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生而為人,何以為人?(二)
徐傑可不管當年的董達禮如何如何了,徐傑只管董達禮就是那個英雄豪傑,對徐家恩重如山的英雄豪傑,一人擋住堡寨大門,讓麾下兄弟退守堡寨的英雄豪傑。否則哪裡還有徐仲的活命,興許還是幼兒的徐傑,也活不到現在。每個人都有每個人不同的立場,徐傑的立場就是如此,興許也代表了徐仲的立場。
若是董知今真的是董達禮的兒子,徐傑也該做自己該做的,不說如何報恩,也不能虧待這個董知今。
徐傑在一旁沉默,慢慢站遠了一些,董知今追打徐傑幾番,追不上,又俯身而下,一個頭顱重重磕在地面之上,也不知是在以誠心誠意去求曾不爽,還是對有些事情實在不能接受。似還有痛哭流涕。
到得天蒙蒙亮的時候,董知今終於暈厥而去,董知今武藝算是二流之頂,受了先天高手幾番擊打,更有憤怒一擊,已然重傷,跪到清晨終於是撐不住了。
徐仲上前出手緩和了一下他的傷勢,但是董知今一時半刻,顯然也是醒不過來的。
所以迎親的隊伍繼續往小南河而去,徐傑跟在隊伍之後,把那重傷在身的董知今架到了馬匹之上。
小南河,一個不小的鎮子,比那徐家鎮大了許多,人口五六千不止。其中董家是大姓,大約佔了一般左右。
董家的大宅,就在鎮子中心,佔地頗廣。若不是細看,其實也難分清楚這董家大宅到底又多大,因為鎮子中心這片建築,都是相連的,並無那種圍牆隔開,甚至到處都有小門連接左右人家。董家是江湖勢力,更是這般家族勢力。鎮子里其他姓氏,也多是依附董家生存,甚至子弟也多是董家的弟子。
嗩吶的歡快極為尖銳,鞭炮不斷鳴響,賓客多到都招待不過來,記錄禮單的賬房都是一排,六七個賬房先生忙碌不止。
唱名之聲此起彼伏,徐傑與楊三胖進門而去,反倒是徐仲在大宅之外等候,三匹馬,一個昏迷的重傷員,一個骨灰罈子。
那個話語中說要去見新娘子的鄧羽,卻也沒有進門。興許他多少還是有些自卑,不論是拿不拿得出手的禮金,或者是江湖地位差別,鄧羽顯然都沒有資格進這董家禮堂之內。
「淮西……呃……大江徐家,禮金八十兩!」
在唱名之人有些疑惑的聲音之中,徐傑走進了這座大宅院。禮金八十兩,已然很豐厚,想來那唱名之人也在回憶這千里之外的大江郡怎麼也有人來,還送不輕的禮金。
院內張燈結綵,頭前也還有人把徐傑往裡邊請,不論是禮金還是禮品,禮重之人,自然就代表關係也深,關係深的就該往裡邊請。這一點總是不會錯的,今日忙碌成這般,也沒有心思真是一個一個的詢問。
禮堂不小,擺得下二十來桌,徐傑坐在中間,也看到了董達義,一個壯碩的中年漢子,正一桌一桌與人拱手見禮,多謝捧場之類。
待得董達義慢慢走了過來,徐傑隨著楊三胖起身,站在人群中等候片刻。
董達義近前,拱手左右致意幾番,與人來回攀談幾句,旁人祝福祝賀,董達義不停感謝。
待得楊三胖開口了,卻沒有道賀,只是說道:「董兄弟的刀可還練得勤?」
董達義聞言一愣,盯著楊三胖看得幾眼,忽然開口大笑:「十多年不見了,不想今日貴客臨門,三兄快快頭前請!」
左右之人都盯著楊三胖去看,卻無人認識這位「三兄」到底是何人。名聲在外,卻是真容不識,在這河北滄州,倒也正常。
楊三胖也不拘禮,出了座位,伸手拽了一下徐傑,兩人隨著董達義往頭前而去。便聽三胖口中笑道:「趕上你家喜事也是湊巧,此番來尋你,只為比武而來。」
董達義倒是也不在意,開口笑道:「比武好說,明日即可。二兄劍法冠絕天下,已然奪得天下第一劍的名聲。想來三兄而今武藝不比二兄差,怕是我要出醜了。」
董達義邊說話語邊往前請,雖然提刀二瘦,卻不多言,說出天下第一劍,便也知道那劍仙比劍的事情了。
楊三胖搖搖頭道:「我這些年來雖然從不懈怠,但也比不得二瘦堅毅,也比不得他武藝。」
二瘦活著的時候,楊三胖必然是說不出這等話語的。
董達義聞言稍稍有些悲傷神色,只道:「昔日與二兄比斗之事,如今還歷歷在目,今日三兄親來,當真是意外之喜,今日當陪三兄多飲幾杯。三兄且坐此席。」
三胖順著董達義手的方向一屁股坐下,已然是禮堂最頭前的第一桌了。徐傑卻也不客氣,走到三胖身旁的一個座椅裡面,與董達義一禮,開口說道:「見過董前輩。」
楊三胖方才介紹了一句:「江南血刀堂少主徐傑。」
董達義聽得江南血刀堂,口中又是大笑:「原道這江湖新晉的血刀堂是三兄的手段,當真不凡啊,三兄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就殺了王維,佔據江南富庶之地。佩服佩服!」
董達義有誤會,以為這江南血刀堂背後是楊三胖,如此也說得過去,不是楊三胖,何以能讓血刀堂這般的大勢力橫空出世。
董達義先示意徐傑落座,方才搖頭說道:「江南血刀堂乃是大江郡徐家。倒不是我的手段,真要論起來,與你滄北董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董達義聞言有些疑惑,江南兩裡外,董家何曾去過那裡。
便聽禮堂之上有人大喊:「吉時已到,當行大禮。」
「三兄稍後。」說完董達義起身往禮堂而回。
董達義與曾不爽兩人高堂落座,相視而笑。
「請新人!」
左右兩門而出,蓋頭紅衣乃新娘曾柔,一身華服而出的翩翩青年,比那董知今也要俊俏幾分,胸前帶著大紅花,也走了出來,便是董達義的二子董知奎。
滿場叫好不斷。
楊三胖看了幾眼,開口與徐傑說道:「董達義這個二兒子習武不凡啊,想來不過十八九歲,竟然也入了一流,這董家的刀法後繼有人。」
楊三胖見那董知今,不曾誇讚過。董知今與董知奎,兩人武藝天賦有些區別。便是不知其中是不是有董達義厚此薄彼的原因。
「一拜天地!」
聲音才剛剛喊出,一個黑衣人踉踉蹌蹌奔進了禮堂,開口大喊:「且慢行禮拜堂!」
徐傑回頭一看,那個重傷的董知今,還是進來了。
董大義與曾不爽皆是立馬站起,連帶董知奎也轉身怒目而視。
董知今這個情種,幾步上前,又是磕倒在地,口中大喊:「父親,容孩兒再問一句,孩兒問一句就行!孩兒只要表妹一聲言語。必然不敢在此造次!從此遠離滄州,再也不回了。」
四處的叫好聲已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董知今。
董達義已然要怒,卻是又不斷壓制自己的怒意,與一旁的曾不爽對視一眼。
「大哥,你為何這般啊,為何容不得小弟一門婚事?」董知奎開口說道。
董達義擺手示意董知奎不要多說,往前兩步開口問道:「你想問什麼?」
「孩兒只問表妹一句,問她是不是願意嫁給知奎為妻。」
曾不爽聞言,已然開口與曾柔說道:「柔兒,你說。」
曾柔轉身,紅蓋頭裡也不知是什麼表情。
「柔兒,你快說就是。大喜的日子,別誤了時辰。」曾不爽又道。
沉默良久,一聲細小難聞的聲音從紅蓋頭裡傳來出來,開口說道:「我願意……」
話語一出,曾不爽與董達義還有董知奎的面色立馬一輕鬆。
卻是那董知今身形往地上一垮,淚眼婆娑。
只是下一幕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那個大紅蓋頭忽然被掀了起來,也是一個淚眼婆娑的女子面龐露了出來,忽然加大音量開口:「父親,女兒願意嫁給知今哥。」
江湖兒女,當真不比一般人家,這曾柔,終於讓董知今等到了他想聽到的話語。
瞬間,滿場一片嘩然……
董達義與曾不爽的面色難看至極,還有那董知奎,兩眼已然要噴出火來。
「冤孽,冤孽啊!!!」曾不爽看著自己的女兒,連連搖頭。
「冤孽,正是冤孽,我今日殺了你這冤孽。」董達義忽然一躍而起,從旁人腰間拔出一把刀,直奔那地上還沒有回過神來的董知今而去。
徐傑眼疾手快,也是拔刀而起,這董知今死不得,這位徐家恩人之後,更是不能死在徐傑面前。
「當」的一聲巨響,徐傑身形往後連滾幾下,順手拉過地上的董知今,往後急退而去。
此時楊三胖也起身而來,站在了徐傑頭前。
董達義怒目而視,開口喝問:「三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楊三胖搖了搖頭道:「董兄弟可不得動手殺子啊,傳揚出去,叫天下人如何看待。」
「三兄,今日這場面,叫我還如何做人?」董達義持刀往前而去。
滿場眾人聞言,看著這尷尬一幕,看著震怒的董達義,皆是起身拱手。
瞬間都是「告辭」、「董大俠,我等來日再來拜訪」、「董掌門,在下想起了一件急事要辦,來日再會。」
所有人都在往外而走,這般尷尬的場面,當真不適合留下來看戲,更不適合就這般看著赫赫威名的董達義丟臉失態。
董達義腳步一停,看著左右往外而出之人,面色已然難看到了極點,低眉看著左右而出之人,手中的刀已然在抖動,身上的衣服也在不斷飄舞,滿身的氣機盡出,只等賓客走完。
徐傑持刀而立,也爆發出全身的氣機。若是徐傑沒有猜到那些內情,今日有人要殺子,徐傑當也不會多管。奈何徐傑已然猜到了許多,這董知今八九不離十就是董達禮的兒子,忠烈之後,恩人之後,必然要護得性命。
賓客走得差不多了,董知今忽然開口問了一句:「父親,孩兒也想問你一語。想問你母親到底是如何死的?」
頭前曾不爽聞言驚駭非常,董知今的母親,也就是曾不爽的妹妹,包括還有董知奎與女兒董夕夕,皆是她所生。但是十六年前,生董夕夕的時候,曾不爽這妹妹竟然就死了。
曾不爽也趕來吊了喪,乃是難產而死。
此時董知今忽然開口問得這麼一語,曾不爽如何能不震驚,因為曾不爽也還知道一些內情之事。
「大哥,你是瘋了吧?母親難產而亡,你問這作甚?」董知奎開口喝問。
「瘋了?哈哈……我若是真瘋了,那便也好。我是不願想,不願問,不願信。父親,我是否真不是你親生的?我母親到底是如何死的?」董知今笑得苦澀非常,笑得瘋瘋癲癲,徐傑剛才把他拉退了幾步,他卻又往前走近幾步。
「逆子,孽障,今日我便清理門戶,今日我就殺了你這個逆子!」董達義長刀凌空而來,越過一臉不解的楊三胖,勁風把左右的菜肴都吹翻在地。
董知今忽然雙手攤開,站得筆直,閉目揚頭,已然是要等死了,口中卻還一語:「你殺吧,讓我到九泉之下去問娘親。」
徐傑又翻身往前,口中大喝:「董達禮對我徐家恩重如山,更是忠烈之士,他的後人得活著。」
董達義聽得董達禮三個字,神情一頓,刀勢不由自主弱了不少,已然被徐傑架個正著。
徐傑又往後翻騰幾下,拉著那等死的董知今急退而去。
董達義落地,表情猙獰,口中說道:「好,真是好啊,江南血刀堂,難怪難怪,董達禮,他也配姓董?悔不該留你一個孽障,來人,把宅子都給我封起來,今日不得走脫一個。」
董知奎已然從側門飛奔而出,喊聲震天,一柄柄長刀,一個個勁裝大漢,從四面八方而出。禮堂之外還有許多賓客,更是往大門擁擠而去。
楊三胖看了看徐傑,又看了董達義,抬頭還看了看那曾不爽,還有那從禮堂飛奔而下直奔董知今而去的曾柔。
楊三胖滿臉都是疑惑,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是幫著徐傑出手擋住董達義,還是站著不動看著事情的發展。楊三胖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快意恩仇幾十年,多是一刀來一刀去的楊三胖,也是第一次遇到這般複雜棘手的事情。
事情已然不是父怒要殺子那麼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