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殺母之仇
太液宮
??大雨嘩啦啦的下著,太液宮庭院裏的漢白玉石板上卻無甚積水,雨水順著精細的排水溝,流入宮後的太液池裏。
??這樣的雨季,請安的後妃卻是都到了,宓太後一向起的極早,後妃們隻能更早,眼下皆是按品大妝,縱然等候之時,亦是十分的恭敬-——皇帝以孝治天下,後妃們自然不敢怠慢。
??眾人正在廊下等著裏頭傳召,雖然人多,卻是寂靜無聲,並無人私下交談。
??隻聽見嘩啦啦的雨聲。
??這時,又傳來一陣腳步聲,眾人忍不住回頭看,卻見雨幕之中,一人身著素色宮裝,香嬋在一旁替她撐傘,隻是大雨傾盆,那人的衣裳下擺已是濕漉漉一片。
??但她的步伐依舊穩重,一步一步的往正殿來了。
??來人正是武貴妃,她很快走上了台階。
??媯皇後微微一怔,旋即露出和善的笑意,點頭致意:“妹妹來了。”
??武貴妃掃了皇後一眼,並不搭腔。
??梅貴妃看了武貴妃一眼,又把目光挪開了。
??其餘妃嬪有的露出了驚疑之色,有的卻露出了複雜的笑意。
??這時,宓太後身邊的女官曼陀女史走了出來,恭恭敬敬道:“太後娘娘請各宮娘娘進去。”
??媯皇後從容頷首,帶著眾位妃嬪往裏頭去了。
??武貴妃綴在最後,卻依舊顯眼。
??入了內殿,光線頓時暗了許多,並非因為采光不好,而是因為窗戶上都遮了一層簾幕,在這一室的陰暗之中,宓太後端坐在上首,麵色陰沉,她今年不過五十多歲,和皇帝差不多的年紀,但看上去卻仿佛老嫗一般。
??後妃跪地請安,宓太後掃了一圈眾人,目光落在武貴妃身上,麵色一凜,旋即又恢複了陰沉。
??曼陀女史在一旁叫起。
??眾人又起身,各自尋了位置坐下,皇後手邊本是梅貴妃的位置,如今她自覺的往後坐了一個順位,空出一個位置給武貴妃。
??武貴妃也不客氣,徑自坐了,目不斜視,仿佛一尊雕像。
??媯皇後開口笑道:“母後娘娘今日身子可好?膳食如何?”
??宓太後冷笑:“還死不了。”
??德妃也賠笑:“母後娘娘瞧著容光煥發,光彩照人。”
??宓太後掃了她一眼,道:“論起年紀,你也不小了,怎的談吐還是如此輕浮,哀家是諸葛家的老寡婦,還談什麽光彩照人?”
??德妃臉上一陣紅紅白白,不好說話了。
??其餘眾人皆噤若寒蟬,唯有媯皇後麵色不變,對宓太後噓寒問暖的,宓太後冷言冷語,十分尖酸,或是命曼陀女史拿蜜水來給她飲用,不理會媯皇後。
??媯皇後卻依舊從容的閑話家常,過了一會,宓太後也不耐煩了,道:“去!哀家看著你們這幫裝模作樣的玩意就心煩!”
??媯皇後笑道:“兒臣明日再來給母後娘娘請安。”說罷,領著眾妃嬪再次行禮,便轉身離開。
??宓太後沉默了一會,突然道:“阿武留下。”
??武貴妃停下腳步,道了一聲“諾”。
??媯皇後仿佛沒聽見一般,腳步都未停頓,帶著眾妃嬪離開了。
??大殿之中,一下子空曠了起來,武貴妃的目光落在曼陀女史身上,曼陀女史一愣,又看向宓太後,宓太後罵道:“不開竅的木頭!帶人出去守著,不許旁人進來!”,曼陀女史露出惶恐局促的神情,將殿內的宮女太監全部帶了出去。
??武貴妃見大殿寬廣,猶恐隔牆有耳,又親自在兩側的偏殿查看了一番,確定無人,才施施然在太後下首坐下。
??宓太後道:“你不在自己宮裏舞刀弄槍,如何有空來我這兒?”
??武貴妃笑道:“來看太後的笑話。”
??宓太後不料她竟這般說話,氣了個倒仰,咬牙切齒的罵:“滾!”
??武貴妃道:“難道我說錯了?昔日的宓皇後何等風光,如今的宓太後又是何等落魄?!”
??宓太後抓起身邊一個茶盞往武貴妃身上砸,武貴妃伸手輕巧接住。
??宓太後見她竟能接住,愣了一愣:“你的眼……”
??武貴妃道:“機緣巧合,遇上良醫。”
??宓太後冷笑:“縱然明了眼睛又如何?你比哀家又好幾分?”
??武貴妃笑道:“總不似娘娘目力不濟,不良於行!”
??宓太後被說中痛處,麵色陰沉的簡直要吃人,她這眼睛見光流淚已有好幾年了,去年又添了腿疾,起初腿腳漸漸麻木,後來冷熱都不清楚,不少地方還出現潰爛跡象,她宣了許多次太醫也是無用,罵的太醫見了她就哆嗦,眼見太醫不中用,她又找了不少神婆巫師來祈福,符水喝了幾十斤。
??然而屁用沒有。
??整個太液宮無人敢在她麵前提此事,連“腿”“眼”的字兒都要忌諱,武貴妃竟如此嘲諷於她?!
??宓太後惡狠狠的瞪著武貴妃,氣的說話都不連貫,道:“放,放肆!”
??武貴妃不為所動,歎道:“娘娘若是皇帝的親娘,皇帝必定早也尋了那良醫來為娘娘診治,可惜娘娘隻是後母,況且……”她頓了一下,輕聲道:“宣烈太後怎麽死的,娘娘當真不知麽?”
??聽聞此言,宓太後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宣烈太後是皇帝生母,先帝的元後,宓太後彼時是宓貴妃,靠著年輕美貌,把先帝攏的死死的,後來宣烈太後身死,皇帝還隻是趙郡王,也不過二十多歲,生母的國喪剛過,他便跪請先帝“立貴妃為後”。
??先帝順水推舟,寵冠六宮的宓貴妃成了母儀天下的宓皇後,宓皇後心知趙郡王城府深沉,表麵上母慈子孝,暗地裏想推先帝的庶長子上位。
??誰知武氏出手,趙郡王還是登基稱帝,就是如今的皇帝,皇帝對宓太後不過是麵子情,孝敬都在表麵上,宓太後鬧了幾場,不鹹不淡的沒個結果,也是自己氣自己。
??她日複一日的埋怨著皇帝的不孝,苦惱著自己的宿疾,卻從未將這二者聯係在一塊。
??她覺得背脊一陣發涼,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的畫麵,那畫麵纏繞著死亡與陰謀,罪孽與欲望。
??她從不覺得自己有錯。
??宮裏的女人太多了,先帝貪戀她的美貌,但帝王之愛哪有後位來的長久?
??她已經沒有孩子了,不能沒有後位!
??但她還是輸了,她選中的庶長子沒能成為九五之尊,在皇帝登基之後,很快就被打發去了皇陵,抑鬱而終。
??而她,也被困在這太液宮,看似錦衣玉食,實則槁木死灰。
??之後的十餘年,她的母家嫡脈相繼獲罪,皇帝明麵上“看在太後的份上,網開一麵”,實際上族人奪爵的奪爵,罷官的罷官,還有幾個自盡的。
??沒有母家的支撐,沒有天子的看重。
??宓太後已失勢,是整個內宮心照不宣的事實。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