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9、我不會再見你
小梅帶著裴遠晟一行人來到客房,房間雖然簡陋,僅有一張床一張凳子,但還算收拾得乾淨。
「裴遠晟,你休息一會兒吧,我去車上把毯子拿過來。」唐笑看了看床上的被子,看起來又厚又重,被套上的圖案是在外面絕對看不到的八九十年代的樣式,雖然裴遠晟嘴上沒說什麼,但以這位大少爺的性格,又怎麼可能躺在上面安然入睡呢。
「笑笑,你別去了,我哪兒有那麼嬌弱。」裴遠晟說,「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就好了,待會兒吃點東西不是還得繼續趕路么。」
金曉儀看裴遠晟一直停留在唐笑身上的眼神,大致猜出裴遠晟是不想讓唐笑離開他的視線,於是主動說道:「笑笑,你留下來吧,我去車上拿,畢竟你是醫生,裴總要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你也能幫裴總看看,我留在這兒也是閑人一個。」
說完,不等唐笑拒絕,馬上就笑了笑轉身朝外走去,順手還拽走了愣在一旁的司機小張。
小梅雖然年輕,也知道不不能夠打擾大老闆休息的道理,這一路上這個神仙似的人臉色一直白白的,看著怪嚇人的。正好嫂子做飯需要時間,能躺下來休息,肯定是比在車上睡覺要好得多的。
對比司機小張,小梅可機靈的多了,金曉儀一說完她就馬上笑呵呵地出去了。
房間里只剩下唐笑和裴遠晟兩個人,裴遠晟隨意地往床上一躺,頭枕在自己腦後,眯著眼懶洋洋地看著唐笑說:「如果將來老了,找一個像這樣的小山村住著,倒是也挺不錯的。」
唐笑坐在房間里唯一的那張凳子上,搖搖頭不以為然地說道:「我看可不一定,以你這種好吃懶做的性格,不帶著幾個管家過來,肯定得把你餓死不可,還有,你這身體,怎麼能在這種閉塞的山村裡生活?萬一……」想到萬一會出現的情況,唐笑說不下去了,任何她想象中的情形,現在都可能發生,她實在無法想象假如在這個節骨眼上倘若裴遠晟真的出了什麼問題,她該怎麼跟嚴叔交待。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山裡的情況比他們想象中要好的多,並沒有泥石流地震山體滑坡這樣的險情發生,小梅的嫂子甚至還在幾天前見過陸晨晞他們劇組,也許,往好一點想,陸晨晞他們劇組現在是往別的村子里拍戲去了呢?也許,季曉茹已經找到陸晨晞,順利和他會合了呢。
這讓唐笑原本忐忑不安的內心稍稍平靜了一些,她想,接下來的路程既然沒什麼危險,不如在吃完飯後,讓裴遠晟留在小梅的嫂子家休息一晚,曉儀也一起留下來照顧裴遠晟,她自己和小梅小張一起往前繼續尋找季曉茹和陸晨晞他們就好。
運氣好的話,也許在天黑之前就能碰上他們呢?
那樣的話,晚上或者明天,大家就能會合了。
至少明天,一定要讓裴遠晟回去。這裡對他的身體來說,實在太冒險了。
唐笑坐在凳子上沉思著,腦子裡已經打定了主意。
而在她陷入沉思的時候,裴遠晟就一直眯著眼看著她。當唐笑回過神來,裴遠晟立刻調開了目光。
他沒有去追究唐笑的「萬一」後面是什麼,又有什麼好追究的呢,無非是,但心他又犯病了。裴遠晟越來越覺得,自己在唐笑身邊,真的就像一個累贅一樣。他在心裡暗暗嘆氣,心想,總是不甘心再也沒機會見到她,總是想利用一切機會出現在她身邊,懷著這樣不可告人的目的假裝一個幫助者偽善地利用她的同情心,強行進入她的生命之中,實際上卻一次次地在給她添麻煩,讓她擔心她為了他的病情感到不安,這樣的他,是真的……很自私啊。
再也不能像這樣任性地去接近笑笑了。裴遠晟在心裡想,這是最後一次了。
笑笑,讓我再最後一次留在你身邊。
他相信,他的好兄弟成烈會將唐笑照顧得很好,根本不需要他這個局外人操一丁點心。
他又有什麼資格替她操心呢?不管是以朋友或者兄長身份,他都不該再這麼貪戀著她的溫柔和善良了。
於是,他微微側過臉,望向窗外。
窗外的大棗樹上,幾隻小鳥嘰嘰喳喳在枝頭跳來跳去,不時有熟透的棗子從枝頭撲簌簌地掉下來,裴遠晟根本沒有去接唐笑剛剛說到一半的話,而是勾起嘴角笑了。
他像一個調皮的小男孩一樣,聲音中甚至帶著一點點炫耀:「笑笑,你相信嗎?我小時候,還帶著幾個小孩子爬到樹上去摘過棗子。」
唐笑想象了一下身姿矯健地爬到樹上,像一隻小猴子一樣的小裴遠晟,嘴角也揚了起來:「真的?那你可真厲害,我小時候看見這麼高的樹,根本不敢自己能爬上去,就算再眼饞樹上的果子,也只有乾瞪眼的份兒。」
「原來你小時候這麼膽小啊,可真不像現在這個膽子大又彪悍的唐醫生。」裴遠晟不無遺憾地說,「真可惜。」
「可惜?有什麼可惜的。」唐笑不解。
她小時候,確實是個聽話又膽小的孩子,因為母親總是將她保護得太好,她想吃什麼,想要什麼,根本不需要開口,一個眼神,母親就明白她的要求。
母親總是盡自己最大能力地滿足她,她想吃棗子,她就去給她買回來洗的乾乾淨淨的。其實唐笑吃著母親洗乾淨的棗子,還是會眼饞樹上的棗子,心裏面甚至總覺得,樹上的棗子一定會比母親買回來的要香甜一些。
後來再大一點的時候唐笑明白了,她不是眼饞那些棗子,是眼饞那些敢於爬到樹上去摘棗子的人。
「可惜你小時不認識我,」裴遠晟笑著說,「不然我一定帶著你爬樹。」
雖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唐笑的心裡還是滋長一些快樂的情緒,就彷彿那個年幼的只會傻乎乎地站在樹下看著別人爬到樹上摘果子的小女孩,真的有一個英雄似的少年出現,牽著她和她一起爬到樹上並且坐到了樹梢上。
「謝謝你。」唐笑說,同時有些好奇地問:「裴遠晟,你小時候身體一點問題都沒有嗎?」
裴遠晟眼神中充滿懷戀:「是的,很小的時候,我還沒有開始發病,身體很好,甚至比一般的孩子還不愛生病,每天到處跑跑鬧鬧,後來我想,大概是為了彌補之後很多年都不能再像那樣肆意跑鬧,所以上天才讓我在生命最初的那幾年裡,像只小猴子一樣整天鬧騰個不停。」
他語氣中夾雜著一絲驕傲,「那個時候,管家煩都煩死我了,他還跟我媽媽告狀,說懷疑我是多動症,希望我媽媽能夠帶我去醫院看看。我媽媽知道我以後身體肯定會不好,我們家心臟病直系遺傳在醫學角度上來看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她當時只是笑著說,如果我真的有多動症,那她反而會很高興。後來,那個很不喜歡我的管家就辭職走掉了。」
唐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裴遠晟,一個從小喜歡跑鬧的孩子,後來因為生病不能再做任何的劇烈運動,就像一個見識到世界的五彩繽紛又突然失明的孩子一樣,那種痛苦是常人所無法想象的。
「笑笑,你不用安慰我,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了。」裴遠晟仍然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反過來安慰她道,「而且,有得必有失,我要不是在你眼前犯病,大概也不會跟你變得這麼熟吧?所以,總的來說,這是一件好事。」
「什麼好事啊,要是你能健健康康的,我寧願從來都不認識你。」唐笑想都不想地說。
像裴遠晟這樣優秀的人,如果沒有生病,該有多麼完滿的人生呢?他可以周遊全世界,可以去體驗各種極限運動,蹦極衝浪潛水……這一切的一切,他都能夠一件件去完成。
而現在的裴遠晟呢,就連出一趟遠門,都讓人擔心不已。他的身體,根本容不得生一點點小病,常人的感冒發燒吃點葯就好了,他若是感冒發燒,會馬上產生一系列的併發症,輕則半個月下不了床,重則會有生命危險,這也是唐笑為什麼一路上這麼擔心他的原因。
「要是我健健康康的,卻一生都不曾認識你,我想,這會是我一輩子的遺憾。」裴遠晟水墨氤氳的俊眸凝視著他,語氣中帶著罕見的認真,「世上沒有假如,我只知道,認識你,是我的幸運。笑笑,你不會知道你給我帶來了什麼,你也不必知道。我祝福你和烈子白頭偕老,這一次過後,我想我們大概也不會再有什麼機會碰面了。除非,是在陸子和季曉茹的婚禮上。」
唐笑聞言,垂下了眼睛,掩飾住自己眼中的一絲傷感。儘管她知道她自己愛的人是成烈,但是對於裴遠晟,她始終懷著一種欣賞的感情。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和他做一輩子的朋友或者兄妹,但是,她知道,現實並不允許她和裴遠晟走得太近。
上次成烽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成烽尚且不能夠接受她大半夜的去看望生病的裴遠晟,又何況是其他人呢?倘若成母和任菲琳知道,恐怕又是一場災難。
生活總是讓人身不由己,她必須得承認,已婚的女人,很難再有異性朋友。尤其是,她很清楚對方喜歡她的情況下。
在裴遠晟安靜如水的目光中,唐笑抿了抿唇角,終於抬起頭來:「謝謝你,裴遠晟,我也祝福你,祝福你早一點找到一個愛你的,同時也被你所愛的人。還有,關於你的病情,我想,你是不是可以不用再去瞞著身邊的人?比如你的母親,比如你的兄弟朋友們……裴遠晟,你太孤獨了,我不想看著你這樣下去。」
裴遠晟蒼白的唇瓣微微勾起:「沒關係的,笑笑,我早已經習慣了。你看,連你都不願意看著我發病,會因為我的病擔心我,如果其他人知道了呢,會不會更因此而格外照顧我?作為一個男人,沒有人會喜歡這種被人可憐的感覺。」
「可是……」唐笑張了張嘴,纖秀的眉毛皺得緊緊的,「他們應該有知道你病情的權利,你不能總是把所有痛苦都一個人承受,不是嗎?」
「本來就是我自己的病,難道還能有其他人替我承受不成?」裴遠晟笑了笑說,忽然一臉嚴肅地對唐笑說:「答應我,不要讓其他人知道我的事。笑笑,或許你還不了解烈子,我只是假設一種情況,如果他知道我已經病的快死了,而可憐的我這短短一生唯一愛過的人只有你,你猜,他會不會為了成全我而放棄你?」
聞言,唐笑深色的瞳孔猝然緊縮了。
她從未想過這種可能,但是,她不得不承認,裴遠晟的假設,並不是無稽之談。
假如……假如真的是這樣,成烈會不會放棄她?
連她自己都沒有答案。
看著瞬間呆住的唐笑,裴遠晟垂下長睫輕輕地笑了:「傻瓜,你剛剛在害怕對嗎?害怕烈子真的會做出那種選擇。」
唐笑咬了咬嘴唇,說:「他不會……裴遠晟,你不要總是把現實想象的這麼殘酷。」
「你的語氣一點都不自信哦。」像個頑童一般,裴遠晟眨了眨眼,笑道:「好了,不逗你了,這種情形當然不會出現,因為,你已經答應過我,永遠不會讓烈子他們知道我生病的事啊。就讓我永遠在大家眼中做一個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不是挺好么?像這種玩世不恭把感情當兒戲女人當衣服的形象,才最符合我,對吧?」
「裴遠晟,你可真愛開玩笑。」唐笑不由得瞪了他一眼說。
裴遠晟重新看向窗外:「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隨便去做傻事。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就讓我這麼自由自在地活著,哪怕是死,我也沒什麼好怕的。」
「我知道了,我會遵守承諾的。」唐笑在心裡嘆了口氣,有點無奈地看著裴遠晟說:「可是,你總是讓我覺得放心不下。」
「那就不要再想起我。」裴遠晟依然望著窗外那些快樂的鳥兒,它們身上沾染著濕漉漉的雨水,可是依然嘰嘰喳喳的,彷彿鳥生沒有任何煩憂。做人和做鳥比起來,到底哪個更快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