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歐陽正與徐仲入京城
皇子要讀書,這件事情在徐傑看來,有一點別樣的意味。不學無術終難成,讀書鑒古知今,便是上進。
豪富子弟徐傑,買了幾百本二手書回家,日子也就過得充實起來。讀到一處小札記,札記的主人是一個唐朝的小吏,卻是在札記中出現了李白。這讓徐傑有些驚喜,興許札記的主人是一個小人物,所以對於李白的記述,多少有些神乎其神,也帶著這個小人物對於李白的崇敬。
札記里有一首李白的長詩《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開篇四句: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白玉京就是天上的宮殿,李白這首詩開篇四句大致的意思就是:老子是個仙人。
這首詩里還有一段:劍非萬人敵,文竊四海名。
也是李白對於自己的總結。李白之劍,非萬人敵,李白之文,「竊」了天下偌大的名聲。
這首長詩,雖然透露出李白自己的一份悲涼。卻也道盡了李白這個人的恣意,公卿如犬羊,也是這首詩裡面的話語。
徐傑不免也有些嚮往。
徐傑讀史,夏銳旁聽。徐傑撫琴落子,謝昉哈哈大笑。日子就這般過著,興許是徐傑這輩子最快意的一段時光。
徐康守在門口,終於不再那麼無聊,門前訪客慢慢多了起來,徐康沒事也能收上幾個小錢,多買幾個燒餅。
起初是京中詩社來請,請徐傑入社。徐傑都給拒絕了,最後來了個竹林詩社,徐傑便也想起自己在大江郡的時候入過一個竹林詩社,只是沒有參與過大江郡竹林詩社的活動。
沒有想到京城裡的竹林詩社,竟然就是大江郡的竹林詩社,只是京城裡的竹林詩社乃是從大江郡出來的文人再次組建的,其中也還有淮西其他地方的學子。故土觀念,不論在哪個年代都是盛行的。徐傑便又入了京中的竹林詩社。
入了詩社之後,來請之人便越來越多,每每都是哪裡的名樓雅苑,何處風景好地,請徐傑前去一會。
徐傑倒是去了一次,裡面竟然還有許多是歐陽正的學生,曲水流觴是風雅,琴棋書畫多人才,倒是讓徐傑也漲了一番見識。
引溪水入人造的小水溝,水溝上放著木酒碗,把木碗放入流水之上,再把水中的碗倒上酒,眾人隨著彎彎曲曲的流水落座,取水中飄蕩的酒,飲後作詩,是為曲水流觴。
有琴音,有畫筆,有詩詞,有對弈。
再過得一段時間,徐康便更是忙碌,各類詩會皆有帖子來請,各處花魁大家,也多有請帖到來。只是徐傑並不應答,也就不去湊這熱鬧。
這天徐康站在門口晃晃悠悠,手中還拿著一柄刀比比劃划。
忽然一個商販打扮的中年人湊到頭前來,神神秘秘與徐康說道:「小哥,小哥,借一步說話。」
徐康手中的刀在空中挽了一個刀花,收了下來,湊過去問道:「不知有何貴幹?」
「小哥,你家主人最近有沒有出新作?」中年人附耳說道,袖籠里已經掏出了小塊碎銀子遞了上去。
徐康倒是也不拒絕,只是先不接,又問道:「新作?我也不太知道,只知道上次去參加什麼竹林詩會的時候,寫了幾首詩詞之類的。」
中年人把手中的碎銀子又塞了塞,再道:「你家主人可有一些隨手丟棄的手稿?」
徐康聞言點點頭道:「那多的是。」
中年人聞言大喜,終於把碎銀子塞到了徐康手中,開口笑道:「你去幫我尋一些來可好?幫幫忙,我再給你一些銀子。」
中年人說完,又從袖籠里掏出一錠小銀子晃了晃。
徐康不以為意,笑道:「這有何難,廚房裡都有,寫滿了都拿去燃火了。你等候一下。」
中年人聞言,一臉的心疼,口中連道:「小哥快去廚房,正要做晚飯了,可不得都給燒了。」
徐康聞言轉身進了院子,直奔廚房而去,果然被那中年人一語成讖,一個僕婦正把一團紙張塞進灶膛里,還加了幾把大柴火壓在上面。
徐康也不在意,又轉身進了徐傑是書房,在地上尋尋覓覓幾番。
「小康,尋什麼呢?」案幾後面的徐傑開口問道。
徐康見得地上一張紙,低頭就去撿,口中答道:「門口有人買少爺不要了的紙,給銀子呢,那一錠看起來有三四兩,我尋些拿去賣。」
徐傑聞言大笑:「我這般有名了嗎?怎麼我自己還沒有感覺到。來來來,我多給你寫幾張,叫門外那人給個好價錢,三四兩太少,記得與他討價還價。」
徐康聞言大喜,收拾了地上的兩三張之後,站在一邊等著徐傑寫。
徐傑正在看李白的那首長詩,拿筆就抄。待得抄完,幾張紙一併給了徐康,開口說道:「你便問問他,說你還有落了款、蓋了私印的手稿,問他能出多少錢。」
徐傑似乎找到了一條發財的門道一般。文人手筆,有落款與沒有落款的價格可是天差地別。有印鑒與無印鑒的價格,也相差懸殊。
「好嘞。」徐康接過手稿,出門而去。
徐傑抄詩用了些時間,那門口的中年人,早已等得不耐煩了,還以為剛才那個小廝拿了他的錢跑了,心中正是焦急。見得徐康奔了回來,手中果然有手稿,幾步上前,伸手就去接,口中還笑道:「多謝多謝!」
徐康把手稿一收,開口問道:「你先看看這些,出多少錢?」
中年人聞言,倒是懂得門道,從袖籠里拿出一錠銀子,又拿出一錠銀子。
徐康看了看,並非說話。卻見中年人又拿出一錠,開口說道:「一共十二兩,可不得再多了,畢竟只是尋常手稿。」
徐康聞言,把手稿往那人身上一放,接過銀子之後,開口又問:「若是有落款有印鑒的呢?我這裡藏了一些。」
「小哥真有?」中年人似乎有些不信,不信一個守門的小廝會有主人正經的作品。
徐康點點頭道:「有,以前少爺給我的。」
「如果真有,明日里在下再來,今日錢沒有帶夠,小哥可不能賣給別人了。且看尺幅來定價,總少不了幾十兩銀子。若是未出世的新詩詞,那便再談價格,定然叫小哥滿意。」中年人說道。
徐康笑得下巴都合不攏了,口中只道:「好好,你明日里來。」
中年人拱拱手,回身走得幾步,又轉身拱拱手。
徐康哼著小曲往院里去,進得書房便把三錠銀子放到了徐傑的桌案上,口中笑道:「少爺,可發財了,隨便一寫就是十二兩。那人說,若是少爺落款的,至少幾十兩。若是有新詩詞,再談價格。還是讀書好啊,少爺這般讀了書,不費力也能發財。」
徐傑把案几上的銀子拿起來,又遞給了一旁的徐康,口中笑道:「少爺這還算不得什麼,哪一日如吳夫子那般一字千金,才叫發財。明日我再寫一些,賺他個百十兩的,也能貼補一下家用。」
沽名釣譽,終歸是有沽名釣譽的好處。
卻是此時,忽然聽得院門口有人喊道:「主人可在家嗎?」
徐康聞言快步而出,到得門口,回頭便是大喊:「少爺,仲伯到了,歐陽公,歐陽公也來了。」
徐傑聞言,起身直奔而出,終於是把人等到了,只是徐傑沒有想到二叔也來了。
一旁的夏銳也隨著徐傑出門去迎。
歐陽正已然走了進來,身後就是拄著拐杖的徐仲,後面還有幾個漢子,外加幾輛車馬。
歐陽文峰剛剛下了車,回頭去扶正在下車的歐陽文沁。
徐傑上前連連拜見,連帶著夏銳也是連連拜見幾番。
「文遠啊……為師欣慰啊。」歐陽正見到徐傑極為的開心,卻又有幾分唏噓。唏噓這回京之事,昔日有恩於他的老同窗靠不住,卻是這個不到弱冠年紀的學生反而靠得住。
世道人心,百態炎涼。歐陽正如何能不唏噓?
「這都是學生應該做的,小事而已,老師切勿掛懷。」徐傑知道歐陽正唏噓什麼。
歐陽正聞言點了點頭,往門裡進了進,讓出了身後的徐仲。
「二叔怎麼也來了?」徐傑問道。
「二叔想來想去,終究還是覺得親自走一趟比較好。而今不比原來了,出趟遠門算不得什麼。先叫人把東西都卸下來吧,歐陽公的家當都帶來了,全是書。這一遭順帶也給歐陽公當了個護衛。」徐仲開口說道。
徐傑聽得眉頭一緊,徐仲這話裡有話了,路上顯然也不太平。問道:「路上有強人?」
徐仲點點頭:「在壽州殺了幾十人。」
「壽州?又是壽州?回程的時候,當往那神仙寨去一趟,殺他個片甲不留。」徐傑回頭看了一眼歐陽正,全身氣機爆發而出,雙眼寒芒大作。
「傑兒怎麼知道是那神仙寨?」徐仲疑問一句。
徐傑只答:「侄兒也殺了他們的人。那壽州能出幾十人手截殺老師的,不是神仙寨還能是哪裡。」
徐仲聞言點點頭,也不多說。
反倒是歐陽正回頭說得一句:「文遠啊,罷了,江湖強人少惹為妙。既然已經入了京城,往後就不會再有這般事情了,金殿衛可不是吃素的。」
徐傑點頭,並不多言,卻是殺心已起,豈能平息。
此時歐陽文峰與歐陽文沁走了過來,歐陽文峰滿臉都是爽朗的笑意,口中卻道:「文遠,這一遭我可真是見識了一番,你筆下的江湖豪俠客,可不正是徐二叔?一柄寶刀大殺四方,竟無一合之敵,可惜當時你不在場,那場面,男兒之快意,不過如此!八尺男兒漢,持刃當殺人啊。」
徐傑聞言笑了笑,看來歐陽文峰這個好好的聖賢讀書人是中毒不淺,問道:「說得眉飛色舞的,當時怕是嚇得尿褲子了吧。」
歐陽文峰聞言有些心虛,卻是回道:「文遠胡說,我豈能尿褲子。」
徐傑不答,看了看後面一襲女裝的歐陽文沁,恭恭敬敬一禮,只道:「歐陽小姐請。」
歐陽文沁想上前說些什麼,又見得自己父親就在頭前,走過徐傑身邊,帶著一股香風,卻只是微微福了一禮,終究是沒有開口說得話語。
眾人忙著卸載行禮,僕婦也急忙出門去多買一些菜肉與酒。
徐傑帶著歐陽正與徐仲幾人到了大廳就坐,也介紹了一番夏銳,夏銳給徐傑尋的院落雖小,卻也足夠住下這麼多人。歐陽正到得吏部走一趟,再面見了皇帝,到刑部任職之後,便也該有一處內城裡的好院落。
尚書省下刑部尚書,可不是小官,從二品,封大學士。雖然比不得當年相公之位,已然也是了不得的高官了,雖然六部歸尚書省管轄,但是六部主官,也只是比左右僕射低一等而已。朝堂列班,可站第二排,就在皇帝眼皮之下。
晚間酒宴,歐陽正心情極好,等了十幾年,終於算是夢想成真了。但是歐陽正看起來又有些近鄉情怯的感覺。還主動開口來問徐傑關於老皇帝的事情,聽得徐傑說那老皇帝咳嗽不止,身形消瘦,滿頭白髮。
歐陽正不免有有些難受。在歐陽正這般正統的文人心中,皇帝是不會犯錯的,犯錯的都是皇帝身邊的那些人,那些奸佞之輩,禍害了皇帝的聖明。
所以即便是當年被貶謫大江郡,歐陽正對這位老皇帝也絲毫不沒有恨意。恨的是那些奸佞之輩。有一句話說的就是歐陽正這般的心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天地君親師的儒家,對這些正統文人的影響不言而喻。
徐傑顯然不這麼去想,儘管徐傑對於老皇帝的感官好上了不少,卻是依舊不能原諒那個臨陣而退的皇帝,那個置麾下幾十萬大軍而不顧的皇帝。就算是皇帝當時沒有想到自己一退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徐傑也是不能原諒這一點的。
就如最近夏銳與徐傑一起讀史,口中也多說士氣之重,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夏銳當年在場,還被流矢傷過臉頰。不免也有一些怨言,雖然不明說,卻也在聽史的時候表露過,就如那李世民,每每上陣,必然重甲披掛、打馬在前身先士卒,所以百戰不殆,李家才得了那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