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琳看了看懵懵懂懂的伊人,想到她對皇後娘娘的恩情,心中寬慰,連聲道:“伊人,你去吧,見到皇後要守規矩。”
伊人於是點點頭,站起身,隨那宮女走了出去。
宮女所走的方向,卻不是鳳臨宮,而是七彎八拐地饒到了鳳臨宮後的一個破敗花園裏。
伊人雖然不說,可是心中清楚,正困惑時,一個堪比仙樂的動人聲音嫋嫋傳來:“你就是伊人?”
她抬起頭,便看到了前方鬆樹旁的容秀,容皇後依舊是往日那般素淨至極的打扮,發式簡單,隻是在腦後鬆鬆地綰了一個髻,用木釵別住。
伊人莫名地想起自己第一次入宮時,賀蘭雪給自己綰的發髻——原來是模仿容皇後的打扮啊。
伊人並不覺得不舒服,相反,她突然覺得賀蘭雪很可愛。
倒是一個癡情種——隻是為什麽當初他沒有娶她呢?
真是可惜。
正想著,容秀已經款款地走到她的麵前,目光從她的臉上徐徐滑下,終於膠著在她的圍脖上。
“天山雪腋裘?”隻見那張清麗空靈的臉微微一變,雖然之後掩飾得很好,伊人還是看到了容秀眼中的震驚與失落:“這個是,逍遙王送與伊人的?”
“厄。”伊人不知道算不算,唯有答應著:“他給我戴上的。”
容秀微微一笑,低下皓首,說不出的溫柔動人:“王爺對王妃,似乎不錯。”
“還行吧,他免費供我吃喝,也沒要求我做什麽。”伊人實事求是道。
容秀笑意更濃,似不經意地摸了摸她脖子上光滑可鑒的狐狸毛皮,繼續道:“這腋裘,本是當年逍遙王欲送給本宮定親之物,沒想到竟然親手為你戴上——阿雪果然沒有騙我,他已經放下了。伊人,你以後,可要好好待阿雪。”
伊人反應了半天,才明白容秀口中的‘阿雪’,正是賀蘭雪。
乍聽到賀蘭雪的‘昵稱’,伊人隻覺得別扭,後來,又覺得異常可愛。
阿雪,阿雪,卻也適合他。
賀蘭雪本來就一直像一個愣頭小子——可是容秀的聲音雖然溫柔,伊人卻聽不到她真心的祝福,反而有種淡淡的酸味。
念及此,她決定替賀蘭雪辟謠:“沒放下啊,阿雪一直喜歡容皇後你。”
容秀抬頭盈盈地看著她,目光閃爍:“你怎麽知道的?”
“用眼睛便能看見啊。”伊人微笑道:“那天你被劫持,他真的很擔心。”
伊人還清晰地記得賀蘭雪的恐懼,那種唯恐失去的恐懼,深深地感染了她。
不然,伊人自認沒有那份勇氣,可以赤手握住刀刃。
“可是你失蹤後,他同樣很擔心。雖然人站在鳳臨宮外,心卻不知去了哪裏?”容秀澀澀地說。
那日遇刺後,賀蘭雪因為擔憂她的安危,通宵立於鳳臨宮外,她不是不知道。
事實上,她同樣通宵未眠,站在宮門裏側,透過門縫,看著外麵那個獨立風露中的翩翩少年。
她還記得那年年少,繁花深處,賀蘭雪撫琴,自己悠然作舞,風起衣袂。花落成海。
那時候,他的眼神是那麽專注,指尖樂音流淌,唇角帶笑。
可是,那晚立於鳳臨宮之外的男子,卻顯得那麽心神不寧。
容秀在原處注視著他,注視著對自己鍾情了十多年的賀蘭雪,終於為另一個女子,而變得不再專注。
那雙漂亮的眼睛,再也不會隻映射她一人的身影。
“其實,他早就該放下了。當年他沒有爭,現在,我還指望什麽呢?”容秀似乎陷入回憶,又夢囈般說了一句。
“賀蘭雪說,他不是沒沒爭,而是,爭不贏。”伊人雖然不大懂,卻還是好心辯護道。
“他爭了嗎?”容秀看了她一眼,苦笑道:“他明知道我隻能當皇後,我們容家,隻能與天家聯姻——他卻白白地把皇位拱手讓給了賀蘭淳。在他心裏,我算什麽?”頓了頓,她似有所感,嫻淑的神情,忽而激烈:“那天,你本不該救我,如果我死在阿雪麵前,他就會一輩子歉疚於我,而不會移情別戀,喜歡上你!”
伊人沒料到容秀會是這樣的反應,自覺無趣,抿了抿嘴,決定轉身離開。
可是走了沒幾步,伊人又重新返了回去。
一向如沒睡醒的星眸出奇地明亮,她望著容秀,口齒清晰,一字一句道:“如果你真喜歡他。又怎麽會因為他不肯為你爭天下而記恨於他?你根本就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子的,喜歡他,便是無論他做什麽,你都不應該遺棄他——而賀蘭雪,並沒有對不起你,他不過不夠殘忍不夠野心,如果你因此而懲罰他——我很懷疑你對他,至始至終,都是潛意識的利用。如果一開始賀蘭雪不是王爺,你還會喜歡他嗎?”
容秀怔了怔,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而伊人,則笨笨地轉過身,一點也不優雅地,重新走開。
神色依舊懵懵懂懂,好像方才那番話,根本不是她說的一般。
可是,走了沒幾步,她又停下腳步。
她看到了賀蘭雪。
一身雪衣的賀蘭雪,長身玉立的賀蘭雪,眼眸深深的賀蘭雪。
她看不懂他,正如他,也一向未曾看懂她。
賀蘭雪朝她們走了過來,擦過伊人,徑直走到了容秀身前。
然後,他身子一矮,單膝跪下。
骨結清秀的手,閑閑地卷起容秀曳地的長裙。
容秀則低頭呆呆地看著風姿卓越的賀蘭雪,那麽秀美的容顏,那麽溫柔卻冷漠的神情。
而她,終要失去了——這種失去,遠比當日自己入宮時,來得深刻。
當賀蘭雪終於站起,衝她展顏輕輕一笑時,容秀終於淚流滿麵。
白衣翩躚若風,賀蘭雪轉身,不染塵埃,不沾凡緣。
第一次——他離開容秀時,腳步這樣堅定。
走到伊人麵前時,伊人還是望著他發呆,賀蘭雪伸出手來,牽住她,一言不發地將呆頭鵝般的伊人拉走了。
伊人趔趄了一下,然後跌跌撞撞隨他而去。
賀蘭雪走得很快。迅疾卻從容,就這樣一直不停地走,一路上,無數向他請安的宮女太監,都統統被他無視。伊人幾乎懷疑他們從皇宮的一端走到了另一端,也不知跨過了幾個院落。穿過了多少長廊,賀蘭雪終於停了下來。
“伊人,本王已經休了你,從此,你不再是王妃,等宴會結束,我就要人將你送回家。”待伊人站穩後,劈頭便聽到了這樣一番話。
“你不要我了?”伊人眨眨眼,疑惑地問。
賀蘭雪淺笑,搖頭:“不是不要你,是放了你——你並不喜歡本王,又何必老死府中?”
伊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為……大樹底下好乘涼,你是棵大樹,我要躲在你下麵乘涼。”
這麽標準的一個衣食父母,她得好好地抓緊。
賀蘭雪沒料到她的回答,坦誠得可愛,竟連假裝喜歡都不屑於說。
怔了怔,他爽氣一笑:“好,如果我這顆樹不倒,一定會為你遮攔一世。”
他笑的時候,伊人隻覺滿目絢爛,繽紛花落,賀蘭雪此刻的笑容,漂亮得讓她有點失神了。
也許,他也是一個不錯的漫畫原型吧。她竊竊地想。
等了一會,伊人有點沒把握地重複道:“你是說,你願意養我一輩子?”
承諾很重要,有了這個大富翁的千金一諾,以後的生活,便吃穿不愁了。
“是,如果我有能力,一定會養你一輩子。”賀蘭雪好玩地看著她,輕聲道:“隻怕這棵樹,馬上就要倒了——到時候,你要重新找一顆大樹,無風無雨地繼續過你的日子,知道嗎?”
“不用另外找了,我就賴定你了。”伊人欣喜若狂,雖然之前已將嫁給了賀蘭雪,可心底還是有點不確定的惶恐,唯恐哪天自己被掃地出門、落魄街頭。
而如今,賀蘭雪竟然金口玉言,就這樣把她的下半輩子承包了下來,她能不高興嗎?
“如果不是大樹了。也會賴定我嗎?”賀蘭雪問,眼波溫柔。臉上淡淡的笑意,染上落寞。
“那我就給你勤抓蟲,勤施肥,天天讓你曬太陽,等你又變成大樹。”伊人信口胡謅,唯恐賀蘭雪出言反悔。
賀蘭雪又是一笑,這一次,卻是說不出地會心。
“以後,不要再向皇後說剛才那番話了。”停了一會,賀蘭雪終於言歸正傳:“她並沒有對不起我,是我的錯。”
伊人眨眨眼,一言未發。
賀蘭雪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發絲,輕聲道:“你這樣說話,會有損皇後的名譽的,皇後冰清玉潔,對陛下忠貞無二。喜歡她,隻是我個人的意願,無論她做什麽、說什麽,或者怎麽想,那都不要緊,重要的是,我所做的一切,皆是心甘情願,你懂不懂?”
伊人不懂,所以她搖頭,毫無掩飾。
喜歡原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為什麽所有人都將它說得無比複雜。
賀蘭雪雲淡風輕,卻再也沒有解釋:“走吧,赴宴去吧。”
時辰將晚,夕陽淺淺地鍍滿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