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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治大國

  昨夜,夏文還在這座院子里,一遍一遍清洗著滿身的污垢。


  此時的夏文,站在小院之外,卻有一種陌生感,因為在裡面的夏文,早已不記得這座院子外面是個什麼樣子了,今早從院子里出來的時候,夏文也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原來這座院子長了這麼個模樣。」夏文嘆言。


  衛九並不答話,也不知如何答這句話語。


  「老九,你說這裡面的人該如何處置?」夏文終於問起了正事。


  衛九想了想,答了一語:「太師說此事該由陛下定奪。」


  夏文回頭看了看衛九:「哦?太師當真這麼說?」


  衛九點頭。


  夏文回過頭去,盯著那院門,想了許久,搓了搓手,輕輕一語:「走吧。」


  衛九頗為詫異,雖然不說話,心中卻有疑惑。


  夏文慢慢走著,已然夜深人靜,早已是下半夜了,夏文卻還帶著衛九在這皇宮裡轉悠著。


  最後,在一處湖畔之旁,夏文駐足停留,面對湖面,輕聲開口:「老九,我與你說幾句心裡話如何?」


  衛九不言不語,好似把自己當作一個木頭人一般。


  夏文淺淺笑出了一聲,好似自言自語:「夏銳啊,還是不殺了。我不殺他,徐太師便能知道我的態度,徐太師親口與我說過,說他要隻手遮天。我便讓他遮著吧。留著夏銳,徐太師就有了一條後路。遮天遮天,讓他遮著就是。」


  夏文說的話語,衛九聽得似懂非懂雲里霧裡,卻又覺得深奧有理。


  但是衛九依舊不言不語,依舊是那個木頭人。


  「老九啊,你說我這個皇帝,怎麼當比較好?」夏文又道。


  卻還是夏文一個人自言自語:「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當,不如就先看看徐太師是如何隻手遮天的,學著看著,興許就知道到底該如何當個皇帝了。」


  說完這一語,夏文又回頭看了一眼衛九,然後面對湖面,看著湖中明月,出神。


  良久,衛九終於開口一語:「陛下,夜深了,天涼了,安歇吧?」


  「嗯,今夜睡得著,睡覺去吧。」夏文答道。


  歐陽府內,徐傑也並未入眠,沾染了血跡的棺槨並未擦拭,依舊停在靈堂之上。


  徐傑與歐陽文峰對面跪坐,燈火不亮,倒是燒紙錢的火盆更為明亮許多。


  「文峰,你想去哪裡,說說你的想法。」徐傑一邊往火盆里放著冥紙,一邊開口說道。


  「我想去邊鎮。」歐陽文峰答了一語,面色極為堅毅。


  「邊鎮?」徐傑頗為詫異。


  歐陽文峰微微動了一下跪得麻木的腿腳,開口:「嗯,這世道,當如文遠你這般,手中握把刀。」


  徐傑聽到這一語,很是欣慰:「說得極是,大同知府,如何?」


  歐陽文峰也詫異了一下:「大同知府?」


  徐傑點點頭。


  「怕是不合規制吧?」歐陽文峰問道。為什麼不合規制?新科進士,七品官都難不缺,哪裡有一上來就當知府的?大華朝近三百年,何曾有過先例?


  「什麼規制?我,就是規制。大同知府不過五品,有什麼不合規制的,歐陽公之子,何人又敢不服?」徐傑話語直白,就在歐陽正牌位之前,說得氣勢十足。也不知歐陽正在天之靈聽到這一語,會是個什麼感受。


  歐陽文峰微微猶豫了片刻,說道:「如此……也可。」


  「嗯,大同總兵當是袁青山接任,此人頗有智慧,你當與之交好關係,多多學習。」徐傑已然安排起來了,袁青山接任大同總兵之事,也是徐傑在這一刻定奪下來的。


  當然,徐傑定奪下來了,自然也就不會出什麼問題。


  歐陽文峰口中默念一語:「袁青山。」


  默念之後認真點頭,再道:「嗯,明白。」


  「這兩天你把出殯之事安排好,京中百官都會來,把下人們都再召回來,往後我就住在這個宅子里了。」此時的徐傑,看起來有些怪異,如此昏暗的燈光,竟然是個披頭散髮的模樣。


  「嗯,明白了。我明日里一併尋個匠人,做一塊新牌匾,把那歐陽府的牌匾換成徐府的牌匾。」歐陽文峰倒是想得周全。


  只是徐傑擺擺手:「不必了,就掛著歐陽府吧,以後也不換了,讓老師就這麼看著這座京城。」


  歐陽文峰忽然感覺心中起了暖意,暖意上來好似變成了一種激動,激動得歐陽文峰雙手都微微抖動了一下。


  也許這件事情微不足道,但是其中代表的意義卻又格外不同。


  大早,皇城鐘鳴。


  徐傑抱著一個笏板等候在宮門之外,笏板老舊,乃是歐陽正書房中的遺物。


  身側,一個一個的官員上前來打著招呼,每一句招呼聲音都不大,也無多言,只是躬身一拜之後的一句:「見過太師。」


  徐傑也側臉點頭回應,不苟言笑。


  宮門大開,徐傑邁步往前,今日與以往不同,以往這上朝的路上,必然三五成群議論紛紛,今日卻是噤若寒蟬,唯有腳步之聲,好似腳步之聲都被人故意輕微了聲響。


  徐傑佩刀,儒衫,玉簪髮髻,抱著笏板,站在了高台之上最頭前。


  頭前竟然還有一把座椅,徐傑盯著座椅看了片刻,又抬頭看了一眼,龍椅御案之上的仁德大隆又掛了上去。


  看完仁德大隆金光閃閃之後,徐傑撩起裙擺,落座而下。


  皇帝駕到,群臣萬歲還未呼出,皇帝已然先開口:「不必多禮,有事一一奏來。」


  梁伯庸先奏了登基大典之事。


  待得奏完,皇帝看著徐傑,徐傑看著皇帝。


  兩人就這麼對視了片刻。夏文好似在等徐傑定奪。


  徐傑開口:「還請陛下定奪此事。」


  夏文稍有驚訝,開口說道:「梁卿速速辦妥就是。」


  吳仲書看了看大殿落座的徐傑,上前稟道:「陛下,太師,朝廷乃江山社稷之樞紐,三省乃朝廷之樞紐,如今三省主官從官多有空缺,還請陛下與太師定奪此事,以免政事不暢,國事懈怠。」


  夏文又去看徐傑,徐傑直接開口:「還請陛下定奪。」


  夏文聞言面色一變,這回不是略微了驚訝了,夏文心中已然翻江倒海,不知徐傑到底在想什麼。更不知徐傑為何要把這般大事推到自己身上。


  徐傑親口與夏文說要隻手遮天,如今定奪相位重臣的時候,徐傑卻不開口。這是隻手遮天嗎?

  這是什麼意思?

  夏文想了又想,吳仲書眼神在夏文與徐傑身上看來看去,也看不懂個所以然。


  還是徐傑開口再道:「陛下,臣與諸位並不熟悉,盲目開口怕是所託非人。陛下對諸位同僚定然比臣要熟悉許多,還請陛下定奪此事。」


  夏文終於開口了:「朕對諸卿也談不上如何熟悉,不若此事暫時拖後幾日再來定奪。但是有一人朕倒是極為了解,大江梁伯庸,此乃忠心之臣,可當重用。朕適才想來想去,倒是覺得門下左侍郎之職適合梁愛卿。太師以為如何?」


  徐傑答了一語:「陛下定奪就是。」


  夏文鬆了一口氣,看了看吳仲書。吳仲書連忙開言:「臣立馬擬旨,照此辦理。」


  梁伯庸已然出得人群,上前大拜:「微臣拜謝陛下皇恩浩蕩。」


  這個朝會,氣氛有些怪異。不論何事,徐傑都是閉口不言,等待夏文開口定奪。這讓夏文有一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之感。


  夏文本以為今日朝會,合該是徐傑做主一切之事,自己只需要在旁聽著看著學著,沒有想到真正當這個皇帝的第一天,夏文就感受到了皇帝是如此難當。


  尚書省,古稱尚書台,尚書省左僕射的公房,徐傑其實很熟悉了,裡面都是歐陽正的東西。


  徐傑坐在以往歐陽正的座椅之上,拿起歐陽正的筆,翻看著本該是歐陽正看的公文。


  硃砂紅筆,落在那邊鎮請餉公文之上,下筆幾個字,著戶部照此辦理,兵部輔之。


  幾個字落筆之後,徐傑卻並未合上公文,本來一看是邊鎮請餉的公文,徐傑想也不想就同意了,因為徐傑剛從邊鎮回來不久,那裡奮勇的將士,合該給錢給糧。


  但是,但是如今徐傑坐在了這個位置,卻想得多了起來,給錢糧是應該,但是這錢糧怎麼給就是個問題了,還有就是徐傑想起來大同府已破,那常凱的家財都到哪裡去了?


  錢可以給,卻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給,也不能就這麼簡單給下去,要監督這些錢的來龍去脈,誰拿了,誰領了,領去又給了誰?

  所以,徐傑又提筆,把剛才自己寫下的幾個字划拉了,把奏摺放到了一邊,開口喊道:「來人。」


  門外當班的衙差走了進來:「小的在。」


  「召緝事廠杜知。」徐傑一邊拿起另外一份公文,頭也不抬。


  「太師稍候。」衙差已然出門飛奔而去。


  治國,徐傑是個新手,治國之道,不是那幾句言語,不是那幾個定奪決策。治國,何其複雜,什麼治大國如烹小鮮,都是笑話。治國就是一個極其複雜繁瑣的事情。


  政治鬥爭,成王敗寇,勝則大權在握,敗則一命嗚呼。但是勝了之後呢?勝了之後的責任又何其巨大?

  就如徐傑坐在這張椅子上,再也抬不起來頭,再也離不了這個座位,門外雲捲雲舒,門外日頭西斜,脖頸麻木,腰酸背痛,似不見天日。


  只有那一聲一聲的話語。


  「來人,召戶部尚書。」


  「來人,召御史台中丞。」


  」稟告太師,御史台如今沒有御史中丞。「


  「嗯?著緝事廠杜知代任御史中丞。」


  「太師,那要不要把吏部尚書召來?」


  「召來,一併把緝事廠指揮使方興召來,擢升方興為緝事廠都督。」


  就這麼一件軍餉之事,已然讓徐傑頭疼不已,再低頭,西北渭州旱災,糧食顆粒無收。


  徐傑嘆了一口氣,尋來紙張,提筆急書,幾方大印,又是大喊:「來人,速把此信送到杭州孫郡守手上,命他速速籌措杭州稅糧,十萬石,十五日內押解入京,不得有誤。」


  衙差接過徐傑遞來的書信,轉頭入班房,裝了包袱,出門打馬就走。


  低頭再看,山東山匪作亂劫掠鄉里,燒殺搶掠,求調兵馬。


  再看身側,公文不見減少,反而越堆越高,不斷有各處衙門送來的公文。


  徐傑起身伸展一下手腳,卻又連忙坐了下來。


  徐傑有一種想要懈怠一下的想法,卻是知道這些事情,在公文里不過就是一些字,但凡徐傑在這些字面前懈怠了,放在地方上,就是人命關天。早一刻處理,就早救無數人命。


  這,就是治國。


  並非那些什麼高談闊論!

  歐陽府中,雲書桓站在大門口,一遍一遍看著左右街道行過的車架,望眼欲穿,不見人還。


  何霽月卻在閣樓之上,注視著大門口處望眼欲穿的雲書桓,大概也希望雲書桓能望回等待之人。


  張道士走到雲書桓面前,開口道:「大哥,夜深了,徐公子怕是今夜不回了。大哥早休息吧。」


  雲書桓伸長脖子往左右街道再遠眺幾番,點點頭,轉身入了大門。


  還有一個豬駝子開口:「大哥,怕不是徐公子在哪處小娘皮那裡流連忘返了,要不要我去各處樓宇里尋上一尋,若是尋到了,就把那小娘皮的臉划個稀巴爛,叫她還敢亂勾引人。」


  「滾去睡覺!」雲書桓斥責一語,自己卻走到了一邊的門房裡,並不回那閨房,似乎就準備在這門房裡湊合一夜。


  昔日里,徐傑若是晚歸,雲書桓也就在門房處等候。有一夜,何霽月送酒醉的徐傑回來,雲書桓在門房裡就聽見了徐傑還在喋喋不休與何霽月吹牛,只是開門之後,卻不見何霽月的身影。


  雲書桓在門房裡等著。一襲白衣卻飛出了院牆,倒也不知是不是真去樓宇里尋那流連忘返的徐傑了。


  尚書省衙門裡依舊燈火通明,好似還有人聲鼎沸,各處官員,撐著一雙疲憊的眼,卻還有等著徐傑一一召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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