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

  天地不仁

  「爹爹,娘親那裡不是還有好多肉嗎?為什麼還要去打兔子野雞啊?」小穹困惑地揚起小臉,蹲在那兒的小模樣,看著很是惹人喜歡。


  「新抓的新鮮啊!」雲起光明正大瞎扯,天知道那些獵殺后就裝在時間靜止的乾坤袋裡的凶獸肉,怎麼可能不新鮮。


  「臭小子說的是。」林問歌翻手拿出幾塊猶帶鮮血的獸肉,淺笑著遞了過去。


  雲起微愣一下,復又笑著接過,專心打點起午飯,心知這是不在意他旁聽不旁聽了,如此,他自然不會再躲開。


  「令尊遇害,你有何打算?」林問歌開口相詢,陳蘊希是仙居谷眾多醫館藥鋪的管事之一,於情於理她都該過問的,怕對方有疑慮,她便補充道,「我是林問歌,令尊之事……是我疏忽了。」


  陳渠聽到這個名字,禁不住顫抖起來,卻馬上反問道:「姑娘?你真的是姑娘?真的?」


  林問歌眸光閃動,肯定地答:「如假包換!」


  「姑娘……姑娘,是姑娘來了?」陳渠激動得不能自已,變坐為跪,當下拜倒在地,「屬下陳蘊希之子陳渠,見過姑娘!」


  吳叔也如他家公子一樣跪下了,林問歌右手一抬,一道靈力託了他們起身:「不必如此,是我來晚了才是。」


  「姑娘言重了,屬下何德何能……況且,今日之禍也是屬下帶來的,焉能怪到姑娘身上?」陳渠情緒穩定了些,擦擦無神的眼角,面露自責道。


  林問歌暗嘆一聲,凡仙居谷的產業,每處均有一位鍊氣七層左右的弟子坐鎮,近日她派人去端雲山勝境的那半數產業,不可避免地抽調了些人,以至於一些小地方的產業就無人坐鎮了,若不然又怎會出這種事?

  她雖不佔全責,也還是有一部分責任的。


  幾人一問一答,才慢慢弄清楚了陳家的事。原來是陳蘊希為了醫好獨子的眼睛,四處尋找奇葯,聽說洗髓液有洗髓伐筋、重塑筋骨之效,有此靈物,為陳渠復明自然不在話下,誰知東西還沒找到,消息先泄漏了,傳言從無到有,竟成了陳家有洗髓液,這才招來覬覦,惹了殺身之禍。


  眾人聽得唏噓不已,林問歌嘆息一聲問:「想要洗髓液,為何不向谷中遞信?」


  陳渠忍痛道:「爹爹他不願給谷中添麻煩,洗髓液畢竟太稀罕,我們……怎能厚顏至此?」


  林問歌沉默了,仙居谷畢竟是她仿照修真門派建立的,丹、器、符、陣各設一院,天然的洗髓液的確難得,但谷中與洗髓液有相同作用的東西不止一種,若是他們求上門來,她也不會置之不理,可惜……


  小穹蹭到陳渠身邊,伸出小手小心摸著他的眼睛,自個兒先酸了鼻子:「陳叔叔,你很想復明,是嗎?」


  雲起默不作聲,看那陳渠下意識要躲開小穹的碰觸,卻還是忍著沒動,如果不是雙目失明,這也是位舒眉俊眼、如松如竹的男子,那身風骨最是出彩不過。同情嗎,他的確同情,可他心裡清楚,同情向來都是滿足自己之後才多餘給別人的奢侈品,他不喜歡這樣去看別人,而陳渠自己肯定也不願要他人的同情!


  所以,在這強者為尊的世界,實力才是保護自己、保護家人的資本,雲起一直沒有忘記,他追逐實力的初衷!


  「小穹乖,叔叔……不想復明了!」陳渠說的艱難,言辭間帶著兩分遺憾、三分自責,剩下五分則是滿滿的心灰意冷,最親的爹爹因此而亡,他還復明做什麼呢?


  四周一片寂靜,吳叔和小穹瞪大了眼,一個是不能理解,一個是詫異萬分。


  林問歌起身走至一旁,背對著幾人負手而立,良久,她口吻平淡道:「你父親最大的願望,就被你因逃避而就此放棄了?」


  陳渠不答,本來就暗淡的眼睛越發空茫了。


  雲起暗嘆了一聲,曾幾何時他也如此人一般心灰意冷、滿心絕望過,但最終他還是堅強地站了起來,並走到了今天,這樣一個實力至上的世界,誰沒有遭受點挫折和痛苦呢?

  只不過,他雲起從來不會讓過去和陰暗主宰靈魂,更不會失卻本心、忘記他最初的堅持!


  林問歌敏銳地察覺到了來自雲起的氣息變化,如果在修真界,這可以稱之為「頓悟」,但她到這裡的七年多卻發現,這裡的學武之人似乎不講究心境歷練,只追求單純的力量強弱。


  雲起一轉眼,就見林問歌靜靜看著他,似乎有那麼一絲讚賞的意思,再細看時又什麼都沒了,彷彿是他眼花了。


  「娘親,陳叔叔的眼睛可以重見光明嗎?」小穹期待地問。


  林問歌沒有回答,而是望向明明放棄了、卻還是有些不甘的陳渠,無喜無悲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陳渠,我再問你一次,想不想復明?想,我便幫你,不想你便就此返回,或者被那些人追殺而亡,或者餓死於路上!」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雲起腦中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不知為何,咀嚼著這句話的同時,他的心底竟莫名生出些悲憫之情,雖然淡卻深刻,雖然模糊卻影響到了他。


  「我……」陳渠張張嘴,想起了幼年起手把手教自己醫術的父親,又想到了這些年來為了他的眼睛焦灼痛心的父親,還想到了前些天為了給他爭取生機斷然送走他的父親……他的背漸漸挺直了,清朗如月的容顏上露出倔強和堅毅,「我要復明,請姑娘幫我!」


  林問歌欣慰一笑,點了點頭,示意吳叔扶陳渠起來:「待到下一個鎮子,買了需要的藥材后,我便為你疏通眼睛周圍的經絡,最多數月,就可與常人無異。」


  她剛才內視過陳渠的眼睛並大腦了,發現他的視神經壞死了六成,她或許不是出神入化的醫仙,但以木屬性的靈氣疏導視神經,憑著木靈氣強大的復甦力,再外敷些明目的藥物,重見光明並不是難事。


  雲起驚奇不已,心裡期待著看她如何醫治,他雖然只是個煉丹師,算不得純粹意義上的大夫,可藥理醫術也不差,若陳渠的眼睛那麼好治療,這對父子也不至於折騰許多年了吧,還想到了洗髓液。


  就在陳渠主僕激動、小穹高興、雲起好奇中,一行人吃了美味的獸肉和新鮮的蘑菇湯,再次上路了。由於多了兩個人,馬車就有些擠了,吳叔自發坐到了趕車的位置,而林問歌則決定到城鎮的時候,買兩匹馬來。


  當日傍晚,他們終於進了城,此城離邊境不遠,名叫銅城,顧名思義,是因為這裡有座著名的銅礦,才得了此名,幾百年前還是很繁華的,後來鐵取代了銅,銅城就不那麼重要了,更因地處偏僻,人煙便漸漸稀少了。


  陳渠主僕近些天過得提心弔膽,告罪後去客房休息了,飯菜也是送上去用的,至於雲起、林問歌和小穹,當然是在客棧一樓的大廳用了,順便聽聽周圍人的議論,看看有沒有什麼值得關心的消息。


  等待飯菜的空檔,雲起向小二打聽了一下銅城的馬市在哪裡,以便第二日趕路前買馬,等他問完后,就發現林問歌正在暗中注意隔著幾張桌子的三個劍客,再一聽他們的對話,他也來了興趣。


  「血原的事已經引起很多人的興趣了,咱們真的要去湊這個熱鬧?」一個瘦小的男子不確定地低聲道。


  「是啊,我們不是為了鳳凰淚才到酉國的嗎?難不成現在再原路回去啊?」另一個看似有幾分文雅的男子鬱郁開口。


  「砰砰」兩聲,坐在他們旁邊的一個粗獷大漢順手給了他們一人一個暴栗,恨鐵不成鋼道:「你們這兩個傻缺,老子平日怎麼教的你們,腦子都白長了啊?鳳凰淚是什麼東西,沒聽說『得鳳凰淚者得天下』嘛,我們一路走來,各種各樣的消息沒聽到八百,也有一千了,連林丞相都告老還鄉了,你們還不懂嗎?」


  「大哥,是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你說倒了!」文雅男子弱弱地糾正道。


  「老子樂意,用得著你教?」大漢又給了他的腦袋一下,若不是顧忌著公共場合,絕對要拍桌子的。


  「大哥,林丞相我知道,據說是史上成為丞相時最年輕的人,可這和鳳凰淚有啥關係?咱們要是得到鳳凰淚,嘿嘿嘿……」瘦小男子一陣陶醉地笑,嘴角疑似在流口水,不用想也知道這貨在做白日夢。


  大漢毫不客氣地也賞了他的腦袋一下,又將聲音壓低了罵道:「老子怎麼收了你們這兩個白痴小弟,別說帶出去長臉了,還浪費了我多少唇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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