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放開手腳
長慶盡量不動聲色的拉了拉腰帶,嚐試硬扣上去,皇上身材保持了好幾年,從來沒換過碼數,導致他沒有心理準備,都沒發現皇上胖了,也沒及時換腰帶,是他失職,不敢讓皇上知道,隻偷偷動作著。
心裏有些許不安,抬頭小心翼翼瞧了瞧皇上的臉色,似乎沒什麽變化。
他鬆了一口氣,正準備繼續扣,冷不防頭頂有人說話。
“朕胖了?”
長慶連忙搖頭,“是腰帶尺碼沒量好。”
殷緋揮揮手,“去換一條。”
長慶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也不敢多說什麽,點點頭從房裏退出來,剛到門口,皇上突然叫住他。
“把禦醫也請來吧。”他有些事要問。
長慶頜首,等了一會兒,皇上沒別的吩咐才離開。
他是宮裏的老人,知道皇上甚少請禦醫,一旦請,肯定是出了什麽大事,不敢耽誤,連忙讓人去準備腰帶,自個兒緊跑慢跑去請禦醫,禦醫請來時皇上已經係好腰帶,從清浴堂裏出來。
身邊還跟著禦史,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
長慶招呼禦醫跟上,皇上手裏拿著禦史的手劄,到不遠處的養心殿才停下。
禦史的手劄將來會被編入《史記》,皇上是不能看的,但是有時候特殊情況特殊對待,比如皇上非要看,那肯定也要給的,小命要緊。
殷緋坐在椅子裏,一隻手擱在桌子上。
長慶曉得什麽意思,連忙捅了捅禦醫,讓他上前去給陛下看病。
禦醫收到暗示,提著藥箱小跑過去,低眉順眼站在皇上對麵,不敢直接上手,先拿了帕子蓋在陛下手腕上,又拿了脈枕墊在手底下。
皇上全程注意力都在書上,自始自終沒有抬頭瞧一眼。
他曲起兩指點在皇上的脈搏上,細細探了半天,發現並沒有異樣。
說來也怪,自從幾年前皇上打仗回來,就得了一種很嚴重的心病,飯吃不下,覺睡不好,整天就盯著書房那一麵牆那麽大的地圖,魔障了似的,太後多番勸說他也不聽,他去給他看病,全程他都沒有給一個眼神。
這樣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身體一直處於虧空狀態,瘦的皮下血管清晰可見。
但是半年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突然自個兒好了,他幾乎每隔幾天給皇上請一次脈,眼睜睜看著皇上的脈搏越來越強,從原來幾乎探不出,到現在一摸上就能感覺到強有力的跳動。
也因此,他一下就曉得,皇上並沒有得病。但他不能這麽說,還是開了個養神的給皇上,讓大總管去抓藥。
大總管一走,他連忙問,“皇上,您是不是有話要問微臣?”
殷緋放下禦史的手劄,沒有隱瞞,“朕確實有事要問愛卿。”
他瞧了瞧長慶離開的身影,道:“此事關係重大,朕不想讓人知道,愛卿也要為朕保密。”
禦醫單膝跪地,“皇上放心,微臣定會守口如瓶。”
殷緋點頭,他靠在椅背上,手撐著腦袋,陷入回憶一樣蹙眉,“朕身上最近發生了一些怪事。”
禦醫等著下文。
“愛卿知道的,朕有失眠多夢的毛病,半年前突然好了,幾乎每夜都睡得很深,尤其是前半夜。”
這不正常,因為大多數人都是後半夜睡沉。
“身上也很奇怪,時常感覺到酸疼,肚腹無故脹痛,房間經常能找到吃剩下的食物碎渣。”
“朕喜暗,除床頭的蠟燭之外,幾乎不點其它燈,今早起床卻瞧見宮女在換角落裏的蠟燭。”他原來忙,沒怎麽在意這些細節,陡然閑下來才發現許多可疑的地方。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朕胖了。”就是因為這點,他才會懷疑。
禦醫當即了然,皇上是不可能胖的,挑食是一回事,心病也是一回事,聽他的語氣,心病還沒好?如果真的沒有好的話,吃飯沒胃口,怎麽可能會胖?
“朕方才看了禦史記錄的手劄,朕幾乎每晚睡著後都會起來活動,點燈,傳膳,看書。”
禦醫倒抽一口涼氣。
每晚睡著後做這些事情,隻是聽一聽便覺得毛骨悚然。
難怪皇上要支開所有人,單獨問他話,這事如果被旁人知道了,肯定會引起恐慌。
“愛卿可聽說過夢遊症?”殷緋問。
禦醫陡然抬頭,“皇上是懷疑自己得了夢遊症?”
“嗯。”殷緋沒有否認。
禦醫頜首,“倒是有可能,夢遊症的人睡著後做了什麽,醒來後一概不知,與皇上的症狀吻合。”
猶豫著,他建議道,“現在還不能確定是不是夢遊症,夢遊症隻有晚上睡著後才能看的出來,今兒皇上睡著後微臣守在旁邊,是不是夢遊症明天就能曉得。”
殷緋‘嗯’了一聲,“不要讓其他人起疑。”
禦醫明白,“皇上頭疼,微臣留下給皇上施針,十二針每隔一個時辰一針。”
殷緋揮手,“去準備吧。”
禦醫磕了個頭,抬眼瞧了瞧坐在椅子裏出神的人,發現他餘光掃來,又連忙低下頭心虛一樣小步離開。
說實話,他對這個年輕的帝王十分好奇,可惜,這人身份之高不允許他好奇。
他走到門口,又回頭瞧了瞧,年輕的帝王斜著身子,目光一直停留在寫了《天下》兩個字的畫上。
那幅畫他有所耳聞,據說是上萬個吃不飽,穿不暖的百姓割血,一起寫給他的,算是血狀。
記得那年大順被人欺負的厲害,到處都是因打仗流離失所的難民,皇上剛登基時需要□□昭告天下,有人攔下他的龍輦,將這副畫給他,提醒他天下未安,百姓無家可歸,希望他登基之後能為天下考慮。
皇上有所觸動,野心勃勃正打算先治國,結果太後和眾大臣一起施壓,道戰亂時期,什麽意外都有可能發生,一定要逼他先成親,留子嗣,皇上急著打仗,招不動兵馬,太後又不肯將兵符給他,沒辦法隻能妥協。
新婚之夜太後將兵符給他,皇上拿了兵符就走,頭都不帶回的,打仗有多苦,他是曉得的。
大順王朝年滿十六的少年都要應召參軍,他因為會醫術的原因逃過一劫,雖然沒直接上戰場,不過也在大本營的後頭給受傷的士兵包紮,到處都是血和慘叫,每天都有人死,屍體來不及埋,隻能堆在一起,等著烏鴉啃噬。
他一個包紮傷口的人日日瞧著都受不了,可想而知親自上戰場的陛下。
陛下那年才十六歲,堅持了這麽多年,上戰場的經曆也是他心病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說別人,身為醫者,從戰場上退下來,他感覺自個兒也有點毛病,夜夜夢到死去的人痛苦和不甘的嚎叫聲,意識險些被折騰到崩潰。
他隻是個外人,那些死去的人跟他沒有半點關係都這麽難受,皇上身為一國之君,每一個受傷,死亡的人都是他的子民,隻會更心痛,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劉明出了養心殿,正好與回來的大總管碰麵,大總管麵色不太好,他隨口問了一句,大總管苦著臉指了指天。
沒說什麽,劉明懂,定是不小心遇到太後,被太後罵了一頓,他也經常被太後罵,尤其是幾年前皇上從邊疆回來,心病重到茶不思飯不想的地步,身體一天天消瘦下去,藥膳都控製不住。
太後成天罵他沒用,病都看不好,要他有什麽用,不如剁了喂狗等等。
其實他很冤枉,皇上這個是心病,需要人開導,需要他自己走出來,他肯吃肯喝肯接受治療才行,他不肯,任太後找來再多的廚子,沒胃口就是沒胃口,任他開再多的藥,不肯喝就是不肯喝。
皇上都不承認自己有病,也不肯喝藥,堅持還要上戰場,但是他的狀態十分不好,已經到了意識崩塌的邊緣。
是太後和眾大臣堅持把他弄了回來,那年他還受了很重的外傷,外傷養好了,心傷養不好。
沒法子,隻能把藥加在膳食裏,用藥膳調理,可皇上飯都不怎麽吃,更何況藥膳。
也就在半年前,皇上突然肯了,大晚上叫人傳膳,還吃了不少,這是好事,自然不會有人阻止,而且喜聞樂見。
當時大家還鬆了一口氣,以為皇上想開了,原來是夢遊症無意識做的事。
可能也是皇上潛意識裏覺得自己應該多吃點,即便不為了自己,也該為了太後,太後每日為他操勞,那段日子累瘦了不少。
還有眾大臣,都有些擔心,他畢竟是一國之君,身體好壞關係著大順王朝。
劉明與大總管互相吐露了一會兒苦水,很久才分開,也借他的口打聽了一下晚上皇上的表現,主要問他皇上做了什麽?是不是凍著了引起頭疼?
大總管倒是沒懷疑,認真的跟他說皇上昨晚吃好睡好,沒讓他在屋裏伺候,具體做了什麽,他也不知道雲雲,還自責了一番,道自己沒有照顧好皇上。
許是擔心皇上,也借此機會向他打聽了一下皇上的病情,他說沒大礙大總管才放心,回頭指了指端著藥的宮女,歉意道,“該回去了,藥要趁熱喝。”
劉明沒有阻攔,“你去吧,我也該走了。”
倆人一左一右分開,劉明往太醫院走,長慶往養心殿走,正趕上晌午,順道讓人傳了膳,膳食早就準備好,端來便是。
皇上用了膳,那藥還是溫的,不知道太苦還是怎麽地,隻喝了幾口,還剩下大半。
長慶也不敢勸,隻歎息一聲讓人收拾桌子,自個兒守在書房門口,等著皇上出來,偶爾偷眼去瞧裏頭,皇上似乎在批閱奏折,那麽大一桌子,一時半會出不來,有得守了。
他也不敢抱怨,隻靠在門柱上,稍稍歇息歇息,人雖然犯懶,精神不敢懶,隨時保持警惕,等著皇上吩咐。
這一等,等到了天黑,禦醫又過來了,他本想進屋匯報,掀開門簾發現皇上睡著了。
撐著下巴,睡的很深,他進來的動靜都沒有驚醒,許是白天累了,也或許是那藥發揮了作用。
藥拿去太醫院時他問過,裏頭有安神助眠的效果。
長慶沒有打擾他,小心翼翼出來,與太醫說明情況,倆人一起守在外頭,等著陛下自然醒來。
那個姿勢睡不了多久。
確實睡不了多久,方姝意識還模糊的時候,幾乎是被痛醒的,撐在桌上的手肘硌的發疼,她抬起來瞧了瞧,都紅了,也不知道他保持這個動作睡了多久?居然也睡得下。
他今天似乎有些奇怪,打破了兩個慣例,先是在浴池裏睡,現在又在書房裏睡,一點不像他。
難道是昨晚瑜伽做的太狠,累著他了?
方姝有些心虛,總覺得他的變化是因為她,怕給他添亂,今天沒傳膳,隻要不傳膳就不用練瑜伽消耗熱量,不練瑜伽他就不會累,也就不會兩次在其它地方睡去。
方姝站起來,腿上突然抽了一下,疼的她忍不住輕哼了一聲,門外的太醫和大總管聽到動靜,連忙進來。
太醫顧不上行禮,直接矮下身子上手給她按摩腿部,強行將抽筋的腿掰回來,不疼了,方姝鬆了一口氣。
她占著這副身子,不敢露出不符合皇上的表情,怕露餡,隻好板著臉等禦醫主動開口。
禦醫給她把了把脈,又根據平時的情況斷定,“皇上這是貧血引起的,平時多注意補補身子便是。”
貧血?
方姝眨眨眼,那是不是說她可以放開手腳大吃大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