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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殺了我

  很多時候,愛情就是一場飛蛾撲火。


  明知它的難測和不純粹,仍然願意用生命去賭一次。


  知其不可為,卻不得不為。


  不關理智,無所謂聰明或者愚笨。


  隻是——


  它來了。


  一生之中,總有那麽幾次,任心所引,做一些極傻極傻的事情,事後也不會後悔,隻是它帶來的傷痛,已然刻骨銘心,再也無法清除。


  “很好喝。”賀蘭雪近乎貪婪地將手中的粥盡數喝完,然後放下來,淡淡道:“忘憂草的味道,永遠是世上最香甜的。”


  聞言,容秀如遭雷擊,目瞪口呆地立於原地。


  賀蘭雪靜靜抬眸,極平和地看著她,“我明白,亦懂。我也說過,無論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你……”容秀的嘴唇劇烈顫抖著,臉色刹那變得青白,“既然你知道,為什麽不揭穿我?為什麽不罵我,不問我,為什麽還是要這樣一副自以為偉大的樣子,說什麽明白我懂得我!”


  她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抬起手,將桌麵上的罐子碗筷全部推到了地上。


  劈裏啪啦,一地碎屑。


  有稀粥濺到了賀蘭雪的身上,暈開,濕了布衣青衫,他沒有閃開,仍如泥塑木雕般,安靜地坐在原處。


  看著她。


  “阿雪,”容秀終於平複了神情,有一種讓賀蘭雪陌生的語氣,重新開口道:“忘憂草不會傷及性命,隻會消除從前的記憶,你以後便能安安心心地,聽命於陛下,做陛下最優秀的臣子。阿雪,從此以後,我們都解脫了。”


  賀蘭雪沒有接話,隻是沉默著。


  她的聲音那麽動聽,卻又那麽冷漠,那麽陌生。


  仿佛麵前的這個女子,他從未認識過。


  紅顏如花,曾占據著他心底最隱秘最柔軟的夢寐,如今,在茅屋或明或暗的光影中,美得對麵不識。


  “你為什麽不說話?”賀蘭雪的沉靜與不語讓容秀倍覺難堪,在這荒渺無煙的地方,坐在她對麵的絕美男子,正以一種她看不見的姿態,遠離著。


  她忽然覺得孤獨,遍體生寒。


  也許那寒冷,比忘憂草帶給賀蘭雪的藥效,更加強烈。


  固然,賀蘭雪的全身,同樣冰冷,隻是他已不覺。


  “其實我很想問你,為什麽?”等了許久,賀蘭雪站了起來,掃了一眼地上的狼藉,淡淡道:“可我不能問,我已知道答案,卻無法接受,你在我麵前親口說出來。”


  “阿雪……”容秀一怔,淚便湧了出來,她下意識地向前踏了一步。


  賀蘭雪則伸出手,阻止她繼續走向他,他也隨之後退了一步,不知為何,他的腳步有點踉蹌了,腳踩到一塊破碎的瓷片上,紮進薄薄的鞋底,很快滲出血來,血又與粥混在了一起,粘稠、肮髒,擺不脫離不開。


  然而他們都沒有看見。


  賀蘭雪甚至沒有察覺到痛。


  他冷得嚇人,指尖不可抑製地顫抖,如果還有呼吸,呼吸業已結冰。


  沒有痛覺,什麽感覺都沒有。


  “小容,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從什麽時候開始,你不再愛我了?”他終於,一字一句地,將這個問題,訴諸於口。


  一個在胸中盤桓太久,灼燒太久,每每被他的怯懦與自欺壓抑太久的問題。


  他的聲音清越如水滴夜石,在無邊無際的夜的荒原裏蔓延開去,清冷虛無,是一閃而過的風。


  幾乎,不是自己的聲音。


  他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卻無法肯定,那是自己的聲音。


  容秀的手撐到了桌沿上,她快站立不穩了。


  方才的失態,已經耗費了她的全部力氣。


  然後,容秀哭了。


  削瘦美好的肩膀上下抖動著。


  她抽泣著。


  她一邊哭,一邊說:“對不起,阿雪,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不得已的,你知道,我身不由己……”


  “我知道。”賀蘭雪竟然笑了,笑得淒迷而魅惑,是隔著薄霧看過去的彼岸花,“可是為什麽?”


  他已知道答案,然,又怎麽能甘心?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們見證了彼此的成長,他們早早地定下一生一世的盟約。有一度,他們以為對方就是自己的全部世界。


  可是為什麽?

  這一切從什麽時候開始改變?

  “我不知道。”容秀終於徹底虛軟,順著桌子,跌坐在地上,“阿雪,我沒有想過會對不起你,我喜歡你,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天朝又會有誰不喜歡你呢?你那麽完美,你無可挑剔——可是阿雪,你太完美了,你總是一副什麽都為我好,什麽都能為我做到的樣子,我不得不喜歡你,甚至沒有選擇!”


  賀蘭雪沒有插話,隻是沉痛地看著她,等著後文。


  “是,賀蘭淳樣樣都比不過你,他沒有你的文采,沒有你的風姿,沒有你光彩照人的榮耀與傳奇,他甚至對我不好,他隻會在我窗前悄悄地放一些他新拾撿的鵝卵石,卻從不會像那你樣寫情詩。他隻會用容家的事情來威脅我父親威脅我,而從不肯放棄什麽,他強暴我,折磨我,用言語擊傷我,卻又能在我麵前哭得像個孩子。”容秀有種恍然的後知後覺,真相,在她的語無倫次中,甚至第一次,出現在她自己麵前。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恨賀蘭淳的,所以大婚五年後,仍然對他冷若冰霜。


  可今時,今日,容秀倏然發現:她原是愛上他了。


  愛上了賀蘭淳的直接,他在她麵前,展現了最最真實的喜怒哀樂,那麽不完整的男人,在她麵前總是那麽容易情緒激動的男人,強迫她亦愛戀她的男人,什麽時候,已讓她深陷?

  以至於,她明明相信賀蘭雪也有能力保護容家,她還是在容家利益的光環下,一次次舍棄賀蘭雪,幫他?

  賀蘭淳是能真實觸摸得到的,而賀蘭雪於她而言,那麽完美,完美得失真了。


  賀蘭雪臉色煞白,他呆呆地聽著容秀的一番言論,然後,又是一笑。


  笑容中的自嘲與哀傷,濃得連屋頂上的伊人都不敢看了。


  “我一直想把最好的全部給你,不肯讓你承擔一點不好的東西,這樣,竟反而失去了你?”賀蘭雪幾乎說不出話來,隻是笑,笑容漸淡,漸白,似乎藥效的原因,他變得出奇虛弱,人幾乎靠到桌上,呼吸急促。


  容秀也振作了一些,好像這突如其來的真相,非但沒有擊倒她,反而給她灌注了一股無以倫比的力量,她站了起來,站在賀蘭雪的麵前,一字一句,平靜道:“忘憂草,可能會讓你有一段時間沒有知覺,在這段時間裏,我們會以你的名義聯絡鳳九先生,解散天一閣,也會清除你的一切據點。等你醒過來之後,陛下再也不會猜忌你了,你還能回到朝廷為天朝效力,以後,你再好好地找一個值得你愛的人,結婚生子,兒孫滿堂,這樣好不好?阿雪?”


  賀蘭雪沒有答話,藥效越來越厲害,他臉白得像隻鬼,全身虛脫。


  隻是一股內力在此強撐著,所以遲遲沒有倒下。


  “容秀,你殺了我吧。”最後的最後,他隻是吃力地說了一句,“不要讓我生不如死。”


  他明白賀蘭淳的手段,賀蘭淳所謂的解散,當然不是將他的屬下全部遣散回家,而是徹徹底底地消滅。


  以賀蘭雪的性格,追隨他的人因為他而遭遇不測,而他還要跪在凶手的腳下俯首帖耳、行屍走肉,這遠比死,更讓他覺得痛及肺腑。


  “但凡你還念著以前的一點情意,就殺了我,現在!”他高聲重複了一遍,他的力氣越來越不支,容秀卻隻是安靜地站在他麵前,漠然地望著他,絲毫沒有想答複的樣子。


  賀蘭雪的模樣,卻已狼狽之極,他的犧牲與選擇,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可笑。


  可笑而幼稚,他就是這場滑稽戲的主角。


  他們對麵而立,對麵而望。


  最最漫長的片刻間。


  然後,響起了賀蘭雪的笑聲。


  賀蘭雪終於意識到自己擔任的角色,眸裏痛極惘極,可是臉上卻是越來越大的笑容,笑聲虛弱而強韌,那麽深刻的自嘲,宛如剜著自己的刀子。


  聲聲見血。


  容秀的眼中劃過不舍與愧疚,很快,又變成漠視。


  女人變起來的時候,遠比男人更徹底,更無情。也許是一瞬間的事情,於是紅顏白骨了。


  “救他。”一直揪著炎寒不放的伊人,忽然開口道:“帶他離開。”


  她不能讓賀蘭雪以這樣的模樣,出現在容秀麵前。


  她甚至不想讓任何人看到這樣的賀蘭雪,那個在被發配流放時都可以保持風姿楚楚的絕世人物,不應該,不應該站在這裏,被一個不懂得感恩的女人,如此糟蹋!


  炎寒聞訊,朝屋下做了一個手勢,人影倏然而動,便要攻入屋去。


  伊人鬆開了手,扒拉著趴在屋頂上,繼續看著裏麵的情形。


  炎寒發覺自己手臂一鬆,歪頭去看伊人,然後突然意識到,伊人會在第一時間抓住自己,並不是因為受到了刺激,而是,她擔心他會離開,她擔心沒有人能在這個時候幫賀蘭雪。


  她對賀蘭雪如此盡心盡力——炎寒摸了摸鼻子,幾乎有點嫉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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