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永遠記得那一幕
笑容淡然僵硬,靳蕾知道他不耐煩。
拍照的時候,凌少軍唇線下沉,他在生氣!
看到靳蕾身影出現時,他才緩和了臉色,毫不猶豫地迎向她走去。
這群女孩不禁向靳蕾投去了羨慕的目光多看幾眼之後,向凌少軍道謝,走出很遠,還在回頭看她和凌少軍。
「為什麼來這裡?」凌少軍走到她面前,目光沉沉。
靳蕾默然半晌,「拜祭我父親。」
大殿庭院中,凌少軍站在那裡,眼神透過晨曦的陽光定定地,無言地鎖住靳蕾。
環繞在寺中長廊一百多尊佛像下面,有一些人的名字甚至照片。
靳蕾遲緩地走著,在這些佛像下面埋藏著死者的骨灰,骨灰埋在寺中,常伴青燈古佛,聽著暮鼓晨鐘,或許是一種福報。
靳蕾走到其中一尊佛像面前停下,看著佛像良久,然後回頭看著沉默不語的凌少軍。
「父親死時化成一灘血水沒有骨灰,這尊佛像下面,安放著我父親生前一直佩戴的佛珠。父親每次從戰火前沿回來,見過殘酷生死畫面總會失眠,他信佛,每每此時都會來這裡為在戰火中無辜犧牲的生命超渡。」
靳蕾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神情無波無瀾,亦或是痛到極致,所以早已忘了痛究竟是什麼感覺了。
空曠的長廊里,一陣清風吹過,站起身,靳蕾用雙臂環住了自己。
其實風並不冷,冷的是人心。
遲疑片刻,凌少軍走過去,將她擁在懷裡。
她並沒有推開他,所以並沒有覺察到凌少軍因為她沒有抗拒他的動作而鬆了一口氣。
「能不能陪我呆一會兒?」她說。
「好。」
沉默就這樣橫亘在他們之間,過了好久,凌少軍輕聲問她,「你父親是怎麼……死的?」
一灘血水,屍骨無存,是有多大的仇恨?恐怕這並不是一般尋仇事情。
靳蕾眼神漸漸沉了下來,「十年前,一顆化武子彈……我永遠清晰記得那一幕,還有縫隙下瞧見的那雙鐵靴……」
凌少軍高大挺拔的身軀瞬間僵硬,深沉難解的目光糾纏住她。
或許走到這一步,靳蕾不想對凌少隱瞞什麼,又或許見過母親之後,雖表面平靜可是內心早已崩潰到無處救贖的緣故,靳蕾靜靜地說起前塵往事以釋放心底里的悲傷。
凌少軍在她身旁沉默地聽著。
十年前,靳蕾記得父親背著她聯繫母親,希望邢沁央能夠帶靳蕾離開。
她和父親還有外婆相依為命在一起,輾轉換過很多地方,但毫無例外的都是暗房子。
唯一讓她印象深刻的是住過幾天軍區大院的潔凈明亮的房子,後來父親似是不知要躲避什麼仇家,連夜將睡夢中的她背起,拄著拐杖摸黑離開,這種時候孱弱的外婆總是父親的眼睛。
當時母親冷漠地站在陰暗潮濕的房間里,神情間有著厭惡和不耐煩。
她的確該不耐煩的,因為她在這個破屋子裡已經消磨了兩個多小時,耐性瀕臨爆發的邊緣。
靳蕾抱著父親,死死地咬著唇瓣,營養不良的臉上有著絕望和痛苦,她不明白為什麼父親突然要她走,甚至連外婆也被他以生命要挾攆走了。
父親使勁地推開靳蕾,臉上迅速劃過一抹擔憂,卻別過臉,痛聲道,「靳蕾,就當爸爸求你了,跟你媽媽走吧!不要再跟著爸爸,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
淚水從眼角滑落,靳蕾目光只是哀傷地望著父親。
父親的肩膀在聳動,她的父親,是這世上最偉岸的男人,可是在那一刻卻在哭泣。
母親說她會請人照顧父親,而父親希望她離開,跟母親一起生活,有好的生活環境,有好的教育,最起碼能夠像個正常人一樣活著。
她從小和父親彼此依靠那麼多年,從來沒有忤逆過他任何事。
親眼看到父親搬進了母親安排的公寓,有保姆照顧他,靳蕾才跟隨母親離開。
去簡家的一路上,母親說的最多就是,「到了簡家要乖巧聽話還要嘴甜,特別是簡家長子,他高興,簡皓明就高興,那母親在簡家更有地位,你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好日子。」
母親冰冷無比地看著她,「靳蕾,你記住了?任何時候你最好別耍小性子別胡鬧,即使不稱心如意也要忍,要不然只會顯得很愚蠢。」
那時,靳蕾自嘲地笑,「說白了母親是要讓我和你一般去巴結簡家?」
母親冷漠地說道,「在C國最高貴的姓氏,除了凌姓,就是簡姓了。你如果真的瞧不起我,除非有一日冠上凌姓或者簡姓,要不然你有什麼資格恥笑我?」
她那時候並不知道凌姓和簡姓代表了什麼,直到後來的幾天,她才明白,在C國凌姓代表了至高無尚的榮耀與權力,而簡姓代表了無窮的財富與奢華。
母親再三叮囑,「記住我說的話。」
靳蕾跟在母親身後正式進入簡家。
陽光明媚而通透,透過一樓大廳落地玻璃窗,照到地板上,熠熠地閃著光亮。
簡家豪宅金碧輝煌讓人望而卻步,就像是夢一樣。
只因靳蕾已經貧困了太久,白色上衣,顏色發白的牛仔褲,一雙看不出年代的運動鞋,雖然顯得破舊,但是很乾凈。
這已經是靳蕾當時最好的衣服了,但是來到這裡突然就那麼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股卑賤感。
然而她母親卻說,「我完全可以把你打扮成貴公主的模樣,但是現在不行。有時候貧窮也可以成為擊垮別人內心防線的利器。」
在那一刻,靳蕾已然明白,豪門深深,即使是一家人甚至是夫妻之間,她的母親處處都有著算計,已經不再是她以前所愛的母親了。
傭人對她很客氣,因為母親已經是簡家的女主人,面上工作還是要顧全的。
簡家男主人簡皓明當時不在簡家,客廳里坐著兩位年輕人。
看到她進來,目光齊刷刷地望向她。
靳蕾微微低頭,盯著地面,甚至沒有去看他們的性別和長相,有些局促地站在大廳里,接受著無比挑剔目光的洗禮。
最先開口說話的是簡子媚,一身漂亮的公主裙,肌膚白皙,雙眸清澈見底。
靳蕾和簡子媚,只相差四歲,那年靳蕾十四歲,簡子媚十歲,仿若的年齡卻不同命運。
簡子媚走過來問道,「媽媽,她就是我的姐姐嗎?」
「嗯。」母親寵溺地摸了摸簡子媚的髮絲,「她叫靳蕾。」
靳蕾身體微僵,媽媽?她想笑,可是笑不出來。
是的,她的母親此刻也是別人的母親。她失去母親的十年時間裡,簡子媚卻享受了十年母親的疼愛。
母親對簡子媚的話語柔和,「她父親去世了,一個人無親無故很可憐,她以後就住在簡家,當我們子媚公主的姐姐,好不好?」
靳蕾心裡一緊,幾乎是緩慢地抬起頭,看著母親,她竟說父親去世了?她的父親還好好的活著啊,母親怎麼可以如此詛咒父親!
沉陷在母親謊言里的靳蕾,沒有察覺到就在她抬起臉龐的一瞬間,大廳里的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氣,驚呆了。
只因,他們從來都沒有見過如此脫俗清麗的女孩子,就像不吃人間煙火一樣,雖然她臉色蒼白,但都無損她的清純。
而靳蕾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看清楚了面前除了天之驕女簡子媚外還有一位天之驕子簡子胥。
那年簡子胥己十九歲。
他們目光各異地看著她,她掃視一眼,最後目光落在簡子胥身上。
身材修長,薄薄的嘴唇,透析著少年的寡情。穿了件白襯衫,因為陽光的照射,耀眼到了極點,她下意識閉眼,然後又睜開,母親在她耳邊小聲提醒道,「他就是簡子胥,以後和他好好相處。」
初來簡家,靳蕾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自處,她無法像簡子媚一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簡家裡的每一個人,甚至傭人看她的眼神都帶著挑剔與不屑。
她一時無法適應,在母親為她準備的房間里呆著,足足有一整天,直到簡皓明回來。
那是一位看似很溫和的男人,靳蕾下樓的時候,簡子媚正挽著簡皓明的手臂撒嬌,母親溫柔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和女兒,自然靳蕾被排除在視線外。
下樓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母親站起身,拉著靳蕾的手,對簡皓明說,「老公,她就是靳蕾。」
簡皓明站起身,對於這個空降女兒,一時之間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相處。
「靳蕾,快跟爸爸打招呼。」母親提醒靳蕾。
靳蕾緩緩抬眸,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您好,簡先生。」
爸爸?她的爸爸是靳焱,可不叫簡皓明。
簡皓明微愣。
簡先生?有禮的稱呼,卻充滿了疏離和淡漠。
母親很尷尬,勉強提起笑容,「老公,孩子還小,她父親剛去世不久,可能一時之間……」
簡皓明摟著母親,溫聲道,「我明白。」
爾後,低眸看了一眼靳蕾,他這才對傭人說道,「開飯吧。」
飯菜上桌,靳蕾卻徑直去了廚房,在廚師驚詫的目光下,盛了一碗米飯,然後坐在角落裡沉默地吃著。
白白的米飯,甚至一點油水都沒有,靳蕾卻吃得很香。
她己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吃過米飯。和父親在一起都是吃一餐稀飯餓一天盼明日。
看到有吃的,聞到了飯香,那種本能的渴望讓她一時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更忘了母親耳提面命淑女禮儀,她好久沒有吃過飽飯,幾乎忘了飽是一種怎樣的幸福感。
當時,她就是這麼聞著飯香味本能地走了過去,端著飯碗就地蹲在一個角落裡狼吞虎咽起來。
母親臉色已經有些難看了,「靳蕾,你蹲在那裡幹什麼,快過來,餐桌在這裡。」
靳蕾茫然地望著自已母親那不悅甚至是惱羞成怒的神情,最終還是起身走了過去,沉默地扒著飯,視線僅限於碗中的白米飯。
她在想,也不知道父親有沒有吃。
她討厭母親,但是如今她和父親卻要仰仗母親才能生活,其實說到底,她厭惡的是這樣一個自己。
無來由心裡有了抵制情緒,不願虛於偽蛇地容入這個與她格格不入的簡家裡。
「姐姐,你吃這個。」白皙的手指拿起筷子往她碗里夾了一塊香氣四溢的肉脊排,她抬眸,那是簡子媚,可愛地笑著,笑容很甜。
簡子胥坐在簡子媚身旁,眼神譏嘲地看著她,簡家長子很顯然並不喜歡她。
但他有良好的用餐禮儀,靜靜地吃著飯,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因他和她並沒有半點血緣關係,是陌生人,她怎麼樣,又與他何干?
靳蕾大口吃著肉脊排,好像一輩子沒吃過肉一樣,母親因她這般寒磣的吃相,臉憋得通紅。
簡皓明憐惜地看著靳蕾,簡子媚眼眶含淚,簡子胥微微蹙眉,終於抬眸看了她一眼。
靳蕾永遠記得,那天晚上,母親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她捂著發痛的臉,無聲地笑,只因為她讓母親在簡家面前丟臉了。
那母親可知道,她和父親這麼多年來是怎麼從地獄里一步步爬過來的。
靳蕾苦笑著望向凌少軍,唇角微彎,扯出一抹牽強的笑容,「其實那時候,聞到米香味,我就開始飢腸轆轆,真的很餓。
凌少軍,我想你從未被飢餓折磨過吧?那種滋味真的很不好受,胃裡空空的,只能一遍遍地喝水,後來我只能奔跑,把自己給跑到累,癱過去睡著了,就不再想肚子餓的事情了。
我體育項目那麼好,能奔跑得那麼快,或許是在從小時就這樣鍛鍊出來的。
可是我真的太低估了飢餓的魔力,餓得從夢中醒過來,實在受不了,我就跑去翻找快餐店裡清理出來的殘羹剩飯,過著乞丐般的生活。
有一次,我很慶幸撿到了一隻羊腿,是一位小女孩不想吃扔的。然而一位貴婦抓著我的頭髮,使勁地抽我的臉,說我小小年紀,為什麼不學好?
當時她的女兒在一旁看著,衣著光鮮,跟我年齡相近的小女孩,眼神中充滿了不屑和鄙視。
她怕自己的母親責備,竟對她母親說,「媽媽不是我不想吃,是她搶了我的羊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