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不是你的錯
天空是墨水藍，湖邊有時會籠著淡淡的霧氣，空氣中水分很足，夾雜著各種花香。
唐笑和成烈跑步的時候經常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
有半大孩子，有年輕人，有中年人，還有白髮蒼蒼的老人。
但是每個人都是生機勃勃的，讓唐笑感到一種來自生命的熱情。
「唐醫生，你最近幾天氣色真好。」醫院內，連護士也忍不住誇唐笑。
唐笑說：「是嗎？」
護士說：「真的，還有精神好像也比以前好多了，最近不會是有什麼喜事吧？」
唐笑笑了笑說：「我能有什麼喜事啊。」
當然，這一切都歸功於成烈。
成烈在家陪了唐笑三天，第四天早上，成烈跟唐笑一塊兒跑完步說：「笑笑，今天沒法送你去醫院了。」
唐笑愣了下問：「為什麼？」
成烈捕捉到唐笑那一瞬間眼中劃過的驚慌，摸摸唐笑的頭說：「我要回部隊了。」
「哦。」這幾天過的太快了，唐笑不知不覺都習慣了有成烈在身邊的日子，甚至忘了成烈是有工作的，並且他的工作比起她來說，要更忙更累。
「捨不得我？」成烈看著唐笑的眼睛問。
唐笑很誠實地點了點頭。
成烈笑著說：「乖乖在家等我回來。每天早上記得晨練，別偷懶。」
唐笑低頭不語。
成烈捏了捏唐笑的臉頰說：「怎麼？我不在家你就打算偷懶啊。」
唐笑心裡想的是，一個人跑和兩個一起跑步完全不是一回事好么。
唐笑自己也不知道一個人的話還能不能堅持下來。
「成烈，你下回什麼時候回來啊。」唐笑忍不住問。
成烈深黑的眼睛溫柔地注視著唐笑：「你想我的時候，我就回來了。」
唐笑心裡微微一動。
成烈說：「好了，回家吧。」
唐笑和成烈一塊兒回家，兩人像平時一樣吃完早飯，然後一起出門，只不過這次，兩個人是朝向不同的方向。
唐笑又恢復了以前那種每天兩點一線的生活。
一天夜裡，唐笑剛剛睡著，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起來
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
鑄成我們新的長城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每個人被迫整個發出最後的吼聲
起來起來起來
我們萬眾一心
冒著敵人的炮火
前進
前進前進前進進
……」
唐笑困得不行，一直到整個鈴聲全部響完，才迷迷糊糊地從被子裡面伸出手摸到床頭柜上的手機。
按下接聽鍵，唐笑睡意闌珊的聲音：「喂……什麼事……」
「唐醫生，您還記得郭大志嗎？就是那個您給做過肝移植的病人，他現在又被送進來了！麻煩您趕緊過來一趟吧！」電話那頭的護士焦急地說。
唐笑揉了揉眼睛，慢慢從床上坐起來。
郭大志？
唐笑剛剛從睡夢中醒過來的腦子緩緩轉動著，總算想起這麼個人來。
不過令她印象最深的，倒不是這個病人，而是這個病人的家屬，郭大志的老婆袁小琴。
袁小琴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身材粗壯，中學文化，言語粗糙，曾經當面罵過唐笑。
那段時間，唐笑剛剛被成烈搶婚。
報紙上充斥著對唐笑的負面、報道，因為這個，唐笑淪為了很多人茶餘飯後的談資，醫院裡很多人都背地裡質疑她的能力。
但是唐笑的性格是，只要別人不指著她的鼻子罵她，就無所謂，反正她身正不怕影子歪，堂堂正正從沒做過什麼虧心事。
可是這個袁小琴，卻偏偏直接跟主任說唐笑人品不好，身為女醫生行事不端，她擔心唐笑像勾引其他男人那樣勾引她老公，因此堅持要換主治醫生。
袁小琴的丈夫因為肝病住院，從一開始就是唐笑負責，那時袁小琴的丈夫郭大志情況並不樂觀，因此醫院其實並不太贊同郭大志改由其他醫生負責。
可是袁小琴不依，為了這事兒找了主任不說，還打算去找院長，主任無奈，只好給郭大志換了主治醫生。
站在醫生的立場上，唐笑也認為病人這樣中途更換主治醫生不太好，但是人家家屬都那麼指著她鼻子罵了，難道她還要主動去要求繼續擔任她丈夫的主治醫生嗎？
那樣的話，指不定這個袁小琴還要說些什麼呢。
於是唐笑就接受了這個安排。
再然後，沒幾天，袁小琴的丈夫郭大志病危了。
那天，唐笑正和成烈一塊兒享用燭光晚餐。
袁小琴的丈夫郭大志需要緊急進行肝臟移植手術，恰好那天，有了適合郭大志移植的肝臟。
然而，郭大志臨時更換的主治醫生卻認為自己沒有擔任這場大型手術的主刀醫生。
醫院的求救電話終於還是打到了唐笑那裡，儘管唐笑本身並沒有義務一定要去擔任一個曾經辱罵過自己的人的丈夫的主刀醫生，但是，唐笑還是拋下一切趕去了。
也因此，唐笑和成烈之間有了第一次不愉快，那天，成烈直接氣得走掉了。
唐笑想起往事來不禁一陣唏噓。
不過現在，最要緊的事，還是用最快的速度趕去醫院。
唐笑飛快地穿好衣服，然後一路飛奔著跑到小區外面打車。
好在運氣不錯，唐笑很快就攔到了一輛空車。
「司機師傅，去市醫院，麻煩您盡量快點！」唐笑直接掏出幾張粉紅毛爺爺給司機。
看到粉紅毛爺爺，司機師傅有了動力，立刻加快了速度。
或許承北的司機天生就熱愛嘮嗑，即使是這樣快速地在車流中穿梭，師傅仍然興緻勃勃地跟唐笑搭話。
「這麼晚了去醫院？不會是家裡人出了什麼事兒吧？」司機問。
唐笑說：「不是，是有病人出事了。」
司機看了看旁邊的唐笑：「喲，小姑娘是護士啊？」
唐笑沉默了一下說：「不是……」
「不是？」司機又看了看唐笑，「那是醫生？」
唐笑「嗯」了一聲。
司機頓時來了興趣：「小姑娘多大啊？剛進醫院實習吧？哎喲，現在醫院可不像以前了。以前的醫生受人尊重，只有病人求著醫生沒有醫生求著病人的，現在動不動就是病人打罵醫生、欺負護士，偏偏醫護人員還沒處說理，誰叫在輿論看來病人都是弱勢群體呢！」
唐笑深以為然，點了點頭說：「您說得對。」
司機見唐笑竟然附和自己的觀點，頓時更加樂呵了：「小姑娘挺門清兒的嘛。既然都知道，那為什麼還想當醫生啊？聽說現在醫院對醫生管得嚴，你們醫生工資也不高啊。」
唐笑沒有去糾正司機把自己當成剛畢業的醫科生的觀點，淡淡地說：「也沒那麼多為什麼，就是想著學以致用，用自己擅長的事情去幫助人從病痛中走出來。如果這個都做不到的話，醫科大學那幾年書不是都白讀了嗎？」
聞言，司機朝唐笑豎了豎大拇指說：「好樣兒的，小姑娘加油啊，再過幾年，肯定是個受人尊敬的好醫生。」
「謝謝您了，我會努力的。」唐笑說。
司機用欣賞的眼神看了唐笑幾眼，忽然開口問：「姑娘多大了啊？」
唐笑說：「25了。」
司機說：「喲，看的可只有二十齣頭。」
唐笑笑了笑說：「沒辦法，長得顯小。」
司機說：「這是好事兒。對了小姑娘，你有對象沒啊？」
唐笑愣了下，心想，這年頭連做個計程車都能被介紹對象了？
只聽見司機熱情洋溢地繼續說道：「小姑娘，我兒子跟你一樣，也是學醫的，要不，我介紹你們倆認識認識？」
唐笑忙說：「謝謝您了。不用了。」
「為什麼不用啊？」司機興沖沖地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小姑娘不用害羞啊。」
唐笑只好說：「司機師傅，我已經結婚了。」
司機愣了下，似乎是不敢相信，瞪著眼睛看了唐笑好幾眼，喃喃地說：「這麼早就結婚了啊……」
……
托這位話嘮司機的福，唐笑精神上得到了放鬆，心情也沒一開始那麼緊張了。
唐笑換好白大褂，去病房查看了郭大志的情況，再根據化驗結果，很快就判斷出郭大志突然間身體疼痛的原因是急性膽囊炎。
「病人需要馬上動手術。」唐笑對等在病房外面的郭大志妻子袁小琴說。
「我丈夫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又要動手術？上回肝移植手術不是說很成功嗎？」袁小琴的小眼睛射出狐疑的光芒，好像擔心唐笑是故意騙她似的。
唐笑很無奈，又怕說太多專業名詞對方聽不懂，只好盡量簡單地說：「這次不是肝的問題，是膽囊的問題，這是一個小手術，一兩個小時就好了，術后恢復也很快，不用太擔心。」
袁小琴仍然不相信，看了唐笑好一會兒，語氣怪怪地說：「我聽說現在很多醫院，為了多賺病人的錢，故意開些貴的要死的進口葯。這就算了，還有些醫院，為了賺錢不給病人一次把病治好，害的病人三天兩頭跑醫院，動了一次手術不算，還要動第二次、第三次。也不知道是醫術有問題，還是醫德有問題……」
唐笑面對袁小琴明顯的指桑罵槐，儘管心裡很不舒服，但為了病人考慮，還是沒有反駁一句，然而唐笑身邊的小護士卻是聽不下去了。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唐醫生大半夜的從家裡趕過來，你沒一句感謝的話就算了，還這麼損人，你要再這樣，哪個醫生敢跟你丈夫看病啊？」
袁小琴一聽，「哼」了一聲，小眼睛斜斜看著小護士說：「我說的都是實話，倒是你，你叫什麼名字？我要去找你們院長投訴你！」
「你、你怎麼能這樣？我又沒招你惹你……」小護士氣得差點哭出來。對於剛進醫院實習的護士來說，病人隨便一個投訴，很可能導致的後果就是使她失去工作。
「你怎麼沒招我惹我了？你剛剛說的話我都記著呢！你可是在威脅我，說我要再敢說你們醫生護士的不是，你們就拒絕給我丈夫治病？是不是？你是不是這個意思？你別以為我們老百姓好欺負啊，信不信我打電話給報社，曝光你們這種欺負病人的行為？」袁小琴咄咄逼人地說。
小護士滿臉通紅，氣得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
袁小琴見狀更加得意，昂著下巴說：「給我道歉，承認你的錯誤，我就不追求你們醫院的責任。」
小護士抿著嘴，完全說不出話來。
唐笑看著袁小琴得意的嘴臉，心頭一陣煩躁，但是她知道，這種市井潑婦做可怕，臉厚心黑，一般人根本不是這種人的對手。
可是為什麼，他們這些辛辛苦苦治病救人的人，反而要受到這樣的欺辱？
唐笑覺得有點疲憊。
她揉了揉眉心，對袁小琴說：「我向你道歉，這件事不關她的事。」
旁邊的小護士含著淚看向唐笑：「唐醫生，你根本沒錯，幹嘛要……」
「沒事。」唐笑搖搖頭對她說，「別哭了，趕緊把眼淚擦擦。」
「嗯……」小護士低頭默默抹著眼淚。
而袁小琴並不知道什麼叫見好就收，看到唐笑真的給她道歉，反倒更加得意了：「哼，我就說吧，你們醫生護士都是一路貨色，欺軟怕硬……」
唐笑平靜地看著她說：「你說完了的話，麻煩快點決定是否給你丈夫動手術，或者，你可以進去和你丈夫商量一下。對了，你丈夫現在應該很不舒服，作為醫生，我只能建議你儘快在手術單上簽字，這樣我們才能夠早一點緩解他的痛苦。當然，決定權在你。」
袁小琴愣了一下，看了唐笑一眼，朝病房內走去。
唐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小護士問：「唐醫生，你幹嘛還跟她說那麼多啊？那種人，真是太可恨了……」
唐笑看著小護士，語氣溫和地說：「可是病人是無辜的啊。我們的目的是救死扶傷，至於其他的，隨她去吧。」
小護士怔了怔，望著唐笑說：「唐醫生，您真的是我見過的最好的醫生。」
唐笑笑了笑說：「謝謝，你也加油。」
「嗯。」小護士點點頭說。
袁小琴和她丈夫郭大志商量后，還是決定馬上動手術，這在唐笑看來是意料之中，畢竟病痛是誰都不願意承受的。
袁小琴在手術單上簽字。一切準備就緒后，唐笑走進了手術室。
無影燈亮起，唐笑作為主刀醫生，開始為病人進行手術。
將近兩個小時后，像唐笑以往的所有手術一樣，這場手術的收尾依然十分漂亮。
手術室內，幾個醫生和護士戴著口罩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有護士感嘆道：「果然有唐醫生主刀的手術是最輕鬆的。」
旁邊的醫生也朝唐笑豎了豎大拇指：「唐醫生的醫術實在是沒的說，每次跟你一起做手術，我都能學到不少東西。」
唐笑口罩下的臉稍稍紅了下，說：「朱醫生您太謙虛了。」
醫生們陸續走出手術室，唐笑取下口罩，去守在外面等候的郭大志家人說：「手術很順利，兩個小時后他差不多就能醒過來。」
「謝謝。」袁小琴表情尷尬地說。郭大志的其他幾個人也紛紛道謝。
「不客氣。」唐笑淡淡地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對待會兒從裡面走出來的護士也說一聲謝謝。」
袁小琴愣了愣，沒說話。唐笑在心內嘆息一聲便走開了。
由於手術進行得非常順利，這場手術本身也不是什麼大手術，因此在手術結束后，臨時被叫來加班的幾個醫生就都準備回去了。
「唐醫生，你不走嗎？」朱醫生換完衣服，從唐笑辦公室前經過，看到裡面的燈光，忍不住推門進來。
「朱醫生你先回去吧，我想等病人醒過來。」唐笑笑了笑說。
「唐醫生，病人有護士守著就行了，你的身體要緊，還是趕快回去休息吧。我沒記錯的話，你最近好像經常加班吧？」朱醫生一臉關切地說。
「沒事的，」唐笑一臉恬淡的微笑，「也就是兩個小時的事，不要緊的。確保病人沒事，我心裡會踏實一些。」
朱醫生無奈地說：「你呀，就是人太善良。我聽小張護士說，剛剛那個病人家屬刁難你們了？」
唐笑點點頭說：「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被她說了幾句，我反正已經習慣了，只是連累了小張……」
朱醫生神色卻有些不忿：「這種人簡直可惡至極，太欺負人了。」
唐笑連忙說：「不用跟他們一般見識，我已經沒事了，朱醫生還是趕緊回去吧。再晚回去就睡不了幾個小時了。」
朱醫生聞言，臉上露出心疼之色，注視著唐笑說：「那你呢？」
唐笑愣了一下，說：「誒？」
朱醫生說：「現在已經很晚了，再等兩個小時，就更晚了，明天還要上班，你今天晚上是打算就在辦公室對付一夜？」
唐笑笑著說：「對啊，這樣還省了打車費，不是挺好么。」
朱醫生又忍不住嘆氣，他今天晚上似乎總是止不住的嘆氣：「唐醫生，我記得你不是已經結婚了嗎？你愛人呢？他不擔心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