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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四章 殺人不過頭點地

  韓幕貞倒在地上,面色瞬間灰白。


  「淺羽。」陌無雙冷冷出聲,「將公主送回房中。」


  一直隱在暗處的尊使出現,「是。」


  燕秦沒想過自己會傷了恩師之女,看了看手,已然生出悔意。


  兩人因此休戰,陌無雙復又看向簡離。


  「去暗室領罰。」


  童子低著頭,臉頰仍舊紅腫,「……是。」


  不敢違背尊君,這一刻簡離只想知道,他們口中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他』。


  然而……沒人回答。


  直到所有人退出,陌無雙極淡的掃了燕秦一眼。


  「不送。」


  丟下一個葯囊,陌無雙抬步。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很輕的一句,與其說發問燕秦更像是自語。


  陌無雙背對著他,沒有止步,「無可奉告。」四個字,再無其他。


  知道這位天涯海岸的尊君一旦做出決定再不會更改,燕秦仍舊不死心,驀地抬眸朝那人背影發出一聲低吼,「韓幕貞真的這麼重要?!重要到可以枉顧他人性命?!」


  沒有回答,陌無雙留下一個涼薄身影,漸行漸遠。


  「你!」燕秦雙眼再次猩紅,「為了韓幕貞,你故意害死她是不是?!怕她懷恨在心,所以剷除後患!陌無雙你就是個偽君子!徹頭徹尾的偽君子!」


  感受著心被撕裂般疼痛,燕秦激憤過後,眼角隱有淡淡水光。


  最後失魂落魄地走進密林,那個通往山下的唯一捷徑,亦是老尊君當年布下的誅心陣,但凡入陣皆會生出心底慾念所編造出的幻象。


  上山的時候簡離給了燕秦解藥,下山的時候陌無雙留下藥囊。


  可現在燕秦只想再見一眼斐然,哪怕幻覺……都已知足。


  所以丟下藥囊,男子滿懷希望地進入密林。


  耳邊似有蟲鳴,頭頂是繁茂樹枝。


  下一刻那人出現。


  一身墨袍,沒有多的點綴,不施粉黛,卻賽過萬千佳麗。


  就是這樣一名女子,終日混跡在充滿陰謀詭計的朝野中。不能想象,她每走一步有多艱辛,是如履薄冰,是步步為營,還是提心弔膽始終活在見不得天日的偽裝中?

  燕秦不知道答案,只望著那人幻影,眸底生出萬種情緒。


  「斐然……」不自覺出聲。


  那人朝他招手,朱唇輕動,似在說『過來~』。


  「好……好,朕這就來!」陷入一種不可自拔的情感中,燕秦竟是忘了這抹倩影……是會奪人性命的劇毒花草。


  「站住!」


  隨著聲起,有人出現一把拉住那個魔怔了的男子。


  「尊君給你的葯呢?快服下!」


  燕秦木訥地回頭,「……放手。」


  對方皺眉,乾脆趁他不備一掌擊暈。


  眼前漸黑,燕秦漂亮的桃花眼不斷放大,「……不。」


  他還沒來得及上前,還沒來得及和她說一句:對不起,是朕來晚了……


  不能就這麼失去意識,不可以!


  簡離在暗室前猶豫許久,這是他第一次對尊君的命令產生抗拒。


  不為別的,只想知道那個半年前,被尊君奪取性命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雖說相處時間不長,但年幼的童子已經將『他』當親人般看待,從不說一句重話,無論做什麼都會先想到別人,而且從『他』的目光中,每每透露出的都是溫情,會讓人不自覺地心頭變暖。


  暗自咬牙,簡離摸了摸懷中剩下的最後一點解藥,抬眸朝遠處密林望去,目光終是變得堅定。


  另一邊韓幕貞面色慘白的躺在床上,不多時白袍男子出現。


  「尊君,她……」


  淺羽還未說完,陌無雙從袖中快速取出三根金線,隔空一揚穩穩落在女子腕間。


  片刻后,「無妨,去備些凝神補氣的湯藥。」


  「是。」


  淺羽應聲,但沒有移步。


  「怎麼?」陌無雙發問。


  淺羽似在猶豫。


  見此陌無雙也不追問,緩緩走至韓幕貞床邊,看了眼女子頸間胎記,「她,是老尊君之女。」


  淺羽猛地抬頭,目光快速閃爍,「這……」


  到嘴的話終是咽下,「屬下這就去備葯!」


  既是老尊君後人,那他再不能將韓幕貞的不是道出,女子行為多有不當,日後慢慢調教便是。


  這麼想著,淺羽退出房間。


  ……


  七日後,燕文國某縣城,不少百姓圍聚在一家客棧門口。


  「聽說陛下親臨?」


  「不知道啊,要不進去瞧瞧?」


  衣衫襤褸,老頭外出覓食恰好路過。


  「啥?開倉放糧啦?」


  有人回頭看了他一眼,馬上面露嫌棄,「去去去,糟老頭子。」


  老頭撇了撇嘴,「幹嘛,看不起老頭子我?」


  對方上下打量,「不就是個臭要飯的~!」


  「你你你!」老頭氣得跳腳。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男子在眾多侍衛的簇擁下從客棧走出。


  紫金長袍,標誌性的桃花眼陰柔至極。


  此時燕秦薄唇輕抿,沒有往日慣有的魅惑弧度。快速掃過人群,最後目光落在一個老頭身上,不禁皺眉。


  老頭咧嘴,「嘿……嘿嘿~。」露出一個痴傻的笑容。


  燕秦盯他看了片刻,最終收回目光,朝身旁人發問,「可有消息?」


  「回陛下,未有。」


  聞言燕秦垂下眼瞼,自嘲地笑笑。


  明知會是這個答案,可每次聽后仍舊止不住失望……


  「罷了,去下一個地方。」


  「是。」


  就這樣燕秦帶著人馬離開,但在臨走前,再次回頭看了眼那個衣衫襤褸的老頭。


  老頭好像在和人爭執,「去去去!你們才是臭要飯的!」


  耳力敏銳,燕秦聽清后緩緩搖頭,「怎麼可能呢……呵呵。」一個人喃喃自語。


  直到燕秦車馬行遠,老頭眯眼朝他們離開的方向看去,眸底隨之透出精光。


  提著壺酒和半塊燒肉,老頭回到草屋已是當天傍晚。


  「里呀里個啷~,老頭子我吃肉~」


  哼著不知名的小調,老頭推開屋門。


  和往常一樣床上之人在打坐,旁邊盤著條粗壯白蛇。


  老頭斜睨了一眼,「躲吧躲吧,繼續躲吧~。」


  說完一個人坐到桌邊,大快朵頤起來。


  太陽漸漸落山,屋內隨之變得昏暗。


  耳邊是老頭喝酒吃肉發出的滋滋響聲,床上之人雙眸半睜,精準地朝老頭射去。


  「看什麼看?是你自己不吃肉的,怪不得老頭子我喲~!」


  下一刻,白蛇飛撲,一口將剩下不多的燒肉吞入腹中。


  蛇信子吞吐,似在得意。


  老頭急了,「啊喂,我說你!你個小兔崽子偷吃我的肉做什麼!有本事自己找吃的去!」


  說話的同時偷瞄床上之人。


  二人目光碰撞,老頭很快露出尷尬笑容,「嘿嘿……我,我這不是今天事多,忘了給你們找菜皮子嘛……」


  昏暗中,床上之人微微挑眉。


  老頭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我那啥,呃……要不去挖點野菜,你等著哈~!」


  丟下酒壺,老頭呲溜一下躥到屋外。


  「切~縮頭烏龜,就會使喚老頭子我~。」


  什麼東西飛射而來,「哎喲!」老頭髮出一聲痛呼,「你你你,不帶打人的啊!」


  又是一件東西射來,老頭趕忙避開,借著清幽月光看清滾落在地上的是一顆臟不拉幾的珠子,老頭嘴角抽抽,「我這就去這就去~!」


  老頭走後,兩顆掉落在地的珠子左右滾動,很快騰起,嗖地一下飛回草屋。


  沒人看見,已然走遠的老頭滿意地點了下頭。


  「不錯不錯,孺子可教也~。」


  之後一夜無話,直到翌日晨光初升,老頭睡起,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唾沫星子,很快動作停下。


  耳朵微動,片刻后朝床上之人看去,「你……」


  發現那人同樣在看他,眼神複雜。


  老頭收起往日玩心,來回踱步,「你快帶著白蛇離開。」突然冒出一句。


  床上之人搖頭,再次合眼。


  「你!」老頭大嘆口氣,「對方人馬齊備,以你現在見不得光的狀態,要如何應對?」


  見不得光……


  聞言床上之人身形似是一頓。


  「拿上這個,快走!」


  老頭快速從牆上取下一頂帶有黑紗的斗笠,「這樣出去就算見光,你也不會發病。」


  是的,在老頭來看,此人是得了某種怪症。


  無有遲疑,床上之人接過,眸光不禁閃爍。


  最後看了眼白蛇,白蛇即刻會意,纏繞到那人手臂,一人一蛇如同閃電,不過一瞬便從窗戶飛出。


  穩穩站落在草屋前,未有離開。


  老頭本想再說什麼,見此略一沉吟,提起昨晚喝剩下的半壺酒,一個人怡然自得的坐到桌邊。


  不多時,大隊人馬出現。


  為首男子身騎駿馬,遠遠看到一個頭戴斗笠的人站在雪中,黑紗擋面看不清真容。


  男子一言不發,御馬的同時從背後抽出利箭,朝那人直直射去。


  未中,在離那人半寸處忽然落地。


  男子明顯一愣,遂又抽出三支利箭射出。


  同樣的在離那人半寸處飄然下落。


  男子眯眼,朝身後私兵大喝道,「上!給我踏平此處!」


  然而……


  不及靠近,私兵接連倒地,發出痛苦嗚咽,有的甚至當場身亡。


  見此,男子急急勒停駿馬,「……你是誰?!」


  一個可怕的念頭的在男子腦中浮現,不敢深想,就怕真的是他。


  那人沒有回答,微微垂眸,一條粗如手臂的白蛇猛地從他身上躥出,張開血口,精準地咬住男子頸脖。


  男子面色很快發青,「你是……」沒有說完,下一刻從駿馬身上跌落,躺在地上再沒呼吸。


  瞥了眼不遠處仍在迎風招展的旗號,那人指尖輕動,旗號瞬間化成碎片。被風吹起,在半空不斷盤旋。


  做完一切,那人回屋,沒有上床打坐,而是站定在桌前。


  因著喝酒,老頭面色微紅,「嗝~,干……幹啥?」


  「是你。」


  那人薄唇輕動,兩個字出口伴隨芬芳。


  老頭第一次聽他說話,傻坐半天,好不容易回過神,那人已經褪下斗笠,正一臉冰寒地看著酒壺。


  老頭一慌,趕忙將酒壺護到懷裡,「你你……想幹嘛……」


  那人不再說話,朝白蛇投去目光,下一刻白蛇撲到老頭面前,齜牙咧嘴擺出一副兇狠模樣。


  「我……我不就是換壺酒嘛……所以……所以一個沒忍住把你的事情……嘿嘿……告訴了他們。」


  那人眸光愈發冰寒,對老頭的說法表示不信。


  而老頭也是看上去愈發驚慌,「我……我我也不知道你……和賀樓家結過梁子嘛……」


  「鬼知道他們會……嘿嘿……反正你也出手教訓了他們,這事……咱們就算兩清行不?」


  說完老頭再次把酒壺往懷裡藏了藏,精雕細琢的瓶身,明顯不是普通酒館能買到的。


  「我……老頭子我……」


  「只此一次。」那人坐回床上,語氣冰冷,不帶一絲情感。


  「好好好,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哈!」


  邊說,老頭邊逃也似的溜出草屋,只不過眼底……是讚許,亦有一抹寬慰。


  ……


  「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一襲青衫,宗政宣眸光清明,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宗政宣變了。


  不再像從前那樣按部就班,也不再事事克制。


  半年前,在親眼目睹賀樓無極將大公公踢下懸崖后,宗政宣發誓,定要教賀樓家血債血償。


  所以他將羽翼完全展開,動用家族勢力,在三國間瘋狂打壓賀樓家名下產業。受到重創,賀樓家已不復當年風光,韓武、吳蜀,所有店鋪紛紛歇業關門,更甚者在燕文的本家,也逐漸衰敗。


  此時家僕恭敬垂首,「回大少爺的話,賀樓丞相,哦不,賀樓無極名下銀號已有半數因錢兩不足,受到百姓催討。」


  是的,賀樓無極也不再是燕文國丞相,遭燕秦驅逐,可以說為了某大公公,他吃盡苦頭。


  「恩。」宗政宣淡淡應聲。


  「不過大少爺,還有一事……」說到這家僕似有猶疑。


  「說。」


  發現宗政宣語氣變冷,家僕急忙開口,「聽聞賀樓家收到消息,稱大公公尚在人世。」


  ……


  「哎喲喲,怎麼回事啊,縣城為什麼不讓進啊?!」老頭在城外氣得跳腳。


  「去去去,識相的快走!」擋住所有人去路,守衛冷冽地開口。


  老頭一聽來了脾氣,「啊喂,我說你們不讓人進城,是想餓死老頭子我啊?」


  守衛剛想繼續趕人,忽然一匹快馬行來。


  來人一躍下馬,「上頭有令,統統放行。」


  「這……不是昨天才說不讓進出嗎?」守衛不解。


  「少啰嗦,照辦。」


  老頭即刻面露得意,「哼~,老頭子我呀大搖大擺,看你還敢不敢攔我~!」


  一襲青衫,男子隱在不遠處,眸光始終落在老頭身上。


  「去,派人跟著。」


  宗政宣得了消息即刻趕來燕文,原本買通此處官員,準備搜城。不想看見個怪異老頭,總覺得此人有問題,所以下令恢復通行,正是為防老頭起疑,好不動聲色地一探虛實。


  老頭進城后,到處閑晃。


  「你這酒幾文錢啊?」


  「嘿,這菜皮子不錯哈哈~!來來來,都給老頭子我留著!」


  暗中跟著他的兩人不禁皺眉。


  「你去告訴大少爺,這人好像就是個乞丐。」小聲對身旁人說道。


  老頭繼續晃悠,最後走進一處小巷。


  跟著他的人悄悄上前,看清老頭居然在角落裡打盹……


  很快退到一邊。


  沒有發現老頭微不可察的睜了下眼,發出一聲冷哼。


  另一邊宗政宣收到下人回報,略一沉吟,「繼續跟著。」


  是的,為找斐然,他不敢放過任何可能。


  直到天黑,老頭提著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酒肉,大搖大擺的往城外走去。


  「大少爺,那人好像要出城。」


  宗政宣沒有猶豫,「放行,本相親自去看看。」


  一個窮酸老頭,明明無有特別之處,可宗政宣看出來了,他……灰白不清的袖口,有抹不搭襯的暗紅……


  會是『他』紅妝所染么?


  宗政宣很怕答案是否,亦怕答案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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