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別對我說謊
也許她應該學會說謊，微笑著對他說出他想要的答案。
這樣就不會讓他在大家面前難堪，這樣所有人都會輕鬆和快樂。
但是，季曉茹動了動嘴唇，聲帶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樣，始終無法將那簡簡單單的三個字順利說出口。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為什麼一定要靠言語來證明呢？
真奇怪，老一輩人有很多一輩子也沒有互相說過我愛你三個字，不是也一樣順順利利地過了一輩子嗎？
年青一代人，什麼都要說出口，愛也好恨也好，彷彿不說出來，就是不夠喜愛一樣。
她不由得自暴自棄地想，乾脆就說點好聽的，讓他高興吧？
就算她不說，自然也有無數個女孩願意對他說。
況且，在她只是他的粉絲而不是他的女朋友的時候，她不也曾經無數次說過陸晨晞我愛你嗎？
嗯，只是三個字而已，沒什麼好大不了的。
季曉茹拚命在心底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然後暗暗咬了咬牙，對一直望著她的陸晨晞說：「我……我愛你。」
然而聽了她的這句話，陸晨晞並沒像她想象中一樣馬上露出笑容，為她的回應而感到高興。
相反的，他烏黑的瞳孔中飛快地劃過了一抹憂傷。
也許其他人都沒有發現，但是和陸晨晞朝夕相處，作為粉絲的時候曾經無數次在瘋狂舔屏的時候研究陸晨晞的面部表情的季曉茹對此再清楚不過了。
她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陸晨晞瞳孔中的微妙變化。
大概只有零點五秒鐘。
在聽到她說那句話之後，他有著半秒鐘的憂傷，彷彿是從她的話語中窺見了什麼真相。
可是，在半秒鐘之後，如同一個最優秀的演員一樣，他迅速將眼中那抹不合時宜的憂傷剔除掉，整張臉都變得快樂起來。
說實話，以歌手出道的陸晨晞雖然在演戲上頗有天賦並且通過後天努力和圈內不少老前輩的悉心指導，演技日益提升，在一眾年輕演員中可以算得上是出類拔萃了，尤其和那些演戲時完全不背台詞對著鏡頭念一二三四五六台詞全靠配音演員撐起來演技等於沒有的花瓶明星相比，他的敬業簡直是娛樂圈內的一股清流。
但是，即便如此，陸晨晞仍然從未以電影獲得過任何大獎。
他不是不可以拿獎，很多這一類的獎項，只要願意出錢願意找關係就能拿，只是陸晨晞不肯，他想通過自己的努力真正去獲得觀眾和大眾評委的認可。
也就是說，在他自己心目中，他的演技並沒有到達出神入化的地步。
然而在這一刻，他展現了自己一生中最精湛的演技。
他的眼角眉梢一起上揚，嘴唇也勾起了不小的弧度，他的神情熠熠生輝，彷彿一顆植物經過了陽光和水的洗禮，變得飽滿而充滿生命力。
他大步走到她面前，張開雙臂，將還傻站在原地的她一把抱起，大笑著轉了一個圈兒：「謝謝你，曉茹，謝謝你愛我！哪怕你一輩子不和我結婚，不和我生孩子，只要你愛我，願意和我在一起，也就足夠了！我很幸福，有你愛我，我真的很幸福！」
他的語氣中透著無與倫比的喜悅。
就像這輩子頭一次這麼高興，就像一個馬拉松選手，拼盡全力終於跑到了終點，奪得了冠軍的桂冠一樣。
不明真相的大家都為他們慶祝起來。
成萌拍著手歡呼：「結婚吧，結婚吧，曉茹姐！」
「曉茹，不管你怎麼想，我真的很希望看到你們結婚！」唐笑發自內心地說道。
「陸子就這樣了，曉茹真的不再考慮考慮？」成烈調侃的聲音。
季曉茹覺得成烈或許和她一樣，從陸晨晞的反應中看出了什麼。也或許沒有。
明明只被陸晨晞抱著轉了一圈兒，她卻有種強烈的眩暈感，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十分的不真實。
陸晨晞……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明明看出來了……他明知道她說的那三個字是多麼的言不由衷。
可是，他壓根沒想過要拆穿她。
而是順著她的反應演了下去。
要不是精準地捕捉到了他那零點五秒鐘的微表情，大概連她也要被他蒙在鼓裡。
陸晨晞……你到底在想什麼？
陸晨晞擁著她站在那裡，笑眯眯地迎接著大家的起鬨和祝福。
「謝謝大家為我說話啊，不過大家就別逼曉茹了，我了解她，她向來就有點兒恐婚，等到她願意嫁的時候自然會嫁給我的，我只要曉茹繼續和現在一樣跟我在一起就心滿意足了。」陸晨晞說。
「曉茹姐為什麼恐婚啊？」成萌不解地問，「喜歡一個人不就應該和這個人在一起嗎？既然已經打算長長久久地在一起，那為什麼不願意結婚呢？」
季曉茹還沒想到該怎麼給成萌一個合理的解釋，就聽見身旁摟著自己肩膀的陸晨晞反問道：「既然已經打算長長久久地在一起，那結不結婚又有什麼區別呢？」
「啊……」成萌愣住了，她年紀還小，想法也單純，以為喜歡就必須要結婚，從沒想過，兩個相互喜歡的人也是可以不結婚的。陸晨晞的說法顯然給她帶來了不小的衝擊。
她不知道該要如何反駁她的陸子哥哥，可是，她又模模糊糊地覺得有什麼不對。
看著成萌傻兮兮的樣子，陸晨晞洋洋得意地說：「小獃子，你還小，別想那麼多了，反正你大哥也捨不得現在把你嫁出去的。」
成萌眨眨眼，想到自己倘若和皮特結婚的話，搞不好要跟皮特去國外生活，那就真的算得上是「嫁出去」了，瞬間有點臉紅，更加地說不出話來了。
陸晨晞本來是隨口一說，結果看到成萌俏麗的小臉兒慢慢漲紅，不由得把眼睛也瞪大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說成萌這小丫頭怎麼這麼刨根問底的呢，原來是這樣啊……萌萌，你談戀愛了對不對？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啊？這麼有福氣，能和我們漂亮可愛的成萌大小姐談戀愛。」
陸晨晞以為照成家的身份地位，還有對成萌這個小女兒的看重，一定會讓她在承北地位相當的家族中挑一個公子哥先交往著，等到合適的時候再訂婚，所以才這麼問。
可是成萌卻搖了搖頭說：「陸子哥哥，你就別笑話我了，他可不是什麼公子哥，他是個外國人。」
陸晨晞愣了愣，慢慢揚起了一邊眉毛，十足驚訝地問：「外國人？誒……烈子，笑笑，別告訴我你們都知道這件事，就我和曉茹不知道？」
「你們這對鴛鴦這段時間一直到處玩，我哪有時間和你說這個。」成烈笑道，「萌萌的男朋友是我兄弟，信得過，你就甭擔心了。」
「……哈？」陸晨晞張大了嘴巴，他萬萬沒想到成烈不僅知道，還有做月老成全成萌和那個外國佬的嫌疑。
照這傢伙護犢子的性格，不應該啊？
這外國佬就是有多優秀，能讓成烈都放心把自己唯一的妹妹交給他？
陸晨晞好奇極了。
不僅陸晨晞，季曉茹也是滿心的好奇。
不過，作為女性，作為一個耿直的顏狗，她關注的是另一件事——
「萌萌，有你對象照片不？求看！」
身為季曉茹好閨蜜的唐笑哪兒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季曉茹這個顏控，不就是想知道皮特帥不帥么？
成萌雖說有點小羞澀，但是對於皮特的長相她還是很有信心的，再加上有這麼帥的一個男朋友，她也不想藏著掖著，於是便紅著小臉將手機里的照片翻出來給季曉茹看。
其實不用翻相冊，成萌的屏保和鎖屏壁紙都是她和皮特的合照。
不過相冊裡面兩人的照片更多，皮特自己的各種角度的全身照半身照也多如牛毛。
有一個這麼帥的男朋友，不隨時拍下他帥氣好看的樣子，豈不是一種浪費？
成萌和皮特在一起之後，簡直都快成為一個人像攝影師了。
「就是他……嗯，後面還有，曉茹姐你要看的話隨便看好了……」成萌大大方方地把手機交到好奇地伸著脖子湊過來的季曉茹手中。
季曉茹只看了一眼，兩隻眼睛瞬間就直了，整個人激動不已地一面迫不及待地往後翻一面感嘆道：「我的媽呀，這也太帥了吧？這不是……這不是那誰……」
她絞盡腦汁地回憶了一下，總算是讓她想到了：「這不是那個湯姆克魯斯嗎？！」
陸晨晞：「……」
唐笑噗嗤一笑：「曉茹，你稍微照顧一下你家那位的感受好嗎？」
成烈搖搖頭，同情地望向陸晨晞。
「咳咳咳……」陸晨晞清了清嗓子，「曉茹，大家都看著呢，給我留點面子，嗯？」
季曉茹抬起頭，看著陸晨晞一本正經的模樣，故意逗他說：「你怕什麼啊？怕我突然愛上外國帥哥就不要你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陸晨晞那一瞬間心尖上彷彿被人用針扎了一下似的。
季曉茹問他是不是怕，說實話，他是真的怕。
他總覺得季曉茹沒有真正地愛上他。
所以，他真的怕她突然間就碰著讓她一見鍾情的人了。
當她的真愛出現，她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他嗎？她和他在一起，是因為他對她好，是因為她不忍心吧？
陸晨晞真心害怕。
哪怕她剛剛當著大家的面說愛他。
他又不是傻子，他分得清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當然，季曉茹那句話也不是全然的假。但是，縱使只是摻百分之五的假，那也一樣是假話。
感情的事，就像硬幣的兩面一樣，非此即彼。
不愛就是不愛。
說謊就是說謊。
可他為什麼，在經過一瞬間的猶豫之後，還是選擇相信了呢？
因為他害怕。
他害怕她離開他。
他害怕他戳穿了她的假話，反而讓她更加痛快地放棄這段感情，放棄他這個壓根就不是她真愛的人。
他想最初的嘴唇，她能夠成為他的粉絲，只是因為他的皮相，和他在公眾面前展現出來的完美形象。
當她真的和他朝夕相處，她已經完全明白，電視上那個完美男神是假的，他不高冷，沒有高學歷，沒有事無巨細的溫柔，沒有那些迷死人的撩妹技能。
他只是個長得還不錯的平凡人而已。
甚至，他有時候很隨性，私下裡一點都沒有男神氣質。
因為那場地震，他現在連她最初喜愛的完美皮相也沒有了。
他現在，就只是一個瑕疵品而已。
他內心是慌張的，他只是竭盡全力地表現出毫不在意的樣子罷了。
他陸晨晞，其實就是一個內心空空如也的花瓶。
極度缺乏安全感，極度害怕失去，極度不自信，偶爾神經質。總是假裝無所謂，在親近的人面前也要賣弄演技，掩蓋自己的真實想法，貪心地想要抓住本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真的很糟糕。
然而哪怕內心惶恐如斯，他表面上，還是微微笑著，迎著季曉茹的目光說道：「你才不會捨不得不要我，對吧？」
季曉茹聽了這話，卻一臉傲嬌地「哼」了一聲反問：「你憑什麼這麼相信？這可說不準哦，沒準我以後想生個混血寶寶呢?」
她扭頭問成萌：「萌萌，來，偷偷告訴我，皮特有沒有雙胞胎兄弟什麼的？」
成萌眨眨眼，搖頭：「沒有啊。曉茹姐，你就別欺負陸子哥哥了嘛，小心陸子哥哥會傷心哦。」
成萌沒什麼社會閱歷，但不知道為什麼，能夠感受到陸子哥哥很愛曉茹姐姐，她將心比心，覺得倘若皮特當著自己的面誇別的女孩，還開玩笑說搞不好會喜歡別人，那她也會很難受的。
「就是啊，曉茹，別再欺負人家陸晨晞了。」唐笑也笑著幫腔，「你要是讓陸晨晞傷心了，再去哪裡找一個像他這麼愛你寵你的人啊？」
季曉茹看了陸晨晞一眼，半真半假地說：「他才不會傷心呢。」
陸晨晞似乎很無所謂地聳聳肩膀，無奈地笑著說：「你可真夠了解我的。」
說是這麼多，可他又怎麼可能真的不傷心？
只是，傷心又有什麼用呢？
在一個不那麼愛自己的人面前，他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強顏歡笑，小心翼翼討她歡心，祈求她能夠永永遠遠留在他身邊罷了。
如同一場賭博一樣，越是傾盡了所有的人，越是捨不得離開。
這是一場至死方休的賭局。
「看來你還不夠了解陸子。」一直沒怎麼說話的成烈開口道，「他就算不傷心，也是會吃醋的，曉茹，你見過哪個男人不會吃醋的？」
唐笑聽的笑了起來：「你以為人家陸晨晞跟你一樣是個醋王啊？」
成烈不以為然道：「你們女人到底不了解男人，男人比女人更有佔有慾，自己的女人，別人多看一眼都不行，更不用說自己的女人主動去誇別人的男人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唐笑想到自己先前那麼固執地要在成烈面前保守自己和裴遠晟的秘密，還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去看裴遠晟，雖然自己有著不得不那樣做的理由，但是對於成烈來說，一定萬分痛苦吧？
她不禁歉疚地看了成烈一眼，成烈察覺到她的目光，走到床邊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溫暖寬厚的掌心輕輕撫摩著。
唐笑的心安定了下來，她想，成烈這樣的舉動，是在告訴她，他已經原諒他了。
她真的很後悔自己曾經那樣傷害了他，卻以為自己的堅持是對的。
當時倘若能夠設身處地，一定會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對不對？
從今以後，她再也不要傷害到他一絲一毫了。
她在心裡暗暗發誓。
成烈的話也像是給季曉茹敲響了一記警鐘。
仔細想來，剛剛她分明是捕捉到了陸晨晞眼中的黯然的。那笑容背後，其實更多的是不快樂吧？
那麼，她為什麼還要更進一步地刺激她呢？
也許，她是因為討厭他刻意表現出來的無所謂。
他在演戲。
他又在演戲。
這個認知讓她內心煩躁不已。
她不明白為什麼，他要戴上那樣一個面具。
在意就說在意，生氣就說生氣，吃醋就說吃醋，討厭就說討厭，為什麼，他明明都明白，還要裝作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
在她面前表達出自己真實的情緒有那麼難嗎？
類似的情形不去回想彷彿都可以忽略，但是，一旦靜下心來去回想，就會發現，他和她在一起時，不止一次地刻意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她已經記不清楚了。
在國外休養和度假的那段時間，他也總是這樣。
她的記憶中，哪怕剛剛手術后醒來，紗布慢慢揭開，從鏡子中看到自己臉上留下的疤痕，他也沒有表現出不高興或者沮喪的樣子。
他在她面前幾乎很少發脾氣，很少撒嬌，很少隨心所欲地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這不應該。
不是這樣的。
都說男人在自己真正愛的女人面前，是會忍不住變成一個會撒嬌的孩子的。
可他幾乎從不撒嬌。
甚至越來越在意她的感受。
當一個人事無巨細地滿足你、照顧你、寵溺你，全身心地圍繞著你，以你為中心的時候，你是不是一定會感到很快樂呢？
當然，她沒有不快樂，一開始她是很享受的。
但是時間久了，她開始覺得彆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