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7、她還活著!
通往別墅區的馬路上,凌晨騎著單車在炎炎烈日下前行。
這條路是沒有公交車經過的,要麼是私家車,要麼是單車,要麼徒步。
很顯然,凌晨唯一的選擇就是騎單車。
往常在去唐小姐家的路上,他總是騎得飛快,但今天,他騎得有些心不在焉。
少年英俊的臉上,帶著糾結的神色——他畢竟還是年輕,心裡想的,全都反映在了臉上。
如果不是姐姐一定要逼自己來這一趟,他真的再也不想來這裡了。
他不願意再見到她,見到她,他就會痛苦,這種痛苦的滋味兒,昨晚他已經受夠了。
天知道他昨晚難受到想死,彷彿只有立即死掉才能夠結束所有的痛苦。
愛情有多甜美,就有多殘酷。
所幸,經過昨晚那一夜,他挺過來了,他覺得,自己可以重新做一個人了。
可是萬萬沒想到的是,姐姐小眉竟然會突然摔傷——
難道這是上天在刻意地捉弄他嗎?
這種感覺,就像在剛剛好起來的傷口上撒一把鹽一樣。
他能夠想象得到,再一次見到她,他一定會忍不住難受。
可是,他有什麼辦法呢?
他無法拒絕姐姐的請求,準確說,那是姐姐的命令。
凌晨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
不管凌晨再怎麼不願意,再怎麼刻意拖延到達的時間,那棟熟悉的別墅也還是出現在了凌晨的視線之中。
凌晨心想,姐姐打電話過來沒有人接,有可能是唐小姐正和她未婚夫在一起,所以不方便接電話。
姐姐未免太小題大做了。
他現在只希望等他到了之後,確保她安然無恙,然後給姐姐回話,再儘快離開。
凌晨將單車在別墅前停下,然後站在外面開始按門鈴。
奇怪的是,過了很久,別墅內依然沒有半點動靜。
凌晨只好再給唐小姐打電話。
連續打了好幾遍,電話那一頭都只傳來冰冷而機械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凌晨仰頭望著眼前的別墅,到這一刻,心裡才泛起一種慌張的情緒。
難道……難道她真的出了什麼事嗎?
否則的話,她不可能一直不接電話的。
凌晨知道,她平時很少出門,甚至可以說,只要姐姐和自己不來,她幾乎和外人沒什麼接觸,大部分時間,她都是待在別墅里的。
也許,姐姐的擔心是有道理的。
從上午到現在一直無法聯繫上,這實在是不合常理。
他該怎麼辦?
報警嗎?
不……也許她只是和張先生出去玩,不小心把手機落在家裡了。
凌晨希望是這樣。
可是,他的心還是無法落下來。
他仰望著別墅的二樓,她卧室的那扇窗。
恨不能透過窗子,看看她到底在不在裡面。
陽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可他還是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扇窗。
唐小姐……唐冪,我現在什麼都不想了,也不怨你了,我只希望你平安無事。
到這一刻他才知道,他的怨恨,並不是真的怨恨。
他內心深處唯一希冀的,仍然是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哪怕她不屬於他,永遠都不屬於他,哪怕他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
但只要知道,他愛著的這個女人,依然幸福快樂,衣食無憂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已經足夠了。
被太陽灼傷的少年的眼睛中,緩緩淌下一行晶亮的淚水。
他從背包中拿出手機,撥通了剛才姐姐小眉打過來的那個號碼。
接電話的是一個年輕男人,他告訴凌晨,醫生正在為小眉處理背上的擦傷,問凌晨是否需要小眉現在接電話,還是可以稍微等一等。
凌晨等不了了,他對男人說:「請馬上讓我姐接電話,馬上!」
「好的,請稍等。」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有禮貌。
很快,小眉的聲音從手機內傳來:「小毛,你見到唐小姐了嗎?」
「沒有,姐,我進不去,電話也打不通,你現在在哪兒?我去找你拿備用鑰匙!」凌晨急切地說道。
「我現在在醫院。」小眉說,「還是打不通電話嗎?大門也關著?真奇怪……」
「哪個醫院?我現在就去!」凌晨打斷了姐姐的話,焦急地說著,轉身就要去推單車。
「等下……凌晨,你別急,我記得唐小姐上次跟我說她藏了一把鑰匙在花圃,讓我想想……」小眉回憶道,「好像是……」
「是哪兒?」凌晨急得滿頭大汗,握著手機的手都在不停地顫抖著。
「是你最喜歡的那片香檳玫瑰下面……唐小姐說也許那把備用鑰匙永遠都用不上,所以也沒說具體在哪兒……」小眉說道。
「好,我知道了,姐,我現在就去找……」凌晨說著,竟飛快地朝那片花圃跑去。
他從沒有如此瘋狂如此迫切地希望找到某樣東西,就像瘋了一樣,他手腳並用地在那片花圃中翻找著,幾乎將那一片開得正美的香檳玫瑰全部連根拔起。
那在往日是他最喜歡的一片花,他喜歡香檳玫瑰低調又優雅的模樣,可現在,他完全顧不上憐惜它們,他腦袋裡唯一的念頭,就是儘快找到別墅的大門鑰匙。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刻鐘,也許是半個小時,他終於在某一株玫瑰下面挖到了一隻小小的檀木盒子。
凌晨剛剛竭盡全力,驟然找到這隻盒子,竟然脫力地一下子跪坐在了被翻得一片狼藉的花圃之中。
他的手撐在了地上的玫瑰花莖上,玫瑰上的刺立即將他的手心扎破,鮮紅的血珠滲出皮膚,融進了地上混合著枝葉與花瓣的泥土之中。
凌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用沾滿泥土和獻血的雙手打開了那隻小小的,雕刻著精緻花紋的黑色檀木盒子。
「咔噠」一聲,盒子的蓋子彈開了,露出了裡面的全貌。
非常狹小的空間內,裝著一枚鑰匙,還有一朵乾花。
凌晨手指顫抖著捻起那枚乾花聞了聞,立即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那是他曾經送給她的,有一天,兩人在山林中散步,他從一片草地上撿起了這朵被風吹落枝頭的無名小花。
她當時笑得很開心,嘴裡說著喜歡,順手就將那朵花別在了頭上。
紮成丸子形狀的髮辮上插著這朵小小的花,真是好看極了。
他以為那天回來后她早就順手將它丟了,沒想到她卻這麼珍而重之地將它和鑰匙一起放進了這隻檀木盒子里。
她不是親口說瞧不起他,一點都不喜歡他嗎?
那又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凌晨雙眼滾燙,他飛快地用手背揉去眼中的熱淚,然後拿著那隻木盒朝大門走去。
很快,他打開了大門,當他走進別墅時,發現裡面安安靜靜的,彷彿根本沒有人在。
可是,一種奇妙的直覺告訴他,她在裡面。
到底發生了什麼?
凌晨毫不猶豫地拔腿往樓上她的卧室衝去。
如同一陣迅猛的風一般,他眨眼間便來到了卧室門口。
但即便到了這種時候,他仍然懷著她也許只是睡著了的希冀,伸手在門上敲了敲:「唐小姐,你在裡面嗎?」
沒有人回應。
凌晨再也等不了了。
他伸手扭動門把——萬幸,裡面並沒有被人反鎖。
隨著「咔噠」一聲,卧室的門開了。
凌晨沒有馬上走進去,而是站在門口朝裡面望去。
這間卧室的窗帘有兩層,厚的那層遮光簾是拉開的,紗制的那層薄薄的窗帘隔絕了外面的視線,但卻隔絕不了光線,充沛而明亮的陽光透過紗簾從外面照射進來,將房間里的一切都照耀得無比清晰。
鋪著玫瑰色床單的kingsize大床上,女人以一個看起來非常不適合睡覺的略微扭曲的姿勢躺在床上,一隻手軟軟地從床上垂落,一隻手向床頭筆直地延伸著,她的臉側向窗外,長發凌亂地鋪在床上,身上看起來沒有穿衣服,只潦草地裹著一張浴巾。
之所以說潦草,是因為這隻浴巾只是隨意地被人裹在她身上,連隱私部位都沒有完全遮住。
凌晨獃獃地站在門口,整個人如同被人當胸打了一拳一樣,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甚至是疼懵了,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這一定是在做夢吧?
如果不是夢,他為什麼會看到這樣的情形?
為什麼她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身上還帶著明顯的被人虐待過的痕迹?
為什麼那個傷害她的人,就這麼隨意地將她丟棄在這裡,連被子也不幫她蓋上?
他屏住呼吸,獃獃地望著她,他不敢走近,因為他害怕——
他怕他走過去,面對的是一具已經失去聲息的屍體。
但是,他最終還是朝她走了過去。
他越靠近,就將她現在的樣子看得越清楚。
他緊緊地攥著拳頭,否則的話,他怕自己疼得走不動路。
終於到了她面前,他顫抖著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
許久……他閉上眼睛,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她還活著——
儘管呼吸十分微弱,但她還活著。
他側著頭,將一旁的薄毯蓋在她身上,遮住她的隱私部位,然後輕輕地拍著她的臉喚道:「唐小姐?你醒醒……」
當他的手觸碰到她臉上的肌膚時,他感覺到了手下滾燙的溫度。
她發燒了。
他凝視著她略顯腫脹的下唇,還有肩膀上、胳膊上的傷痕,很快在心裡下了判斷——
看來,她是在經受虐待后,因傷口發炎和著涼引起的發燒。
是他嗎?是那個「張先生」嗎?
他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房間的空調還開著,他卻扔下她離開,甚至連被子都不曾為她蓋上——
姐姐不是說那位張先生對她很好嗎?
這就是他對她的「好」?
他對她好,為什麼要如此折磨她,虐待她?
憤怒充滿了少年的胸腔,他雙目赤紅,緊緊攥著拳頭,恨不能馬上衝過去殺了那個男人。
如果不是因為她還需要他照顧,他真的會不顧一切地把那個人找出來狠狠教訓一頓。
但是現在,他只能選擇留下來照顧她,直到她醒來。
「你真傻。」少年凝視著女人蒼白失色的臉龐,輕輕握住她的一隻手,說:「那種人,你為什麼要嫁他?我不准你嫁給他——你等等我,等我五年,五年之後我來娶你,好嗎?」
女人靜靜地躺在那裡,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N島。
病房內,裴遠晟無聲地睜開了眼睛。
渾身都很沉重,他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唯有大腦勉強還可以轉動。
房間內光線並不充沛,可他仍然感到刺眼。
想要伸手遮一下光,但顯然無法做到。
叫人就更不可能了——他現在還戴著氧氣罩,連維持生命所需要的氧氣都必須通過機器來提供。
這樣的情形他再熟悉不過,自從病情惡化開始,他的人生就不斷重複著暈倒,被送去搶救,在病房內醒來這三個流程。
這樣的人生無疑是沒意思的,這種苟延殘喘,也毫無樂趣可言。
他本來是打算早點去死的,可陸子這傢伙竟然先他一步離開,還留下了季曉茹這個燙手山芋。
他自認為欠陸子太多,也欠季曉茹太多。
所以,他只好硬著頭皮接下季曉茹這個燙手山芋。
他咬著牙決定活下來,以陸晨晞的身份。
可是,活著真難。
他這樣的身體狀況,每撐一天,都像個奇迹。
有時候,他懷疑自己快要等不到做換心手術那天了。
可是,想到季曉茹的下半輩子還需要他來負責,他就不得不繼續撐下去。
直到昨晚,他夜裡突然心臟痛得厲害,正想叫慕子豪過來,就一頭栽了下去。
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他頭一次擔心自己再也醒不過來。
以前,他在暈倒前,總暗暗希望不要再醒來,因為不再醒來,就不會再經受疾病的折磨。
但現在,他不敢不醒來。
他害怕季曉茹傷心難過,害怕季曉茹大哭大鬧,哪怕季曉茹在哭喊著的時候叫的那個人的名字根本不是他裴遠晟。
沒關係,不是他也沒關係。
他只是不想讓她難過罷了。
裴遠晟並不認為自己愛上了季曉茹,他只是,為了補償死去的陸子,還有曾經喜歡過他的季曉茹。
「陸晨晞,你醒了?你醒了對不對?」一個驚喜的聲音突然在耳邊炸開。
說是「炸開」一點也不為過。
女人的聲音是那麼的清脆而明亮,只聽聲音,不用看她臉上的表情,他就能想象得到她現在有多麼開心,多麼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