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三章 韓世月
「我……可以對你提一個要求么?」
一直以來卡在心中的癥結,今日,斐苒終是打算對陌無雙道出。
仍舊從背後抱著斐苒,陌無雙輕輕點頭。
而內侍等人留在樓下,沒有大梁帝命令,他們不得擅自上來,所以斐苒沒有避忌地緩緩啟口,「以後對我,能否做到直言不諱,不要有任何隱瞞?」
說完,斐苒輕咬下唇,有些緊張又有些期盼,因為看不見陌無雙的臉,她只能在心底胡亂猜測陌無雙的神情。
然而當時間一點點淌過,陌無雙始終不發一聲,更甚者連一個動作都沒有,失望感逐漸在心頭瀰漫,斐苒自嘲一笑,原來一切都是她一廂情願罷了,陌無雙連這麼簡單的要求都不肯答應她,自己以後又要如何全心信任,難道真的要靠盲目猜測在惴惴不安中勉強度日么?
「陛……陛下,凝霜公主她不知何故,突然暈倒了……。」樓下傳來內侍的聲音。
本就心情低落,斐苒聽后頗為用力的掙脫陌無雙手臂,「去看看她吧。」一句話不冷不熱,除非細聽,否則很難分辨出蘊藏在其中的真正語義。但說穿了,也就是一對情人間,女人故意鬧彆扭希望男人多哄哄罷了。
「呵呵。」陌無雙不置可否的發笑,「當真希望我去替季凝霜治病?」
「是。」回答他的,是斐苒極為簡練的一個字。
氣氛有片刻凝重,之後陌無雙略顯冷意的聲音再次傳來,「好。」
下一刻,陌無雙腳步聲響起,斐苒緊緊合上雙眼,強忍住不讓淚水滴落,與此同時心在不停抽痛,一遍一遍,痛到她幾近窒息。
這算是……自作自受么?還是陌無雙對她真的感情淡薄……。斐苒不知道,從沒有過戀愛經驗,現在的她只清楚一點,那就是以後再也不想體會這種滋味了,患得患失,終日活在擔憂不安中,很累,很苦,為了他的一句話能興奮不已,卻是在轉瞬間,又傷心不止,偏偏捨不得放手,捨不得離開,只好繼續折磨自己,在這漫無邊際的愛情苦海中迷茫前行。
直到陌無雙再次回來,斐苒明明聽見他的腳步聲,未有回頭,背對著他,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落寞之色。
「季凝霜無礙,不過是寒症發作以至昏厥。」
陌無雙的語調無有一絲起伏,斐苒笑笑,很輕的「哦」了一聲。
「還有,你剛才的期許,我已知悉,以後會如你所願。」
沒想到陌無雙會突然答應,可為什麼……斐苒反而覺得更加難過呢?應的這般勉強,和拒絕她相較,前者似是一根銀針直入心臟,斐苒只覺疼的愈發厲害。
斐苒在一邊痛楚,陌無雙再次啟口,「走吧,現在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不是商議,而是下令般的口吻。
自認沒有拒絕的資本,斐苒不語,任由陌無雙略顯強勢的攬過她腰際,眾目睽睽下,二人看似和諧的並肩離開芙蕖殿。
浩浩蕩蕩的宮人跟上大梁帝君,所有人中唯內侍生出疑問。陛下為何這就帶著姑娘走了?可真正至關重要的不是芙蕖殿三樓么?
內侍不解,之後更是發現陛下和姑娘一路不再交談,怎麼看都像是在鬧矛盾。
意識到這點,內侍幾次嘗試讓他們開口,奈何陌無雙沒有理會,斐苒也就更加不會有所反應了。
氣氛僵持,直至大梁帝儀仗在某座偏僻的殿宇前停下。
看清殿門之上的牌匾,斐苒皺了皺眉,無量殿?
為何會取這樣的名字,是什麼東西無法計算,功德無量,還是……?
於是帶著疑問,斐苒踏進這座殿宇。而內侍等人和先前一樣,未有大梁帝命令,皆在外等候。
此時陌無雙走在斐苒前面,步伐緩慢,好似並不喜歡這裡。
盯他背影看了一會,斐苒心中疑惑更甚,卻也沒有多問,只靜靜跟隨。
行不多時,陌無雙在一堵紅牆前停下,輕輕抽動其中幾塊磚石,牆面即刻分開,露出隱藏在背後的幽長石階。
斐苒不免訝異,從前在電視里才能看到的情景,原來真實存在。
陌無雙也不看她,淡淡說出一句,「走吧。」
對他的冷漠,斐苒露出一抹苦笑,並未多言,跟著陌無雙步入石階。
然而出乎斐苒意料,蜿蜒的石階盤旋而下,二人竟是走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方才走到底層。
看著前方又是一條幽暗深邃的通道,斐苒緊緊皺眉,終是忍不住問道,「為何帶我來這?」
陌無雙餘光極快的掃了她一眼,「如你所願罷了。」
什麼?如她所願?斐苒原本還想問什麼,聞言,只好將到嘴的話悉數咽下,再次默不作聲的跟上陌無雙步伐。
這一回,陌無雙走的更加緩慢,明顯是在抗拒什麼不想繼續前行。
斐苒不禁在心裡打鼓,莫非老和尚被囚禁在這裡?所以陌無雙走得很慢,是不想見這個所謂的生父,那麼無量殿,也就是希望老和尚改過自新,以功德無量為前提,在此處靜心修行咯?
斐苒思緒紛紛,直到陌無雙忽然停下,斐苒越過他朝前看去。
兩邊掛滿火把,儘管在地底,四周仍被照得通明,而在陌無雙前面的是一扇巨大鐵門,上面纏有粗重鎖鏈。
見狀,斐苒愈發肯定了心中猜測,防衛如此森嚴,看來關在裡面的人,除去老和尚應當再無第二人選。
與此同時,斐苒聽見陌無雙微不可察的輕嘆口氣,帶了絲斐苒無法理解的惆悵。而後陌無雙指尖輕揚,粗重鎖鏈隨之散開。
「進去吧……。」陌無雙說完,側身站到一邊,顯然是讓斐苒獨自入內。
這麼一來,斐苒反倒吃不準狀況,難道裡面關著的人不是老和尚?
因此緩緩上前,斐苒略顯猶豫地覆上那扇厚重的鐵門。
剛要推開,陌無雙再次發聲,「你……」
斐苒奇怪的回頭,就見陌無雙別開眼,再次輕嘆,「罷了,進去吧,他也……等你很久了。」
等她很久了?
斐苒眸光閃了閃,很快想起一個人,面色瞬變,猛地朝陌無雙看去,「難道是……?!」
陌無雙微微頷首,「是。」
斐苒倒吸口冷氣,多久了,她始終在心底刻意逃避的那個人,今時今日……真的要再見了么?
「去吧,不是我有意瞞你,而是有些事……在我來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連同剛才,在芙蕖殿陌無雙未說完的那句,『也唯有這麼做,我才不至陷入瘋魔,只不過……』是想說,只不過某人就不太好了,而且不好到,讓人一眼便能為之動容。
此時斐苒顫抖著手,終是一點點推開那扇沉重的鐵門,連同她的人一併,沉重到呼吸凝滯。
偌大的牢房內,是一個渾身被鐵鏈困住的男人,盤腿坐在地上,披頭散髮,但和鮮於佐不同,這個男人頭髮……已然灰白,明明才過而立之年,可他看上去卻和五六十歲的枯槁老人一樣,手背上的皮膚滿是褶皺,指甲烏黑,好似污泥又好似凝結已久的血塊,衣袍破爛不堪根本辨不出原本色彩,稀稀爛爛的掛在他身上,和乞丐相較,也許後者都比他乾淨一些吧。
斐苒下意識捂住嘴,不讓自己驚叫出聲,有什麼情緒在腦中開始崩裂,是過往無數無數的回憶,是那晚在韓武國皇宮,夜風瑟瑟,一件帶有溫度的長袍突然披到在她身上,是韓幕貞當眾掌摑她之際,一道內力突然朝韓幕貞側臉襲去,是雪山之巔,飄然倒地的剎那,四周隨之揚灑瀰漫開來的雪霧……
然而當斐苒想到韓藝卿,想到宗政宣,再想到因他無辜枉死的炎涼縣百姓,所有的情緒轉瞬收回。
之後斐苒一步步走近這個男人,深吸口氣強迫自己保持鎮定。
豈料,男人突然抬頭,在對上斐苒平靜目光后,男人咧嘴,發出一聲……痴笑。
出於震驚,斐苒身形一個不穩,後退半步,「你……韓世月你瘋了?」
男人不應,快速扒開擋在眼前的雜亂灰發,露出一副痴迷的神色。
看清他臉上層疊交錯的疤痕,斐苒再次捂住嘴,不敢置信的撐大雙眼。怎麼回事?為什麼韓世月……會容顏盡毀?
於是回頭,朝陌無雙投去疑問的眼神。
就見陌無雙輕輕扶額,極淡的說出一句,「是他自己毀的。」
什麼?!像是有什麼東西扼住喉間,斐苒再次看向韓世月,明顯不受控的低低呢喃,「為什麼……?」
韓世月左右歪了歪腦袋,眼神逐漸發生變化,「不是……,你不是她,對,你不是!」
男人凌亂的話語,斐苒自是不解,而韓世月也不再看她,雙手在地上一通亂抓,直至指甲斷裂,鮮紅色的液體緩緩冒出,依舊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小然子,我一定會找到她,一定會!」韓世月瘋狂的聲音在牢內回蕩。
至此,斐苒別過眼,頗有些嘲諷的笑笑,「呵呵,枉害這麼多人性命,就是找到又如何,我想如果真正的斐然還活著,也會想要親手了結你的性命。」
話落,韓世月動作驀地停下,不顧身上鐵鏈束縛,掙扎著站起。
「胡說,你們都胡說!哈哈哈,我的小然子才不會信你們的話!」
斐苒當然不可能和一個瘋子爭辯,於是輕嘆一聲,斐苒不再多言。
就在這個時候,韓世月瘋瘋癲癲的靠到牆上,鐵鏈隨著他的動作發出重響,韓世月面色再次發生變化,頹廢,痛苦,還有無法形容的懊惱。
「我沒有,沒有……」
斐苒只當他瘋的厲害,因此並未理會。
可韓世月之後的話,讓斐苒徹底怔住,再挪不開一步,整個人僵直的立在原地,好半天無法回神。
「大叔沒有,大叔怎麼會捨得你傷心落淚……,藝卿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當初剛生下來的時候,太醫就說他心房和別人不同長在右側,那天為逼你現身,我義無反顧的重傷他,可大叔知道……他不會死,不會啊……!」
說著說著,韓世月突然哽咽,「嗚嗚,我知道沒人會信,小然子……你也是對大叔失望至極,才會離開的對不對?可大叔沒有,真的沒有啊……嗚嗚。」
「大叔還想救宗政宣,但……那老妖僧取走你一身功力,大叔敵不過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把宗政宣推下山崖,之後大叔帶兵殺進吳蜀皇宮,誰知道老妖僧怕你回來,竟是心狠到一把火……將你肉身燒盡,嗚嗚……嗚嗚嗚!小然子,可知看著你焦黑的身體,大叔的有多心痛嗎……?」
後來韓世月說了什麼,斐苒沒有聽進去,抬頭,硬生生忍住不讓淚水滾落。
直到肩膀被人覆上,斐苒知道是陌無雙,情緒再難控制,把頭埋到他胸前,斐苒身形微微顫抖。
「我想,他自毀容貌,甚至變得瘋癲,都是為了能更接近當時的你吧。」陌無雙輕拍她後背,道出自己真實看法。
換來斐苒逃避式的否認,「不……不是,韓世月一直喜歡的是斐然,早在遇到我之前,他已對斐然情根深種。」
陌無雙動了動唇,若是今日之前,他定會將話咽下,但因著答應過斐苒不會再瞞她任何事,於是即便再不願,陌無雙也還是給出下文,「你錯了,他對斐然不過是欣賞,對你才是真的動心動情。」
說到這,陌無雙將她摟得更緊,「韓世月瘋癲之前,曾和我有過一段對話,他說,早就看出你不是真正的斐然,一個人性情或許會發生大變,但識文習字卻非一朝一夕就能有所成的,所以他由始至終動心動情的只你一人,而非曾經的斐然。」
話落,發現懷裡的人抖動的更加厲害,陌無雙輕嘆一聲,暗道剛才在芙蕖殿就不該答應她,畢竟從前圍在她身邊的人太多,又有多少事是她完全看透徹了的呢?恐怕不多吧,以後一件件都要通過自己的嘴說出,這……不是將她往其他男人身上推么?
思及此,陌無雙不禁仰頭,面上是毫不掩飾的無奈之色,只有唇邊掛著一抹淡笑。罷了,只要她不再動氣,其餘的隨他們去吧,反正自己總有辦法一一應對。
直到斐苒情緒平復,陌無雙打算帶她離開。
韓世月突然衝上前,由於鐵鏈纏身,他一個不穩直朝地上倒去,電光火石間韓世月死死拽住斐苒裙擺,「別走……求求你別走好么?」
「大叔知錯了,為你,大叔真的有在認真悔改!所以你看……你看大叔天天在地上反覆抄寫往生咒,就是在為所羅門門眾和青蘭院的小太監們超度,盡最後的綿力希望他們能早日輪迴……」
斐苒這才朝滿是枯草的地面看去,上面果然有不少斑駁血字,也難怪韓世月的十指會變得粗糙,甲縫中也滿是凝固的血漬。
但又有什麼用呢?人死不能復生,更何況那些都是何其無辜的普通人。因此斐苒抽回裙擺,很淡的給出一句回應,「不用為了我,恕罪應該是為你自己,以及那些喪生在你手中的無辜生命。」
聞言,韓世月鳳眸微黯,五指張合,卻是再抓不到任何東西,只能眼睜睜看著二人離開。
鐵門重新關上,徒留再次瘋癲的韓世月一人,在這深幽的地牢中,時而傻笑,時而在地上塗塗寫寫,只有腦中不斷勾勒出某女倩影,是他餘生唯一能寄託相思的方式。
「小然子,乖~,喝葯了。」空手拖起,韓世月痴痴發笑,「你總以為大叔要害你,但給你備的葯,大叔如何敢動歪念?你……可是大叔的命啊,是命啊……,捨不得傷你分毫,所以小然子……你回來好不好?就當大叔求你了……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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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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