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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六章 大公公執政

  這一日,宗政宣和太子辭官拜別,話語輕淺,沒有大恩大義,而是至交契友般應有的直率和坦蕩。


  隨著宗政宣最後一句話落下,韓幕遼仍舊怔怔立在原地,眸光逐漸黯淡。


  「殿下……」眼見對方這般,宗政宣心有不忍。


  韓幕遼似是回神,笑笑,背過身不再看他。


  「可還記得那日在你府上,曾允諾過本宮的事……?」


  宗政宣不解,「殿下所指何事?」


  韓幕遼話到嘴邊,默了半天終是咽下,「罷了,去吧。」本宮一人,也能獨自面對朝局,只不過……再無人能陪『朕』談天說地,僅此而已……。


  這一刻太子心緒萬千,卻沒有說出想說的話,仍舊背對著左相,身形看起來落寞、孤寂。


  生怕自己後悔,宗政宣留下一句,「臣……告退。」腳步聲隨之響起。


  「……好。」一聲好,直到人走遠韓幕遼才幽幽出口。


  回想那日,大公公回宮,自己尋去宗政宣府上,對方眉眼間充滿笑意,可無論如何詢問,宗政宣只道『過幾日,自會將事情原原本本道出』。


  不想這一等,沒有等到解釋,等來的卻是他辭官拜別。


  韓幕遼很想笑,笑什麼自己也不知道。想著年歲尚輕,也許只有將來雙鬢斑白,面容布滿歲月留下的溝壑,才會明白今時今日究竟是何種心境罷。


  是自嘲,是釋然,亦或是長久以來的信任徹底告終……


  皇后寢宮

  女子一身素白孝服,沒有去為韓正天哭喪,而是跪坐在蒲墊上口中念念有詞。


  捻動佛珠的手忽然停下,皇后緩緩睜眼,「你來了。」


  面前是供奉的佛像,四周沒有聲響,可皇后卻是清楚察覺到背後有一股陰寒之氣。


  斐苒雙眸眯起,「你認識他。」


  直直發問,在斐苒來看,和聰明人說話毋須繞彎。


  不想皇后搖頭,「不認識。」閉上眼繼續捻動佛珠。


  斐苒冷笑,「哦?」


  對方沒有反應。


  直到斐苒走近一步,「韓幕貞和他什麼關係。」


  皇后再次停下動作,「就是你看到的關係。」


  「父女?」


  相對斐苒直白,皇后未有言語。


  氣氛變得僵持。如果換作其他人,斐苒恐怕早已出手,但對皇后,斐苒不會這麼做。畢竟她有著一張和前世孤兒院院長一模一樣的臉。


  所以斂起內息,斐苒轉口道,「你有仇恨。」


  是的,一個有切骨之恨的人很容易認清同類,更何況斐苒念過心理學,探究人心的能力本就不在話下。


  話落,皇後身形果然頓了頓,「呵呵。」發出一聲淡笑,「忘卻吧,他們……比你想象的還要心狠。」


  他們……?

  斐苒不禁皺眉,「你被他傷過?」語氣稍稍和緩,不似初始冷然。


  皇后輕嘆口氣,終是放下手中佛珠,「傷過,也算是恩仇兩清了罷。」


  「何解?」斐苒追問,總覺得這個女人話裡有話,而且是特地在這裡等她出現。


  之後皇后從蒲墊上起身,今日第一次看向斐苒。


  保養得當,即便上了年歲,依舊難掩女子姣好的容貌,一雙美目波光流轉,此時轉過身面朝黑袍人,臉上有片刻失神。


  不自覺伸出手,想要覆上對方面龐。


  斐苒戴著紗帽,見狀下意識後退。


  皇後手僵住,尷尬一笑,「恕我失態。」對她,皇后沒有用自稱。


  鮮少見皇后,因此斐苒不以為意,只繼續正色發問,「你說不認識他,何以又被他傷過?還有恩仇兩清是什麼意思?」


  對方聽后,眸底騰起怒火,儘管掩飾的很快,還是沒能逃過斐苒眼睛。


  就聽皇后狀似淡然的開口,「一個死了的人,突然再現,你說,我識不識得?既然他都裝作不曾相識,我又何苦糾纏。」


  「至於傷……,拋妻棄女,我也想忘啊,想忘……」


  說這句話的時候,皇后看了眼佛台,神情顯得落寞。


  「他拋棄你和韓幕貞?」斐苒微微挑眉。


  然而皇后沒有回答,收回目光,不著痕迹地掃了一眼斐苒。


  半晌後方才繼續,「是,他拋棄了我,即便我有了他的骨肉也不聞不問,甚至假死以逃避責任,你說這樣一個人,我如何能不恨?如何能原諒?」


  「所以我好恨啊,哈哈哈好恨好恨啊!」皇后說著說著突然大笑,整個人看起來癲狂。


  對此斐苒愈發不解,「那恩仇兩清呢?」


  扶住胸口,皇後面色一僵。


  察覺她行為有異,斐苒緊接著說道,「到底怎麼說?」


  皇后似是不敢看她,眼神不斷閃避,「原諒我……都是為娘的錯……是為娘心狠……」跌坐在蒲墊,女子癲狂不復反而喃喃自語。


  最後在皇后陷入呆怔的情況下,斐苒再問不出其他,看了眼天色,月華初上,不得已只好先行離開。


  翌日,韓武國新皇登基。


  慶瀾殿內,眾朝臣紛紛朝上座之人行禮。


  明黃長袍,韓幕遼微微頷首,「眾愛卿平身。」再不是往日那個淡雅如霧的太子形象。


  眉宇間散發出帝王應有的肅穆威嚴,面色冷凝,目光掃過一干人等。


  左側,沒了那個一襲青衫的俊朗男子,右相李陽取而代之,右側,也沒了那個一身黑袍的斐大公公,吏部尚書孫仲寅站於首位。


  新帝神色不變,心底卻在暗自嘆息。


  好似滄海桑田,故人一去不復返,來日再見又會是何種情境……


  ……


  七日後


  一輛馬車急急穿梭在燕文國都城,沒有風雪,路面冰霜已化,除了百姓還有其他車馬在城中通行。


  但只有這輛馬車直奔皇宮,宮門守衛剛欲攔阻,在看見一塊刻有『燕』字的墨玉后,慌忙行禮放行。


  最後馬車在坤乾宮外停下,黑袍人和青衫男子下車。


  坤乾宮,燕秦寢宮。二人進入,發現門外沒有內侍,殿內也空無一人。


  見此斐苒和宗政宣對視一眼。


  「瑾宸宮。」斐苒出口,沒有多的解釋。


  宗政宣對燕文皇宮不熟,想著不是早朝時間,而一路上他們也未聽聞燕秦駕崩的消息,那麼就按她所言,先去什麼瑾宸宮看看。


  一路疾走,果然離老遠,二人就看見瑾宸宮外圍站著七七八八的官員,此時正在互相道賀。


  「陛下有后,陛下有后啊~!」


  「當真是天佑我燕文,皇天庇佑啊!」


  斐苒耳力敏銳因此聽得清楚,腳步忽然頓住。


  「怎麼了?」宗政宣朝身旁之人發問。


  「他們在說,燕秦有后。」


  「什麼?!」宗政宣愣住,「這怎麼可能!」


  不知道燕秦生死,但即便活著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內就……


  「我們來遲了一步。」斐苒聲音很冷。


  身為韓武國前任左相,宗政宣才思敏捷,略一沉吟后快速開口,「這裡有宗政家分支勢力,我現在就想辦法從宮外請個大夫過來!」


  是的,既然燕文一朝臣在互相道賀,不用懷疑,宮裡太醫必已被造勢之人買通。


  「等等。」斐苒阻止,「大夫是一定要請,你再去通知簡離,讓他……」小聲對宗政宣說了句什麼。


  對方沒有遲疑,「好我這就去辦,不過你……」


  「放心,當今天下,除了天涯海岸那兩人,沒人動得了老身。」


  雖然戴著黑紗,宗政宣還是能感受到這一刻女子眸底透出絲絲狠辣。


  沒有懼怕,反而對她更加迷戀。


  「好。」輕聲出口,青衫男子眸光愈發溫柔。


  之後宗政宣離開,斐苒看著遠處一眾朝臣,嘴角緩緩勾起一個陰寒弧度。


  抬步,出現在眾人眼前。


  所有人大驚,「你……你是什麼人?!」大白天戴著紗帽,一看就是奸險之徒。


  一些不會武的朝臣已經開始後退。


  「大公公斐然。」說話的同時某女從袖中取出一塊墨玉。


  「見玉者如見陛下,還不下跪行禮!」大公公一聲冷呵。


  眾朝臣相互看看,不敢有他,連忙跪趴到地上。


  見此大公公滿意的點頭,「說,燕文皇現在何處。」


  鬼魅的聲音響起,有人身子一晃顫抖著回道,「陛下……陛下他……」


  「放肆,是誰竟敢擅自透露陛下行蹤?!」一名男子出現,快速掃視在場眾人,在看見黑袍人之後,身形明顯一頓。


  「斐……斐然?」語調怪異,似是震驚,又似是帶著一抹喜悅。


  然而大公公冷笑,「爾朱禛佳,好大的膽子!說,你把燕文皇藏在哪裡!」


  燕秦是他帶走的,那知道燕秦下落的人,也只可能是他,至於藏起來的究竟是屍體還是什麼,斐苒暫且不知,只清楚感受到心在微微作痛。


  她早該來的,早該搶先一步帶走燕秦,也早該想到落入爾朱禛佳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本以為此人會出言阻撓,不想爾朱禛佳開口無有避忌,「陛下他……經脈盡斷,尚有一口氣在,但人怕是再不會蘇醒。」


  經脈盡斷……?燕秦他……經脈盡斷?!


  相比那一日眼看著燕秦不再有聲息,某女發出悲鳴,這一刻斐苒只覺呼吸凝滯,腦中空白一片。


  不會醒了……是么?就是醒……也成了一個廢人……是么?

  「呵呵。」黑紗掩蓋下,大公公發出一聲怪笑。有什麼東西在她腦中根根斷裂,又飛快重塑。


  故而再次開口,斐苒語氣堅定,「我要見他。」


  「好。」爾朱禛佳爽快應聲,而後朝眾朝臣看了一眼。


  一群人會意,即刻躬身離開。


  「大公公,這邊請。」爾朱禛佳全程看起來恭敬。


  斐苒並不了解他,仍舊懷著戒心,指尖始終凝聚半分內息。


  之後一路彎繞,爾朱禛佳垂首不語,斐苒也不想和他多言,只是察覺對方餘光時不時朝自己掃來,並未深思,只當他是在探究自己來意。


  「就是這了。」爾朱禛佳忽然停下。


  斐苒抬眸,天寒宮……


  「你把燕秦放於萬年寒冰之上?」只看了眼宮名,斐苒即刻瞭然。


  爾朱禛佳笑笑,「正是。」


  隨著對方話落,斐苒沒有猶豫足尖點地,當下飛身進殿。


  黑袍在空中捲動,留下一抹年輕女子特有的淡淡馨香,爾朱禛佳看著她,眸底劃過異樣色彩。


  停了片刻后,抬步入內。


  四周寒氣不斷冒出,殿內一眾宮婢瞧見黑袍人飛入,害怕地往後退了退。


  有人想制止,但在看見爾朱大人的手勢后,無一例外所有宮婢識趣地離開。


  大殿中央,是一塊長寬均約八寸的巨大寒冰。


  紫金長袍,男子安詳地躺在上面,胸口幾乎無有起伏,呼吸微弱不易察覺。


  黑袍人落地,怔怔看了他許久。


  直到心緒一點點回籠,斐苒方才上前,手指撫過寒冰,由於冷意觸感有些刺痛。


  「燕秦……」某女發出一聲低喃。


  不出意外,寒冰上的人沒有反應。


  而後指尖撫過他髮絲,落至華貴長袍,冰冷,沒有溫度。


  「陛下大難不死,已是上天厚澤。」爾朱禛佳在一旁說道。


  斐苒沒有理會,眼底只有那個不再鮮活的陰柔男子。心不斷沉落,無力感快速席捲全身。


  忽然間想到什麼,斐苒猛地抬眸朝爾朱禛佳看去,「賀樓鶯鶯不可能懷有燕秦子嗣。」


  對方笑笑隨後搖頭,「大公公有所不知,陛下在臨行前,和娘娘有過一次同房,內府留有記錄,而且經過宮內一眾太醫會診,確認娘娘有喜,從時日來看也和行房記錄一致。」


  爾朱禛佳的話聽起來合情合理,可只有斐苒知道,燕秦重傷之際,將自己手貼放於胸前,薄唇張合很輕的說了一句,『這裡……只……你一人……』


  所以和賀樓鶯鶯同房?斐苒如何會信。


  黑紗掩蓋下,某女薄唇勾起,「記錄是么,呵呵~,拿給老身瞧瞧。」


  不知為何爾朱禛佳心底生出不安,「這……,內府之物,望大公公恕罪,不可輕易給旁人過目。」


  「哦?」斐苒步步逼近,指尖在墨玉上不斷摩挲,「莫非爾朱大人忘了,老身……持有燕文皇貼身之物,旁人?難道你口中的陛下也是旁人?!」


  不及爾朱禛佳開口,斐苒周身散發出強大內息,「記住,只要老身活著一天,你就妄想篡奪燕文皇位!」


  爾朱禛佳大驚失色,「大公公說笑,我……」


  話說到一半,黑袍人內力四起,一掌將他震至殿外,「從今日起,老身將手持燕文皇親賜墨玉,代為管理朝政!」


  殿門快速關上,伴隨著一股寒氣,冰冷不留餘地。


  爾朱禛佳緊了緊拳,思索片刻,很快抬步離開。


  她驚世容貌和深不可測的詭秘實力,的確讓人血脈膨脹,但女子終究是女子,再出色也只能是男人的附屬品,抱著這個想法爾朱禛佳匆匆回府。


  「去通知八王爺,就說韓武國奸臣斐然欲篡奪我燕文皇位,記得務必將這個消息透露到世子耳中,聽明白了?」


  「是。」家僕應聲,剛要退出。


  「慢著。」爾朱禛佳叫停,想了想后再次吩咐道,「如果世子不在王府,你就先回來,切不可特地等他出現。」


  人退下后,爾朱禛佳眼底劃過一抹算計。


  在燕文,想和他斗?斐然啊斐然,恐怕你的好戲只能落空了~!


  世子……呵呵,只要燕雲塵出馬,還愁天涯海岸的無雙如玉不知道此事?


  屆時必然親自出面,制止你繼續在燕文國犯上作亂。


  爾朱禛佳如是想著,取出紙筆,洋洋洒洒花了大半篇幅書寫對燕文國的忠誠,以及娘娘喜得龍脈,大公公不顧反對,趁燕秦病弱,強行代為執政。


  最後將紙收起,放於袖內,爾朱禛佳起身。


  當晚,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很快在燕文國都城傳開。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怎麼了?瞧你緊張的。」


  「哎呀,韓武國那個奸臣斐然要篡奪我燕文皇位啊!」


  「什麼?!怎麼可能!他不是個太監嘛!」


  「你慢慢聽我解釋。傍晚的時候有人在一條小巷發現爾朱家少主身受重傷,倒在血泊中一動不動,那人趕忙招來同伴將人扶到一邊,不想一封書信從少主袖裡掉落,幾人看后當下明白了一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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