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吏
夜色已深,典韋看了看還燈火通明的房間,皺了皺眉,以前主公作息是很規律的,但不知道為何,自秋收之後,陳默就開始變得忙碌起來,每總有看不完的卷宗。
究竟是何卷宗如此麻煩?
要知道,陳默可是被很多人視作妖孽的存在,不管什麽東西,現在基本看一遍就能記住並倒背如流,陳默平日裏為何那麽閑?不是他懶,而是多數需要他處理的東西都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根本不需要考慮太多。
冀州,這是第一次陳默做這種熬夜翻看卷宗的事情。
“主公,夜深了,要不早些歇息吧?”典韋忍不住敲了敲門。
“不著急,待會兒還要見見王叔,冀州的問題比我想象中的嚴重,你且去休息吧,府中有侍衛看著,出不了大事。”陳默的聲音從房間裏傳來,話的時候,他甚至沒有抬頭。
冀州世家豪族的確老實了,但隻是明麵上不再與陳默爭鋒,雙方仍舊處於一種僵持狀態,並沒有緩解,甚至因為三學紀要之事以及新稅法開始向鄉裏之間推廣,新的問題產生了。
“主公,末將覺得你最近太過疲憊了些,要不末將去給你找個姑子……”
“滾!”
“喏~”
“這個典韋……”陳默搖了搖頭,低頭繼續核對著各地的稅賦以及網核實到的東西。
不一會兒,房門再度被敲響:“主公,王彪還有鄭屠來了。”
“請他進來。”
“末將參見主公。”門開了,王彪和鄭屠進來,對著陳默一禮道。
“這般深夜還請二位叔父過來,實在有罪。”陳默起身,示意兩人不必拘禮,雙方相識於微末,王彪更是看著他長大的,雖然如今是君臣,但心理上,陳默對王彪還是很親切的。
“主公的哪裏話,況且主公不也沒睡?”王彪笑道。
“冀州之事不絕,難以入眠啊。”陳默搖頭歎道。
“又發生了何事?那些人這個時候還敢作亂?”王彪皺眉道。
那些人,自然指的是冀州世家。
“不至於。”陳默搖了搖頭,雖然理念不同,但大家出手都有分寸,既然這局是陳默贏了,而且如今陳默氣勢正隆,他們不會繼續給陳默鏟除他們的機會,他們會蟄伏下來,等待下一次交手,這才是世家交手的方式,一時成敗不足以論英雄,他們交手,是這一輩子乃至以後三代、五代乃至十代的事情。
當然,有人跳出來跟陳默做對的話,他們是很樂見其成的,不會在這個時候對陳默落井下石,因為陳默還沒到落魄的時候,但絕對不會好心幫忙,更多是在看戲。
“那是……”王彪有些不解,世家豪族都不敢動了,這個時候誰會跳出來跟陳默作對。
“不算對手,但就如跗骨之蛆,難以根除。”陳默搖了搖頭道。
“究竟發生了何事?”王彪更不解了。
“這是今年的稅簿,朝廷定下的是三稅一,交上來的並沒有問題,但根據我派往民間的細作暗訪,百姓真正拿到手中的,也隻有三成,比以前多,但並不如預期。”陳默將自己這幾整理出來的稅賦放到桌案上,皺眉道。
王彪和鄭屠突然明白了,盤剝百姓這種事情,拋開官員、士紳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群體——吏。
什麽叫吏?以縣來,縣令要處理縣務,不可能事事親為,他手下有主簿、縣丞、典吏、教諭、巡檢、驛丞、士曹、法曹、稅曹、刑曹,再往下到鄉裏之間,還有三老、裏正、亭長,而這些人手下,還有許多做事的人,這些都叫做吏。
吏的法並不早,在先秦時期,官吏是沒有明確劃分的,《左傳》中有過,王使委於三吏。
這裏的三吏就是三公,在始皇一統下之後,官和吏逐漸有了區分,縣令(長)為一縣之長,其下縣尉、縣丞屬於佐官,也就是吏,沒有品級,隻有俸祿,官和吏也就漸漸開始有了區分,極致如今。
看上去,官比吏大,但事實上,很多時候不能這麽算。
因為縣令、縣長一般都是在任幾年,做出政績之後就會調走,或是去更富庶的縣城做縣令,或直接升遷到郡府之類的地方高升,就比如自家老師,若非當年心灰意懶,在當利令做完之後,是有資格被提拔為太守的,隻是自家老師當年不願意,送走陳默之後,就選擇了回鄉歸隱,後來被張超請出來做事。
而吏的選拔雖然有著明文規定,即通法入吏,也就是能夠通熟《漢律》者可為吏,這是漢初時期定下的章程,後來也沒改。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官員會因為政績的關係被升遷或調走,一任縣令在任時間通常是三到五年,但吏不一樣,朝廷沒有針對吏的政績考核,一般做出來的政績都是算在縣令身上,跟吏沒關係,最多縣令私下裏給些謝禮。
這也就造就了除了一些跟縣令私交不錯的吏會跟隨離開搏個前程之外,更多時候,吏的變動是不如官那般平凡的。
遠的不,就最近這二十多年來出現的人物,有很多都是從吏做起來的,但這些多半不是自身有驚人藝業,加上得上級賞識,然後才有機會進入更大的舞台,可以,吏的前程與上官有很大的關係,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這個機會。
畢竟一般縣令至少也要走兩三個縣上任,而且未必都是升遷,有的一輩子就當縣令了,不可能把所有縣吏都帶在身邊,而且大漢有上千個縣,能從縣令晉升道太守的有多少,而這些人,多半身邊有自己的班底,也未必會用縣上的吏。
久而久之,縣吏多半一輩子都是縣吏,雖然不是官,但一縣運轉,多半都要靠縣吏來維持,甚至很多縣令想要做好縣務,就得跟當地縣吏打好交道,因為這些縣吏多出自縣中寒門或是世家旁支,畢竟,縣吏至少也得識字,在當地的能量可不,強龍不壓地頭蛇,甚至很多有背景的縣令,在上任之前,家族都會跟當地縣吏打好交道,或是資源互換,比如你家的人來我們這裏做官,我們幫你,但我家人去你那裏做官,你也得幫忙。
“主公找我們來,是要我等清除這些汙垢?”鄭屠神色一冷道。
“是也不是。”陳默點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此乃根基之事,清除他們容易,但治標不治本。”
吏多出自庶族或寒門,這本是陳默拉攏的對象,殺人容易,但若殺的太狠,反而會打亂自己的布局。
“我這段時間在想,將吏也納入官員評級考核之中,縣令的政績也非縣令一人所為,吏也可以晉級為官,一切以政績話,同時與縣令一般,吏也不能長期滯留一地。”陳默將自己身前的幾卷卷宗遞給王彪道:“王叔與鄭叔與我一樣,皆出身市井,這其中的門道你們清楚,這是細作給我列出的一些他們認為罪大惡極的官吏,你二人負責去再查一遍,真的罪大惡極者,殺,自當地重新擇人上任,我這便《官吏法》會在近期擬成,在冀州試行,其中包括如何考評吏的政績,並如何升遷之事,切記,非大惡之人慎殺。”
吏形成的潛規則實際上也是法令問題,人在不同的環境下,想法是不同的,不能因此就將所有人一棍子打死,如今隨著地盤越來越大,如何建立一個成熟且有效的體係,才是一個政體是否成熟的標誌。
陳默努力搜尋著一條完善的用人機製,同樣這其中也有漏洞和弊病,所以陳默走的也很心,而且需要及時糾正這些。
將吏納入官員品級之中,這其中弊端肯定有,將吏流動起來,新到一地,要了解當地民情,還要處理各層關係,熟悉上官、下級,但好處卻是就算有大惡之人摻雜其中,對當地百姓也造不成太長久的損失。
就像現在,陳默新法頒布,世家豪族敗退,但這些人,卻還敢從百姓身上搜刮錢糧,阻礙了政令通行,陳默的新法成了這幫人搜刮錢財的手段,如果將這些地頭蛇換個地方,看看有沒有這個能耐。
當然,若是不願走,也行,但終生不得入官場,吏都不行,不完全杜絕,但至少對百姓的傷害會很多。
之所以讓王彪和鄭屠來做這件事,一來陳默相信他們,二來兩人都是市井遊俠出身,對於官場不是太懂,但那些吏的套路,他們卻是清楚得很,能騙得了上官,但卻騙不到他們,陳默甚至準備在網之外,再設一部,專門針對地方官吏的問題,當然,這種監察機製,短時間內是很難建立並健全的,同樣需要約束,陳默現在心中也隻是有個想法,至於是否建立,現在還不好,先看看這《官吏法》的效果如何再做決定。
“末將明白!”王彪和鄭屠躬身一禮後,各自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