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雙魚（14）第2更
蔣雲琪的聲音在車裡響起，低沉的嗓音帶著淡淡的憂傷，「我就像被點了穴道一般站在原地，動也動不了分毫，隻眼睜睜地看著一切。
明明心裡痛苦得要死，明明眼睛難受的要死，明明胃裡翻滾著噁心，可我卻沒有逃跑，因為媽媽還在那裡。
媽媽就好像瘋了一樣，瘋狂地大笑起來，那是從小到大，我第一次見到她那樣笑，渾身顫抖，感覺有些瘮人。
她笑了一會兒，看著地上緊張地把所謂的解藥喝進肚子里的男人，臉上帶著得意的笑，眼中卻帶著淚。
她看著恍若新生的男人，看著他嘴角刺眼的笑，忽然幽幽說道，『老公，告訴你一件事，其實我剛剛給你們喝的並不是毒藥，不過是能讓人口裡流點血，渾身無力而已，根本不會死人的。』
她的聲音既痛苦又帶著大仇得報的痛快。
那一刻，對於爸爸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他的瞳孔微縮，先是看了一眼地上血流不止的女人，繼而抬頭看向媽媽，眼睛血紅一片。
他就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杜若梅，你居然騙我！』
他的手扭曲著，想要抓住媽媽的腳，卻被她躲開了。」
媽媽依然笑著，就像是平常生活中雍容華貴的她一般，只是聲音帶了絲厭惡，『不要碰我，你這骯髒的男人！』
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就流了出來，說話聲越來越大，笑聲也越來越大，再也沒有停止過。
看到瘋了一般的媽媽，我的身體終於動了，卻抖得厲害，我跑回屋裡，給爺爺打了個電話，再回到客廳的時候，卻見媽媽跪在血泊里一邊流淚，一邊大笑。
我好害怕，衝過去抱住她，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媽媽，媽媽，我是琪琪啊，你不要嚇我！你不要再笑了！』
後來我就倒在了血泊里，等我醒來的時候，身邊只有悲痛欲絕的爺爺和奶奶，還有趕過來的外公外婆，他們一個個老淚縱橫，圍在床邊看著我。
我醒來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媽媽呢？我看著他們，害怕地問道，『我媽媽呢？為什麼她沒有來？』
爺爺滄桑的眼中滿含悲傷，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
四個老人好像一天之間都老了很多，沒有了往日的精神矍鑠。我看著他們悲傷的眉眼，終究沒忍心繼續問下去。
等我恢復的時候才知道，媽媽瘋了，而爸爸進了監獄，為了家裡的公司，爺爺動用了人脈和金錢，將這兩條消息都封鎖了。
大家都以為我爸離家出走了，雖然很突兀，也沒人會真的去關心，他們關心的不過是公司的股票。
原本幸福的一個家，一夕之間支離破碎，沒有人能承受這個打擊，因為那血腥的一幕，又因為爸爸入獄，媽媽瘋了，我的精神一度受到損傷，醒來之後整個人都變得陰鬱，不想說話，不吃不喝。
剛開始只是輕微的抑鬱症，後來慢慢地又得了厭食症和暈血症，再加上失眠症，整個人都好像死了一般，沒有一絲活的生氣。
爺爺奶奶和外公都很擔心我，最後商議決定，把我帶回Y市治療，想著離開這個傷心地或許會好些。
再加上，外婆因為受不了打擊卧病在床，想著我可以過去陪伴，相互為伴。爺爺奶奶這邊還有姑姑照應著，也不會很孤單，可外公外婆只有我了。
當初我離開的時候，並不知道這些，因為那時候我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
後來外公給我請了家庭醫生，爺爺也在Y市找了最頂級的醫療團隊，只為了治好我的病。
經過一年多的努力，厭食症好了許多，加上不忍心看外公外婆替我擔心，我總會逼著自己吃東西。那兩年真的很痛苦，煎熬的讓人發狂。
厭食症好了，其他的卻有些難，都是精神疾病，俗話說心病還須心藥醫，可我的心藥卻早就沒了。
後來爺爺不知道怎麼打聽到了我和你的事情，他開始找人偷偷地拍你的照片，再給我送去，每個月都會送一次。
照片上的你依然是那麼的陽光明媚，開朗活潑，就像太陽一樣。
即使隔著照片，也彷彿能觸摸到你的溫柔，彷彿你就在身邊一樣。即使不在一個城市，我卻好像陪著你長大一樣，依然可以看著你成長。
正是因為那些照片的陪伴，我的抑鬱症真的好轉了，卻花了六年時間。
在那六年裡，我看著你小學畢業，看著你初中畢業，心裡說不出的滿足，就好像是我的女孩終於長大了。
後來，你高中畢業的時候，我的病情才漸漸穩定，看著你即將走進大學的校門，我比誰都開心。
為了以後可以配得上你，也為了給你一個幸福的家，我知道我要做的還有很多，根本沒時間憂鬱了，我用拚命地學習工作來打發時間，將曾經落下的都重新拾了起來，沒想到我的憂鬱症因此痊癒了。
時間果然是治癒一切的良藥，而藥引卻是你。雖說抑鬱症好了，但暈血症卻一直到現在都沒好，失眠更是常有的事，幾乎沒有一夜安然入睡。
一閉上眼睛，就看到遮天蔽日的血霧，有時還會夢到你落水。
一年多以前，爺爺又讓人給我寄照片，但裡面卻多了好多合照，都是你和同一個男人的合照，有個男人特別礙眼。
連續三個月收到那樣的照片后，我再也坐不住了，我也隱約察覺到了爺爺的用意。
他就是想讓我回D市，最後一次的時候，他甚至把他自己的體檢報告一併寄給了我，看了之後，我才徹底做出決定。
不能再逃避了，我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少年了，有些責任註定是要我來背負的，我不能再讓爺爺替我扛著。
而且D市還有人在等我，那是我此生最愛的兩個女人。
回到D市之後，我沒有勇氣去見她們，只能像個偷窺者一樣，站在遠處看著。畢竟十五年不是十五天，這中間夾雜了太多太多的事。
你應該猜到了，那兩個女人就是你和我媽媽。對於你，我心懷愧疚，當年的不告而別雖是無意之舉，卻終究傷害到了你。
對於媽媽，我更是懷著無比複雜的心情，一方面無比地想念著她，一方面又害怕見到她。
我來D市的第一天就偷偷地去看了她，只是我沒想到的是，卻在她身邊意外地看到了你！
我從爺爺寄給我的照片上知道，你成了一名醫生，卻不知道你是個精神科醫生，更不知道你在哪裡上班。
所以當我看到你和我媽媽在一起的畫面時，恍惚以為這是上天的安排。
那個畫面讓我忍不住想起了小時候，那時你經常去我家，尤其喜歡在我家院子里玩。
我媽媽喜歡花花草草，在花園裡種了很多花，她尤其喜歡玉蘭花，所以在我還沒出生前，院子里就栽了一棵，等到我會跑的時候，已經有一人粗細了。
那棵粗壯的玉蘭樹伸出一截，媽媽就讓人在上面裝了個鞦韆，我小的時候，特別喜歡那個鞦韆。有時候媽媽會坐在鞦韆上，懷裡抱著小小的我，給我講故事。
等到你出生后，一直到你會跑的時候，那個鞦韆就被你搶走了，幾乎成了你的專屬。
你總是拽著我的衣角，笑眯眯地撒嬌，讓我推著你盪鞦韆。
春天的時候，玉蘭花開得特別熱烈，人在鞦韆上，偶爾會有玉蘭花飄落下來，鼻尖是花的芬芳，那個場景再也忘不掉。
也許這就是我夢裡為什麼會出現玉蘭花的緣故，因為玉蘭花樹下有你的身影。
一年前我重新回到D市，正是這個季節，玉蘭花開得最盛的時候。
我站在你們醫院的角落裡，看向院子中的玉蘭花，熱烈地讓人想要落淚。
而樹下的兩人，卻是我朝思暮想又不敢去見的人，那時候鼻尖是酸的，眼淚忍不住湧出來。
我摸著眼角，恍惚以為那不是自己，自從十五年前，我就再未流過淚了。
我透過朦朧的淚眼看著你們，心底油煎火烤一般。
曾經我以為你是上天派給我的天使，是來拯救我的。看到你盡心儘力地照顧我媽媽，我更加確定了這一點，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
世事多變，百轉千回，相愛的人終究會回到原點，轉過身才發現，有人一直在原地等你。
當時我並沒有出去看你們，因為還不是時候，我怕嚇到你們，尤其是我媽媽得了精神病，我的突然出現或許對她的病情並不好。
我去諮詢了院長，他說要慢慢來，等到什麼時候我媽媽真正地想起我，真正地願意麵對這一切。
其實相較於我的不敢面對，媽媽比我更不敢面對一切，院長說，她的病其實並沒有那麼嚴重，只是內心裡不願意走出來而已，十五年前她就把自己封閉到殼裡了，像蝸牛一樣躲在裡面。
她害怕變得正常，她害怕面對丈夫入獄兒子得病的現狀，她潛意識裡覺得，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將一切的過錯都推到了自己身上。
她其實是在通過這種方式折磨自己，懲罰自己。都是我來得太晚了，倘若我能早些回來，或許我媽媽的病就會更早恢復了。
不過唯一的慶幸是，她的身邊有你們，我不在的時候，是你們在照顧她，撫慰她心中的傷痛。
這一年，我幾乎每個星期都會來醫院，就像一個小偷，偷走你們相處的時光，心裡偷偷地甜蜜。
聽著你甜甜地叫她媽媽，看著你輕輕地為她梳頭，小心翼翼地為她剪指甲，像哄小孩子一樣寵著她，那原本該是我做的，但你卻代替了我。
有時候我在想，我該如何回報你，不是一句我愛你就能抵消所有的，唯有將我這輩子剩下的時光都給你，補償你，才是正理。
說的這樣冠冕堂皇，其實私心裡只是為了留你在身邊。謝謝你的等待，謝謝你的善良，謝謝你的救贖。」
江小魚聽完了整個故事，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浸透了身前的衣衫，燙得人心慌慌。
心裡的兩個小人已經停止了互掐，都陷入了沉思中，一個默默流淚，百轉柔腸，一個暗自神傷，心生哀憐。
至於她心裡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兩個人格，這還要從十五年前說起了。
十五年前，江小魚落水而亡，是的，那時的江小魚確實是死了，明明是那麼小的一個人，都還未成年，竟學會了殉情。
也許是蔣雲琪的離開對她的打擊太大，畢竟是從出生就在一起的，或許對她而言，那個人已經是自己的一部分了。
當他不告而別，離開她的時候，就好像從她的身體上撕扯下一塊肉一樣，連筋帶骨，怎能不痛？
那麼小的一個人，尚未懂得親情的可貴，只只愛情的甜美，一整顆心都被佔據了。
她承受不了那種痛，一個人蹲在湖邊傷心落淚，對著湖水傾訴，卻不知下面有隻成了精的金魚，把一切都聽在耳中。
金魚精覺得，這人類實在是傻得冒氣，卻又單純的讓人憐惜。
看著她義無反顧地跳進湖裡的時候，一向悠遊淡定的金魚精也楞了，本以為只是哭訴一下小情郎的離去，沒想到竟然真的跳了下來！
心裡還有些納悶，這個姑娘定是個傻的，小情郎不過是離開了，又沒有死，你愛他想他可以去找他啊，為什麼要自殺？
金魚精活了上百年，尚未修成人形，只能施法將她送上岸，可惜小姑娘死意已決，即使到了岸上，也並未醒來。
就好像你永遠無法叫醒裝睡的人，對於一個心已經死去的人，你同樣無能為力。
她看著哭得肝腸寸斷的許柔音，默默流淚的江文軍，忽然覺得有些悲傷，雖然活了上百年，卻從未感受過親情溫暖的她動心了。
她一直是一個人蹲在陰冷的湖底修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孤單寂寞著。就好像思凡的仙女一般，突然羨慕起人類的生活，想要體驗一番七情六慾。
同時也是為這個烈性的小姑娘感到可惜，為她的家人感到心痛，所以她毫不猶豫地做了個決定，神魂鑽到了江小魚的身體里。
所以許柔音才會說，江小魚當年是遇到了魚神，明明已經失去了心跳，怎麼會突然就活過來了？！
而且到底是誰將她從湖裡撈出來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謎團，只能歸咎於神話。
只是他們想不到的是，誤打誤撞竟然猜到了真相，湖裡確實有魚神，一隻金魚神。
金魚精為了讓自己更好地融入人類生活，不被別人發現自己的異常，只能將江小魚原本的記憶全部封存起來，所以她才會失憶。
至於她變成江小魚后，為何會得短期記憶綜合征，這完全是自身屬性，金魚的記憶力本來就只有七秒。
她進了江小魚的身體后，只因為修鍊了幾百年的緣故，才勉強把時間延長到了一個月，確實已經是極限了。
不過這樣也好，她本來就生活在極單純的環境里，除了修鍊，就沒有第二件事情可做，有記憶反而是種痛苦，慢慢地也就習慣了記憶隨時清零。
就這樣她變成了江小魚，成為一個正常的人，與其他人類生活在一起。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的，原本屬於江小魚的靈魂並沒有離去，只不過她把自己封存起來了。
直到有一天蔣雲琪出現了，江小魚的靈魂聽到了他的聲音，感受到了他的痛苦，終於破殼而出，重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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