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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落寞

  驕兵悍將,這個辭彙果然不假,能打仗的人,脾氣不會小。


  徐傑看著這個對他毫不客氣的漢子,胡茬滿臉,黑不溜秋,卻又壯碩如牛,頗有點猛張飛的味道。


  這般時候,徐傑本以為王元朗會出言緩和一下氣氛,卻見王元朗並不答話,而是轉頭看向徐傑,大概是想讓徐傑自己解決這些事情。


  王元朗心如明鏡,這軍中之事,並非賣個面子就能過去的,要想受到別人尊敬,就只有一個辦法,這就看徐傑自己的了。


  「不知當面是哪位將軍?」徐傑面對微笑問道。


  這位「猛張飛」見得徐傑還笑,越發來氣,語氣不善答道:「老子名叫袁青山,乃是太原前廂指揮使。你是哪個?」


  「在下徐傑徐文遠,袁將軍有禮了!「徐傑也不在意袁青山的語氣,卻還是保持著禮節性的微笑。


  袁青山看了一眼王元朗,又看了看徐傑,問道:「你到這邊鎮來作甚?」


  袁青山知道徐傑,畢竟徐傑昔日在太原做過不少事情,甚至之後殺人奪權的事情徐傑在幕後也多有參與。袁青山就是王元朗當初為數不多的心腹,只是兩人並未見過面。


  「我來打仗,袁將軍以為如何?」徐傑問了一語。


  袁青山看著徐傑,其實心中依舊有氣,但是話語稍稍有了一點猶豫,徐傑不比張立,張立就是京城裡一個從未接觸過戰陣的官員,袁青山心中把張立當官員,並不認為他是一個將軍。


  徐傑之事,袁青山了解得比較多,昔日里王元朗帶兵入京,他也是其中一位,對於京城裡的事情,比一般人知道更多細節。但是袁青山依舊不認為徐傑能領兵,會打仗。所以袁青山有些氣話想說,卻又念及一些面子,變成了欲言又止。


  徐傑見得這般,開口笑道:「袁將軍,我隨軍中,只為獻計獻策,盡一份力氣。此戰你們在王大帥的率領之下,打得極為艱難,也打得極為精彩。將士效死,士卒用命,我都親眼看在眼中,心中敬佩不已。」


  徐傑誇了幾語,把袁青山的臉色也誇得好看了許多,人總是要點情商。


  隨後徐傑又道:「只奈何京城裡的人,不知戰陣為何物?不懂戰陣為何物。今日王大帥歸京述職,張大帥臨危受命,也是身不由己。在下到此處來,不為其他,更不是想要耀武揚威之類。只想能聽得王大帥認真教誨幾句,幫襯著大家渡過難關。在下初次上陣,後進末學,也想在諸位將軍身上學一學戰陣的本事。」


  一旁的王元朗聽得徐傑這些話語,微微點頭。


  袁青山聞言,氣也消了大半,語氣稍稍轉好,悶聲問了一語:「那你就說說,這仗該怎麼打下去?」


  袁青山興許沒有什麼考教徐傑的心思,就是想看看徐傑是不是話語說的天花亂墜,到頭來也不過是個夸夸其談之輩。如此,也就成了考教了。


  興許這般的考教,本該是考教新任三鎮總兵張立的,卻不知為何莫名其妙考教起了徐傑。


  徐傑也不怯場,先說一語:「後進末學,些許淺見,諸位見笑。」


  便聽另一人說道:「別拽文了,說得上來就說,說不上來就不要多言。」


  徐傑看得這人,回頭看了看王元朗。王元朗苦笑一聲,手一揮:「這廝宗慶。」


  徐傑點點頭,左右拱手:「袁將軍,宗將軍,諸位將軍。在下以為,這仗打到這順聖城,暫時就不打了。拖著。」


  「不打了?你胡言亂語什麼呢?豈由得你說不打就不打了?」


  王元朗擺擺手,說道:「宗慶,稍安勿躁,聽徐文遠說完。」


  「此戰艱難,只因為許多事宜並未準備妥當,如雲梯車,造得實在太少,圍城強攻,沒有雲梯車,便只能靠人命去填。所以在下以為,暫時停戰為好,招各地匠人到順聖來,伐木造車,待得一切準備妥當,再行強攻之法。」徐傑答道。


  「我以為你有什麼高談闊論,這般道理,哪個不懂?難道你以為我家大帥不懂嗎?若是能如此行事,還要你來說?」宗慶不屑答道,倒也是這個道理。


  徐傑看著王元朗,又道一語:「王大帥,京城裡,無人可換了!」


  徐傑說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話語,聽得王元朗一愣。這是什麼意思?

  其實也簡單,就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是賴著,拖著,管他京城如何催促。因為京城實在無人可用了,李家之事,不知有多少軍將下獄,也不知有多少軍將獲罪革職。幾乎把軍隊主要打過仗的將軍都清洗了個遍,也是無可奈何,誰叫李家當初勢力那麼大,許多人即便心中不願意,為了保住官職,多少也要攀附一二。


  如今,張立都是矮子裡面拔高個,就是徐傑所言的無可奈何,總不至於讓許仕達之流上陣領兵。也不可能讓那些大學士,相公之類的七老八十來領兵。


  王元朗皺了皺眉,並非覺得徐傑辦法不行,因為王元朗也這麼做過,比如皇帝讓他奔襲大同城,他也沒有做。但是其中也有問題,所以王元朗開口問道:「即便京城無人可換,張總兵可扛得住?「


  王元朗問的是扛得住什麼?自然是扛得住壓力,能不能扛得住京城裡的壓力。抗旨不準,可不是人人都敢做的事情。


  張立聞言,倒是也聰明,立馬插言道:「王樞密,只要能勝,都聽徐賢弟的即可,只要戰事勝了,皆可皆可。」


  只要戰事能勝利,什麼都不是罪,就算不陞官,保著官職也是賺了,皇帝總不能去處罰一個凱旋而歸的主帥。一旦戰事敗了,那就什麼都是罪了,罄竹難書的罪過。這個道理,張立是真的想得明白。


  王元朗卻還是皺眉再問:「即便如此,室韋人該怎麼辦?室韋人越聚越多,常凱一旦頂不住壓力,隨時把那關口打開,當如何是好?」


  這就是速戰速決的必要性,徐傑拖著,一旦真把事情拖到這般地步,後果不堪設想。王元朗速戰的壓力,一部分來自京城,其實還有很大一部分來自草原室韋。


  徐傑環看左右,說了一語:「王樞密,可否你我單獨一談?」


  王元朗見得徐傑如此嚴肅,看了看左右,說道:「你們都出去片刻,待我與徐文遠談上一談。」


  左右軍將自是不太願意,看了看王元朗,又看了看徐傑。袁青山說了一語:「徐文遠,你與這位張大帥若是真的頂得住汴京陛下,我倒是服氣了你們。」


  恨恨一語說完,袁青山轉頭就走。頂住京城的壓力,風險可不小,願意冒這個風險,已然值得這些上陣殺敵的軍將們佩服。


  這也就是各司其職,願意為部下冒風險的上官,才能值得部下信任,這是互相信任的基礎。


  徐傑只是笑著點點頭,目送眾人出去。


  不想一旁的張立開口問了一語:「徐賢弟,我……要不要出去?」


  徐傑聽得一愣,連忙答道:「張大帥自然不必出去。」


  倒是徐老八不多問,直接往外就走。


  「說吧,讓老夫聽聽你胸中有沒有點溝壑。」王元朗說了一語。


  徐傑舔了舔嘴唇,已然低聲開口。


  大帳之外的聲音,卻比大帳裡面的還要大。


  宗慶與袁青山,兩人都是當初太原府里王元朗的心腹,而今也是王元朗麾下最能打的將軍,兩人都是老將,如猛張飛一般的袁青山,已然快六十歲了,面上沒有絲毫褶皺,但是鬚髮卻白了大半。宗慶看起來像個農家漢,一身甲胄也穿得歪歪斜斜,頗有點兵痞的味道,也五十齣頭。


  兩人面前的這些軍將,卻大多年紀不大,並不見一個白髮之人,昔日里這些人,大多只是偏將副將小將,王元朗的提攜大恩,自不用說,這也是這些人為王元朗如此賣命的原因。


  在場就屬宗慶與袁青山資格最老,地位最高。


  所以主要說話之人,也是這兩人。


  「老袁,你道那小子能不能說出個花來?」宗慶還是不信任徐傑,這也是正常。


  「聽他剛才的話語,倒是知道這仗該怎麼打,並非夸夸其談,若是大帥認可的他的計策,當是可行的,稍後看大帥的意思就是。」袁青山答道。


  宗慶卻又道:「老子就是氣不過,到底給誰賣命呢?賣了這條命去,給誰加官進爵呢?他娘的。」


  這才是軍漢的心思。


  「稍後聽大帥怎麼說吧,不論給誰賣命,這仗終歸還要打,總不能給室韋人賣命。」袁青山說得一語,說出了一些無奈。不管最後誰得了好處,但是怎麼也不能讓外敵得了好處。


  大帳之內,王元朗皺著眉頭聽徐傑說個不休,也不多問。聽到最後,王元朗沉默不語。


  徐傑一臉緊張看著王元朗,等待著王元朗的回應。


  王元朗卻說了一語:「殺子之仇,你覺得常凱忍得住?」


  徐傑答道:「他沒有多少選擇,報仇之事可以拖,但是如此危局,可不比殺子之仇要急切?」


  王元朗嘆息一聲:「罷了,你多保重吧。歐陽公有如此弟子,教導有方啊!」


  徐傑大氣一松,答道:「樞密放心,在下自當保重。」


  王元朗也不多言,只開口喊道:「都進來吧。」


  一眾軍將早已等不及了,魚貫而入,宗慶最先開口:「大帥定奪就是,我等自當效死。」


  宗慶想表達的,不是忠心,而是氣節。但是這種場合的這句話語,好在這大帳里沒有旁人,若是傳到京城了,當真就是害了王元朗。


  王元朗聞言怒目一瞪,斥道:「胡說八道個甚!把你這嘴閉著。聽我來言。」


  宗慶受了呵斥,也不尷尬,口中只道:「大帥,您說。我聽著呢。」


  王元朗環看眾人,開口說道:「往後,這戰事只管聽徐文遠安排,不論你們有何想法,都憋在心裡,聽著徐文遠調度就是。」


  「憑什麼?」宗慶又是一語。


  徐傑卻插了一句嘴:「宗將軍,在下倒不是要如何亂行軍令,在下身無官職,也沒有資格行什麼軍令,也沒有資格調度諸位將軍。王大帥之所以如此安排,只是覺得在下可靠,所以王大帥留了幾條錦囊妙計與在下,在下不過依計行事,聽的都是王大帥的計策。」


  世間之事,當真沒有什麼虎軀一震、納頭便拜的事情。所以許多事情,都要有個技巧。要想事成,哪裡有那麼簡單。


  王元朗聽得徐傑忽然說出的話語,連連點頭,看著徐傑,心中只覺得這個年輕人,實在不錯,進退有據,智慧不凡。


  宗慶卻道:「大帥為何不把那些錦囊妙計留給我,非要留給他?」


  王元朗怒斥一語:「你個渾廝,上陣廝殺倒是勇猛,卻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用謀用計的貨色。教我如何留給你?」


  宗慶此時倒是有些尷尬,猶豫片刻,小聲喃喃一語:「大帥,我可也是用過不少計策的。」


  「罷了,徐文遠是何許人,你們也是知曉過的,他做過的事情,你們大多也知曉許多。不必多言了,軍中之事,聽他的就是。」王元朗一錘定音,管得還有沒有欲言又止的,起身大手一揮:「都走吧,我要睡了。」


  「我要睡了」這一句之後,王元朗臉上閃過一絲落寞。


  眾多軍將不情不願從大帳而出,不時回頭去看那位王大帥。


  徐傑也是不時回頭去看王元朗,這一趟京城,王元朗的結局會是怎樣?抗旨不遵的後果會是如何?


  王元朗,也是將門世家。當年的邊鎮,雖然沒有大戰,但是與室韋人也是打得有來有往,那時候的邊鎮,有王元朗,有高破虜,一個在太原,一個在大同。


  那個時候的軍功,雖然不大,十個室韋頭顱,說成一百個,待得汴京來賞。一百個室韋頭顱,說成一千個,汴京又來重賞。但是那個時候,是真的砍了室韋頭顱,才會在京城邀功。後來的邊鎮,沒有人頭,也能邀功了。王元朗與高破虜,也就是靠著人頭升遷起來的,是真的去砍室韋人升遷起來的。


  包括徐家的軍漢,也是如此慢慢得到一些功勛,一些賞賜與小小官職。


  後來的王元朗,二十年蟄伏,蟄伏得開始讀起了《春秋》,而今再起,最後卻是這麼一個下場。


  當官到底好不好?當真是好。但是有人說過,當官是中國自古最高危的職業,這句話對不對?可以商榷一二。也許有一些道理!一場政治風暴,下獄的都是小事,那些抄家的,滅族的大罪。平民百姓再怎麼罪大惡極,都沒有資格犯這麼的重罪。


  徐傑看著落寞的王元朗,在大帳外駐足片刻,想回頭說點什麼安慰,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唯有隨著張立往不遠處的營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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