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去找他們

  帶我去找他們


  雲起忍不住低頭看了她一眼,誰知他誤闖別院,又……又與她有了肌膚之親,懷了小穹,身為帝王后妃卻有了他人的孩子,下場如何自然無需多說,可恨那時他為避追殺、身受重傷,更是一無所知,何談護她救她?


  「我自幼身體不好,根本無法習武,若不然也不至於遮掩容貌,一力低調度日,如果實力強大,誰又願意藏掖著不敢冒頭呢?」林問歌一直柔婉的眉宇間浮現幾分矜傲之色,這或許是她和雪霄最相似的地方了。


  「所幸天不負我,正在我於宮中小心翼翼的時候,雪霄來了,哦,雪霄就是我身體里另外一個靈魂,」林問歌耳朵貼在雲起的胸前,語氣雖然仍如剛才那般,帶著講述過去的緬懷,眼底卻掠過些漠然和寒光,察覺到雲起的心跳只是亂了一下,她的眼神才變得緩和,「她和我不同,強大得像高山一樣,讓人只能仰望。」


  雲起暗嘆一聲,眸光暗淡三分,面上澀然五分,心知懷中人還是在試探防範,不過想想也能理解,一個身體中有兩個靈魂,這等事……誰又能毫不擔心地任人知曉呢?說到底,他於她來說,也僅僅是一個相識不久的陌生人罷了。


  「姬崇朝勒令我自裁,若不然就殺了爹爹,如果是我,自然因實力有限,只能妥協,可雪霄就不會,她尚未弄清楚自身處境,便面臨逼迫,一怒之下血洗皇宮,姬崇朝和當時在場的人,無一倖免,全部被她給殺了。」林問歌唏噓著道,「姬崇政就是在那般情況下,被扶上皇位的。」


  這屬於皇權更替的內幕,如非當事人所說,雲起這等善於掌握各方信息的人,也未必清楚,頂多根據前因後果做個推測,若無利益關係,當然不可能多加在意。即使如此,雲起聽到這裡,仍是倒吸了口涼氣,縱然坤元大陸的皇權因五大家族的存在,而不那麼勢大,這等殺帝另立之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啊!


  「到了,進去吧!」林問歌忽然開口,引得雲起抬頭看去。


  清幽寧靜的院子,月洞門就在他們眼前,從這裡只能看到裡面鬱鬱蔥蔥的綠色,偶有屋舍一角,也難窺得完全,這是個清靜到毫無人氣的院子。


  「思之院是爹爹髮妻的供奉之地,名字取自『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一句,爹爹……他們夫妻感情極其深厚,府中的妾室和兒女,都是那年遇襲后才有的。」林問歌簡單解釋了一句,這些事雪霄出現得遲,都不怎麼清楚,而且,雪霄也從來沒在意過,但她從六歲起就在這府里,便是常住在別院,也還是心裡有數的。


  雲起抱著她踏進院子,裡面沒有一個僕從,沿著綠色中的小路直走,很快就看到了一座秀雅小樓,很精緻、很漂亮的小樓,剛走到那樓前,就聽裡面傳來蒼老的、疲憊的聲音,正是林問無疑。


  「進來吧!」


  雲起不禁垂頭,就見林問歌垂著眼,自他懷中探身推門,還掙扎著要落地。


  屋子裡有些暗,光從窗戶透入,也只有幾束,根本照不亮半分。


  林問歌定了定神,臉色雖然慘白,眼神卻毫不避諱,徑直入門向里,走向了屋子深處供奉的牌位前,行動極慢,卻很是慎重肅穆。


  雲起緊隨其後,本要攙扶的手,在看到她並不跌撞的時候收了回來,同時默默關上門。他適應了昏暗的眼睛,一直追著那道纖細身影,看著她走至供桌前取香點燃,退後再行禮,直至將香插到了香爐之中退開。


  林問頹然坐在地上的一個蒲團上,看不清神色如何,從他身上溢出的悲傷和痛苦,幾乎充滿了整間屋子,連雲起都被影響了,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二丫她……能否看在我的份上,放她一馬?」林問喑啞難當地開口。


  「嗯。」林問歌負手而立,目光落在杜清歌的牌位上,卻又好似透過它看著別的什麼。


  「是皇上謀划的,意欲讓你葬身迷迭森林,二丫被利用了,至於動手的人是誰……我查不出來,那不像是皇上的人馬。」林問又道。


  林問歌長嘆一聲,終於將目光轉向了蒲團上的人:「爹爹不必如此,我蒙爹爹大恩,又被爹爹視若親女疼惜至今,我欠爹爹良多,但凡爹爹有所吩咐,我定竭力為之,更何況……這次的事,也算不得什麼。」


  屋子裡突然寂靜了,經過這麼一會兒,雲起修為高深,已能看清屋內的一切,他分明注意到,林問嘴唇蠕動了幾下,卻還是什麼也沒說。


  「歌兒,」林問抬手揉著額頭,似乎有些懊喪,「十六年了,你還是如此……如此距之千里,我知你肯定出身不凡,但我待你之心,並無半分虛假,你又何必……況且,清歌遇襲雖不正常,卻絕非因你之故,我林問不是傻子啊!」


  雲起詫異地轉眼,卻見林問歌仍舊站在那裡,若是一般人定會上前扶起林問吧,怎麼她就無動於衷?


  「唉,我知道,我都知道,」林問歌的聲音還是像平時那樣溫溫柔柔,但卻好似從天際而來,透著幾分悠遠意味,「只是我另有心結,並不是從心底疏遠爹爹,爹爹想岔了。」


  心結?雲起蹙眉,林問則嘆息一聲。


  三人各佔一角,竟又沉默了,只是心底轉著不同的想法,不過是不為人知罷了。


  林問猶記得,那年他親迎妻兒至城外,一路迎去卻見屍橫遍野、車馬翻滾,護衛、僕從都死了,他帶著人一個個去翻那些屍體,強忍著悲痛和驚恐,直至找到了他的妻子,青梅竹馬、深愛不已的妻子,誰曾想人早已鮮血橫流、渾身冰涼了。


  再然後,他就看到了被妻子嚴嚴實實護在身下的一個小女孩,眉目如畫、相貌絕美,卻身體瘦弱、臉色慘白,似有不足之症,他找遍了遇襲那一帶,甚至在前往岳父家的路上都找了幾個來回,也沒能找到他的一雙兒女,絕望驚惶之下,他帶回了那個小女孩。


  林問始終不曾忘記,那個小女孩醒來時的眼神,平靜、淡漠,年紀雖小卻一身矜貴婉然,她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你救了我?謝謝!」


  得知他是誰、杜清歌是誰后,小女孩仍舊一片漠然,隻眼露瞭然,認真對他道:「那是你的兒女?他們沒事的。還有,請節哀!」


  林問現在已不大記得,那時怎麼決定將她當作女兒撫養了,後來……小女孩慢慢長大,喜靜寡言,看似柔弱可憐,實際上待人疏離,愛學醫、愛讀書,他都一一滿足,也將一腔愛女之情傾注於她,小女孩變成了少女,縱然柔弱未變,也時時含著淺笑,好像親近可人,其實骨子裡全是漠然。


  坐在蒲團上,林問想起了很多很多,有與髮妻的恩愛歲月,有與龍鳳胎兒女的親昵相處,有與這個養女的點點滴滴,也有那一年的宮廷血案……他猛地膝行至林問歌身旁,緊緊拽著她的衣擺,像是瀕死之人一般,抖著唇近乎瘋狂道:「帶我去找他們,帶我去找我的一雙兒女,清歌走了,我這個父親理應照顧好他們,求求你,我知道你有辦法的,帶我去找他們,好不好?」


  雲起愕然地瞪著那個涕淚交加、卑微祈求的老人,不免觸景生情,想起了他的父親,父愛如山,這已不再是一國丞相了,只是一位垂垂老矣的父親!

  養父跪在身畔,林問歌仰頭合眼,逼回淚意后扶起林問,強笑道:「爹爹莫急,我答應你,一定帶你去找他們,一定!」


  從那間屋子出來,林問歌便站不住了,雲起連忙將她抱起來,匆匆向長思樓走。


  「我還以為這一天早就該來了,沒想到爹爹竟能等到現在!」林問歌靠在他胸口,分不清是嘆息是自嘲,「也罷,遲早都要回去的,又何必在乎這個?」


  「回去?」雲起似自問又似重複,輕輕咬字道。


  「我本姓『天』,這才是我真正的姓氏。」林問歌平和道,「你應該叫『陰雲起』吧,不要告訴我,雲起這名字不是你真名。」


  「你如何得知?」雲起挑眉,不曾過分吃驚,卻也不是不覺得意外。


  「之前被包圍時,你所用的乃是破魂劍法,此劍法為《地皇錄》中所載,你若不姓陰,又怎麼可能習得?」林問歌精神好了些,淺笑著答。


  雲起駐足,復又繼續往前走,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他沉聲問:「你知道《地皇錄》?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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