺。
夫人的棺木?
“就是這裏。”武爺將手中的火鐮微微一轉,伊人這才注意到,武爺的旁邊,有一個木箱子摸樣的東西。
隻是,那真的隻是一個箱子,如果這是息夫人的棺木,未免太簡樸了。
“裏麵……”伊人心跳加快,目光一刻不離地望著棺木,第一次,體味到期待與慌亂夾雜的情感。
裏麵,真的是一具骸骨嗎?
和她一樣,來自異世的骸骨?
“是空的。隻有這張圖。”武爺低聲道:“像夫人這樣的人物,一定是飛仙了。”
伊人頓時鬆了一口氣——雖然也不知方才在緊張什麽。
不過,這棺木還真是簡單呢。
伊人走前一些,湊近那箱子——很普通的木頭,因為曆時已久,有點像從前在博物館看到的樣子,古樸,陳舊,有著
裂紋,仿佛能聞到歲月腐朽的味道。
棺木的蓋子是打開的,伊人看了武爺一眼,武爺立刻解釋道:“我怎麽會褻瀆夫人的遺體?老夫進來的時候,蓋子便
是打開的,一定是夫人飛仙的時候,沒有來得及合上。”
他的態度嚴肅恭敬,而且以之前在大廳的表現來看,武爺絕對不是會撬開夫人棺木的那種人。
伊人沒說什麽,隻是往裏麵望了一眼。
裏麵的空間很大,至少能容下兩個人,不太深,底下鋪著一張紅色的氈毛毯子——也已經開始脫毛了,斑駁陳舊。
與其說這是棺木,不如說,是出遊時用來小憩的臨時床鋪。
想到那樣傳奇的息夫人,曾冰冷冷地躺在如此簡樸的地方,即便是遲鈍的伊人,也覺得不可思議了。
“戒指……”正在伊人打算收回視線的時候,她看到了底層的一簇閃亮。
再細看,伊人微微一囧:還是鑽戒。
“夫人的遺物。”武爺也發現了那枚戒指,如獲至寶地撿起來,緊緊地捏進手心,臉上又開始出現追憶的神思。
伊人遂不再管,而是信信地展開手中的畫卷。
傳說中的至尊圖。
據說,得此圖可得天下。
據說,它包含了息夫人畢生的心血。
據說,它出世之日,天地變色,日月失輝。
據說……
然而那些,伊人統統不知道。
即便知道,也許也不會有什麽區別。
她信信地展開,信信地看了看,然後由衷地感歎道:“畫得很好。”
這是一幅普通的山水畫,隻是筆觸寫意,揮灑自如,作畫之人,必是是一個極其自信的人,方能做到這樣的揮斥方
遒。
“你能看出什麽嗎?”武爺滿眼期待地看著她,就想等到奇跡的祈禱著。
伊人沉吟了半日,看得極為專注,神色也是從未有過的凝肅,然後,她將畫卷一收,遞與武爺道:“什麽都看不出來。”
武爺差點跌掉,一麵又暗暗自責:自己果然是病急亂投醫,怎麽就指靠上伊人了呢?
他劈手將畫卷收過來,揣進自己懷裏
“武爺知道怎麽出去嗎?我口渴了。”伊人看完,也全然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已經開始琢磨著如何出這個奇怪的墓
了。
武爺聞言,收起剛剛箕張的五指,吸氣,呼氣,平順自己的氣息:剛才接到畫的那一刻,他是想殺伊人滅口的,可
是見伊人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又自覺多心,怎麽也下不了手了。
“武爺又是怎麽進來的?”伊人好奇地加了一句:“外麵很凶險的。”
他能清清醒醒地進到這裏,就應該有出去的方法吧?
“我自有辦法進來。”武爺咧嘴笑笑,很是得意:“像我這樣身經百戰的人,一早就知道後麵有人。當然不把安全的道
路指給他們。”
息夫人留給賀蘭無雙的那張地圖,上麵有一條直通內室的小道——隻是武爺沒有說出來,故意將他們引向那凶險的所
在,自己則在大廳裏裝瘋裝癲,逃過一劫。
伊人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心中雖不覺惱怒,口中卻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害死人了,知道麽?”
那死在地道上的兩個侍衛,便是間接被武爺害死的。
當然,她也沒有真的歸罪於武爺,隻是淡淡一說。
武爺初聞很生氣,不過扭過頭,看著伊人雲淡風輕、悠悠然的模樣,也就不往心裏去了,隻是重重地‘哼’了聲。
“大廳裏有很多人。”伊人又說。
武爺一麵環視著四周,一麵接茬問:“裴臨浦那老匹夫也來了吧?”
“恩。”伊人小雞啄米一般點頭。
“還有誰?”武爺問。
“柳色、阿雪、裴若塵,還有炎寒和悠公主被困在一間石屋裏,武爺知道那石屋在哪嗎?”伊人老老實實地說。
“哦。”武爺的注意力已經被最初幾個名字吸引了,聽見伊人問,也就不設防地回答道:“是在甬道上陷進去的屋子嗎?你等會出門,往右拐,再往右拐,也就到了。”
“哦。”伊人應了聲,然後笑笑,不再提起此話。
“走,待老夫出去收拾那夥覬覦夫人圖的家夥!”武爺意氣風發道:“沒想到,賀蘭家今日也會有人死在此處,果然是
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他指的是賀蘭雪。
“阿雪可沒想要那圖。”伊人嘟嘟嘴,辯解道:“你不要傷他。”
“哼,哪有男人不想成為至尊的!”武爺壓根不信,沒好氣地頂了一句,然後舉高火鐮,往原路折返回去。
伊人則亦步亦趨,很不引人注目地跟在後麵。
果然,從那地兒出去後,便是一條人工開鑿的地道,到了第一個交叉處,伊人傻眼了:麵前分明是一座地下迷宮,
四通八達,每一條都被分成無數條路,層層疊疊,繁繁複複,她都要看暈了。
“跟緊我,別走丟了。”前麵的武爺毫無情緒地囑咐了一聲,伊人一麵大聲地‘哦’著,一麵往最右邊的道路望過去。
炎寒在那邊,可是,她現在不能去救他——不然,他們都會被困在這條地道裏。
伊人努力地想記住地形,可是,當武爺接連拐過三個彎後,伊人又不確定自己能否記得準確。
武爺走得很快,她跟得很急,也沒有時間做什麽特別的記號。
伊人倉皇地回望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著急了,她抬起手,放在嘴中,發狠心地咬了下去。
十指連心。
伊人疼得流出淚來,中指也滲出血來。
她將血塗到牆壁上。
從前在電視裏見別人寫血書,伊人隻覺得不可思議,總覺得那些人對自己格外狠心,沒想到事到臨頭,自己也能做
到——伊人一邊絲絲抽氣,一邊佩服自個兒。
“怎麽了?”走在前麵的武爺發現異狀,回頭看了看她,卻看到了獨自淚流滿麵的伊人,他不禁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