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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徐傑的念想

  人若是老了,大概就會有一種新能力,慢慢能夠接受許多不幸,慢慢能扛得住許多打擊。


  徐傑出宮了,對於皇宮裡面再發生的事情並不了解,也懶得去打聽,所以也就不知道那個廣陽王夏文到底是如何處置的,連帶歐陽正也隻字不提這件事情。不過徐傑清楚,那夏文做下這般的事情,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被原諒的了,特別是在皇家這種地方,就更不可能被原諒了。


  老皇帝並沒有氣急攻心而死,甚至還準備過幾日上早朝。


  皇宮門口的護衛與太監忙碌不止,一個個說著自己護駕來遲的官員站在門口,一次次求著這些人再去幫自己稟報一次。


  除了幾個相公之外,大多數人在這個時候是進不去皇宮的。


  徐傑真的開始忙碌了,那一直拖著的三堂會審的事情還只是小事,還有李得鳴的審理之事,也開始籌備,甚至李啟明與整個李家的案件審理,都要詳細準備。這種事情雖然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但是必須要進行大規模的審理,還要出得有理有據的無數條大罪,以此來昭告天下,以此來安撫民心軍心。


  或者更要以此來顯示皇家威嚴。


  緝事廠上下忙作一團,又幹勁十足,抓來的人,地牢里關不下,就關到刑部大牢,刑部大牢關不下了,就往御史台的牢獄里關押,甚至大理寺的牢獄,開封府的牢獄,都關得滿滿當當。


  連帶教坊司都關滿了幾歲到二三十歲的女人,整日哭哭啼啼。也有人笑稱教坊司就是個慟哭衙門。


  有時候這些事情,實在顯得過於殘忍了些。


  徐傑也是眼不見為凈,緝事廠里只關主犯要犯,女人是一個也不讓帶回來。


  大概緝事廠里多有人都知道自家的主官是要飛黃騰達了,人人都是滿臉喜色,官吏且不說,連帶守門的士卒都是喜笑顏開,這一仗他們都參與了,傷亡不大,但是好處不少。就站在門口,每日里上門來拜訪送禮送請柬的絡繹不絕,些許銀子的稟報錢,也是收得人手軟。


  徐傑看著梁伯庸不斷送公房裡送來的卷宗,看得頭暈眼花,梁伯庸手下更有許多從刑部衙門臨時借調來幫忙的刀筆吏,工作量實在太大。


  徐傑以往沒有當官之時,總覺得當官大多時候是輕鬆是事情,什麼也不用做,只在關鍵時刻決定一些事情就可以,大小事都有屬下去辦。


  真正當了官才知道,當官真不是一個輕鬆的事情,就每天看這些上下的文件,也足夠看得人頭暈眼花。不看還不行,不看那真的就是事到臨頭一問三不知,出了事情還要自己背鍋。


  案幾之上擺放的未讀卷宗,幾乎堆得把案幾之後坐著的徐傑都遮住了。


  徐狗兒匆匆而入,先把徐傑面前的一些卷宗搬下來放在了地上,然後說道:「少爺,門外來了一些人,說是尚書省吏部官員,來給少爺陞官的。」


  徐狗兒極為喜悅,卻不見徐傑有多少激動,只見徐傑放下了卷宗,揉了揉雙眼,說道:「請進來吧。」


  官員升職,並非什麼聖旨聖諭,也不需要徐傑如何跪拜相迎,但是基本的禮節還是要有的。


  誥身文書,大多出自尚書吏部的文件,幾方大印,還有幾位相公的簽名。


  封正四品中書舍人,提領城東緝事廠都督,兼京城巡城營指揮使。


  緝事廠從一個六品衙門升格成了四品的衙門,主官從指揮使變成了都督,連梁伯庸也升成了從五品秘書少監,往後就是緝事廠梁少監了。


  方興也陞官了,從五品游騎將軍,緝事廠兵馬指揮使。


  其餘人的封賞自然也有,卻還要等徐傑這個主官造出名冊,一一上報。又是一件麻煩的差事。


  中書舍人,其實就是中書省下的官員,對於徐傑來說,其實就是個有名無實的閑職,並不會真到中書省去上值,緝事廠都督才是徐傑真正的職位。


  待得送誥身的人走了之後,徐狗兒立馬上前說道:「少爺,這官升得真是快,六品直接成了四品,過得一年成三品,再過一年成二品,又過一年就是一品了,這麼算來,三年後少爺就是一品大員了,不得了,嚇死個人了。」


  徐狗兒說得喜笑顏開,與有榮焉。徐傑卻擺手說道:「哪裡有那麼簡單,你看那些相公,哪一個不是鬚髮花白?」


  徐狗兒不以為意:「那是旁人,少爺豈能與他們一樣?」


  徐狗兒說得自己開心不已,徐傑面色也在笑,笑中卻也有擔憂。這緝事廠在李啟明這件事情上作用巨大,也是這作用太大了一些,老皇帝當真嘗到了甜頭。


  也如徐傑最初說服老皇帝開這緝事廠的時候所言,緝事廠當真是利器,用對付李啟明的緣由開始了,如今李啟明解決了,接下來呢?是不是該輪到文官了?


  老皇帝大概如此去想,這麼好用的刀,既然已經握在手了,豈能隨意丟棄?


  徐傑此時卻有了功成身退的想法,徐傑當真不想成為眾矢之的,緝事廠這種衙門,雖然權利巨大,雖然威風凜凜,但總是一種自我孤立,政治一道,孤立就是危險。


  此時的徐傑,甚至有一種不想當官的念想,雖然只是一個念想,卻已經說明了徐傑真的不願意絞盡腦汁去與人爭鬥。


  特別是最近徐傑中感覺到老皇帝對自己有點不正常,這讓徐傑有些緊張,更讓徐傑有一種想辭官不做了的念想。


  當然,徐傑即便想撂挑子不幹了,現在也不現實,總要把李啟明後續的事情辦完。


  這才是徐傑對這陞官不那麼欣喜的主要原因,因為徐傑心中有這些壓抑與擔憂。


  徐傑繼續伏案,徐狗兒歡天喜地往門外去,到處與人傳遞著這麼一個好消息。


  不得多久,徐狗兒又走了進來,走路都是跳躍著,語氣無比的興奮:「少爺,喜上加喜,大喜事,歐陽公,歐陽公官拜尚書左……那個僕射相公,少爺你以後陞官就更容易了。哈哈……」


  徐狗兒對這麼個正式的官名有些說不清楚,卻也聽人說了這個官職是多大的官。


  徐傑這回還真有些高興,打心裡的高興,卻又問了一句:「那朱廷長呢?」


  徐狗兒卻疑惑反問了一語:「少爺,朱廷長是誰?」


  徐傑笑著擺擺手,說道:「罷了罷了,狗兒,你幫我跑一趟,去歐陽府看看,看看老師回家了沒有。」


  徐狗兒歡喜出門,先去尋了梁伯庸問了朱廷長是誰,然後立馬出門尋人打聽去了。


  朱廷長,封了太子太傅,寧國公。其實就是光榮退休了,也並不是真的就退休了,上朝議政之類的事情還是繼續參與的,只是把尚書省給讓出來了。


  謝昉卻是沒有陞官,依舊是御史中丞。老皇帝大概有老皇帝的打算,讓歐陽正當首相,是為里穩定局勢,也是因為朱廷長以前在許多事情上的態度過於曖昧,興許主要是因為朱廷長以往對於夏文的支持,在這個時候就成了個問題,必須要更換了。


  謝昉沒有陞官,並非是不能升,而是要等以後再升,等到新皇帝登基的時候,就是謝昉陞官的時候。這就是新皇帝的皇恩浩蕩了。


  夜晚,徐傑往歐陽正家中而去,歐陽正其實也不見多少當了首相的喜悅,歐陽正這種人,就是那種鞠躬盡瘁之人,陞官不是喜悅,是更多的責任,更多的操心,興許也是一種壓力,更大的壓力。


  青菜豆腐幾碟,徐傑吃過了,只是看著歐陽正吃,時不時提杯敬一口。


  「文遠啊,走到今日,當真難為你了。」歐陽正許多事情都是後知後覺,比如徐傑在邊鎮遇到的那些危險,比如徐傑衝進禁軍大營捉拿李得鳴。都是事情發生之後,歐陽正才知曉,徐傑在歐陽正心中依然就是女婿了,雙方訂婚的事宜都完成了,徐傑屢屢遇險,歐陽正豈能不擔心?


  徐傑若是死了,歐陽文沁這般人家出身的大小姐,當真只有守寡一輩子了。若是市井人家,寡婦改嫁之事雖然會受人指指點點,但也是正常的。歐陽文沁改嫁,對於這種家庭而言,大概是不會發生的。


  「老師,這都是學生應該做的。」徐傑答了一語,有些話欲言又止。


  歐陽正點點頭,臉上有欣慰,也有自責,開口說道:「待得事情都忙完了,就成親吧。到時候老夫給陛下上書,給你謀一個其他職位,那緝事廠,陛下言語之中捨不得放,還吩咐各個衙門要鼎力支持,要把緝事廠做得更大。老夫是不支持的,但是老夫也無可奈何。那緝事廠怕是待不得了,所以你當做好準備,脫了那緝事廠,到其他衙門任職去。」


  成親大概是歐陽正對於徐傑的彌補。歐陽正對於這緝事廠的事情也看得清楚,也在幫徐傑謀划著後路,刑獄之事,從來也不是一個官員的升遷之道,要謀划國家大事之人,也不可能從刑獄官員中提拔。


  所以歐陽正大概是在提醒徐傑,讓徐傑不要沉浸在一時的威風之中。


  只是歐陽正沒有料到,徐傑竟然開口答了一語:「老師,忙完這一陣子之後,學生想辭官回鄉了。」


  歐陽正聞言並不如何驚訝,而是放下筷子,捋了捋鬍鬚,問道:「因為吳王?」


  歐陽正雖然不知道徐傑與吳王夏翰之間到底真正發生過什麼,但是歐陽正知道自己與徐傑是得罪過吳王的。歐陽正也知道,吳王興許就是將來的皇帝陛下,所以才有此問。


  「老師,吳王只是其一,學生興許並不適合官場,學生以為,家有餘財,也不受人欺負,過這一輩子也未嘗不可。」徐傑當真是洒脫,也是徐傑如今,當真沒有什麼好追求的,要說勢力,有歐陽正這麼一個當朝首相,有血刀堂那般的江湖勢力,已然足夠。要說錢財,徐家算得上是豪富。要說人身安全,這世間能殺徐傑的人,還真不多。這世間能在徐家幾大高手面前殺徐傑的人,應該是沒有。


  回家娶幾房老婆,生一窩兒子,看看書,游游山水,會幾個好友,幾杯美酒,一柄長刀。何其逍遙,何必在這京城裡如履薄冰?


  歐陽正沉默了片刻,其實心中對徐傑之語有些認同,但是歐陽正有一種骨子裡的責任感,開口說道:「文遠啊,達者,兼濟天下也。天縱奇才如你,世間疾苦無數,獨善其身雖可,卻又如何忍心不去為國為民?聖人有言,為萬世開太平,此乃真君子。能力與責任從來都是合在一起的,為師這把年紀,終究要成黃土一抔。這江山社稷,百姓黎民,何以忍心?」


  歐陽正的意思,就是徐傑有能力,就該有擔當。這是歐陽正的價值觀與人生觀。


  徐傑想說點什麼,卻沒有說出口,因為徐傑在京城裡,其實並不開心。廣陽王與李啟明且不說,而今老皇帝也給徐傑一種不舒服的感受,吳王也要入京。徐傑不是想逃避,只是想著老子不跟你們玩了。


  歐陽正見徐傑沒有答話,拍了拍徐傑的肩膀,說道:「成家立業,先成家,讓文沁與你生得幾個子女,如此能教人心安。「


  徐傑忽然有一種被禁錮的感覺,忽然有一種要追求自由的念想。並非是被歐陽正禁錮,而是被這個時代讀書人的價值觀禁錮。


  徐傑真的開始羨慕吳伯言了,以往羨慕吳伯言只是口頭上的,並非真的有切身感受。此時徐傑真的是羨慕,羨慕非常。


  此時的徐傑,腦中又浮現了那一襲白衣……


  卻也有歐陽文沁的身影,兩個女子,區別極大,卻又都在徐傑腦海之中。徐傑此時忽然才明白一個道理,忽然才想明白自己那下意識的戀愛思維,真的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徐傑想要的戀愛,還只是朦朧的開始,還沒有真正走進那戀愛的過程,好似都結束了。


  就如何霽月直白問出的那一句「你會娶我嗎?」,也如歐陽正主動與徐仲談婚論嫁。


  徐傑那潛意識裡要享受戀愛過程的想法,並沒有錯。只是在何霽月心中,朦朦朧朧已然就代表的託付終身。在歐陽正心中,自己女兒與徐傑出雙入對,已然也代表了終身大事。


  徐傑其實也能接受這種託付終身與終身大事的方式,因為徐傑心中也有情愫,只是徐傑之前沒有想明白這個時代。


  徐傑忽然好似越發的堅定了要辭官不做的想法。


  只是徐傑沒有說出口。


  日子在忙碌之中一天一天的過去。


  這一日,徐傑早早起來,帶著一隊士卒往南城城門而去,吳王夏翰,終於從蘇州趕來了。


  可笑的是接待夏翰的,竟然是徐傑這麼個大仇人。


  徐傑還要負責夏翰在京城中的一應大小事,這件事情,徐傑也是哭笑不得,卻又不得不做。


  興許徐傑心中多少還有點想與夏翰緩和關係的想法,畢竟夏翰能入京城,還真是徐傑幫了大忙。這一點,夏翰應該是知曉的。不論兩人之前有多少杯葛,夏翰所追求的不過就是皇位,徐傑已然幫夏翰做了最重要的一步,按理說夏翰應該是要感謝徐傑把李啟明扳倒,甚至把夏文也扳倒了。


  所以徐傑多少有一點緩和關係的想法,不為其他,就為來日辭官的時候少許多後顧之憂。


  所以徐傑來迎夏翰,還真做了一些準備,車架是嶄新的,護衛甲胄都閃閃發亮,包括徐傑自己,也穿了一身新官服。


  徐傑早早來到城門門口,吳王夏翰在不到正午之時出現在了官道之上。


  鮮衣怒馬無數,馬匹兩百餘,馬上坐著一個個持兵刃的漢子,開路之人左呼右喝,驅趕著左右行人。


  離得遠遠,徐傑就能聽到有人不斷大喊:「吳王殿下車架,迴避迴避,都給老子讓到一邊去。」


  兩百多騎之後,還有一輛一輛的車架,隊伍綿延一里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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