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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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中沒有用太多花囊、香爐、綉簾這樣女兒家的東西, 反而是臨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擺了四五個筆筒, 十幾方寶硯,磊著幾十部新書。


  不知道的人見了,不會以為這是皇后的寢宮,多半以為是皇帝的書房呢。


  「咳咳!」


  綉瑜恍然回神,卻見皇后正從內間出來,匆忙深蹲行禮:「奴婢給皇後娘娘請安。」


  鈕鈷祿皇后是個典型的滿洲美人, 一身富麗堂皇的明黃色蜀錦旗袍裙上,綉著鴻雁高飛的圖案, 盡顯皇后威儀,卻笑得很溫和:「免禮賜座。你在想什麼呢?」


  綉瑜心裡咚咚打鼓,卻大著膽子說:「奴婢在家時常聽額娘說,什麼樣的人住什麼樣的屋子。今日見娘娘的坤寧宮闊朗大氣,不聞脂粉香氣, 但見書山筆海。娘娘母儀天下, 果真與我等凡俗女子不同。」


  綉瑜這話可是透著十足的真心,滿族入關才三四十年,又重武輕文,就是皇族的男子還有不少大字不識的呢, 後宮里不識字的妃嬪更是一抓一大把。鈕鈷祿氏卻明顯有著極高的政治和文化素養, 真是太難得了。


  可惜這樣的房子, 這樣的人,剛硬有餘,溫柔不足,必然不會得皇帝喜歡。綉瑜隱約記得康熙的第二個皇后似乎是不得寵的,想必就有這個原因了。


  她為鈕鈷祿氏的素養感到震驚,卻不知鈕鈷祿·賢寧也很驚訝,烏雅綉瑜不過一介包衣宮女出身,卻能見微知著,也算有靈氣的了。她不由細細打量起綉瑜,還是早上請安的時候那套天青色綉雨後荷花的旗裝,但是因為離得近了,她可以更清楚地看到那雙晶亮的眼睛,眼如桃花,眼帶秋波,一下子讓她本來就柔美的五官鮮活了起來。


  鈕鈷祿氏心裡莫名有些酸楚,但她知道自己壓對了寶。開始的時候她抬舉了幾個宮女不過是為了借腹生子。沒想到八月的大封中,佟佳氏竟然得封貴妃!瞬間成了她的心腹大患。


  鈕鈷祿家功勞雖大,但是已經有日薄西山之勢。但是佟佳家卻正如旭日東升。如果佟貴妃再誕下皇子,或者佟佳家的人再立下大功,那麼她就很有可能被封為皇貴妃。要知道,當年順治爺的董鄂皇貴妃在的時候,如今的皇太后真是連站的地方都沒有。


  她需要一個幫手,康熙坐擁六宮,凡俗女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這個烏雅氏還算是個有靈氣的。


  想到這裡鈕鈷祿氏臉上的笑容逐漸加深:「你母親是個有見識的。你也是個聰明人,本宮一向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


  綉瑜有點沒摸清她的套路,但是她本來就打定主意要靠上皇后這棵大樹,當即行禮道:「願為娘娘效犬馬之勞。」


  「你錯了。你如今是皇上的嬪妃,當然是為皇上效勞了。侍墨。」


  皇后的貼身宮女當即捧上一套淡青色綉著迎春花的旗袍,並配套的首飾。


  「天氣熱,那些大紅大綠、寶藍粉紫的顏色看多了,難免傷眼。你可明白了?」


  這是在指點她康熙的喜好了!綉瑜心裡一萬個問號,還是不動聲色地行禮謝恩,又聊了兩句,她就識趣地跪安了。


  侍墨把她送到門口,才回來輕輕給皇后捏著腿,頗有些不忿:「娘娘也太抬舉烏雅氏了,她不過是個宮女出身,就算來日產下皇子,也不過是個婢生子,怎麼配做娘娘的養子呢?」


  「婢生子?」豈料皇后突然笑了:「婢生子才好呢。我的孩子,生母出身越低越好呢。」


  她早看穿了,可皇帝絕不會允許她這個繼後生下皇子,跟太子分庭抗禮,甚至不允許她抱養榮嬪、惠嬪她們的兒子。


  唯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個孩子的生母出實在太低,低到了即使她這個皇後來養,也絕不可能威脅太子的地步。抬舉烏雅氏,就是她對康熙的一次試探。如果康熙想給她一個孩子了,必定會叫留。否則……


  她正想著,身邊的貼身嬤嬤完顏氏卻走進來在她耳邊說:「娘娘,奴婢打聽清楚了。滿貴曾在烏雅答應晉封當日送去50兩銀子。烏雅答應至今一分未動。」皇后笑了:「一個有錢卻只送五十兩,一個收了銀子卻留著不用。一家子的人精啊,也罷,本宮近來精力不濟,她有本事自保是最好的。」


  晚膳時分,承乾宮裡佟貴妃就得到了皇后召見綉瑜的消息,不由重重把玉碗往桌上一放,輕蔑道:「都說鈕鈷祿家名門貴胄,我看也不過如此!抬舉一個奴才固寵,也忒下作了些。」


  她的貼身侍女謹兒當即奉承道:「鈕鈷祿家再煊赫,也不過是武將之家。哪裡懂得怎麼教養女兒,自然不比娘娘您出身後族,真正德行端方。奴婢聽說,皇后是想抱養個孩子呢!」


  孩子……佟佳氏不由黯然神傷,這宮裡沒孩子的又豈止皇后一人。不過片刻她就恢復了驕傲與堅定的樣子:「那又怎樣?本宮寧可沒有孩子,也絕不會養一個婢生子。」


  謹兒知道她的驕傲性子,又想到宮外承恩公夫人的囑託,忍不住暗暗著急。


  另一邊,長春宮。


  「唉。」綉瑜望著炕桌上擺著的那套衣服,第一百零一次嘆氣。


  皇后召見她的事,沒有一盞茶的功夫就傳遍了六宮。小廚房當即派了個小太監來問她晚膳里的小菜是要清炒還是熗炒,奶餑餑要豆沙餡兒的還是綠豆餡兒的。她還沒有傻到以為皇后就是真心對她好。不過是以利相交,利盡則散罷了。但是兩人的地位差距懸殊,既然容不得反抗,那就躺平享受好了!

  她放寬心思,舒舒服服地用了個晚膳,然後趁著天還沒黑,帶著竹月在後院遛彎兒。綉瑜搖著小扇子,突然想到:「說起來咱們剛住進來,是不是該去拜訪一下前殿的張貴人和藍答應。」


  「小主下午去了皇后那裡不知道。張貴人病了。」


  「病了?」


  竹月搖著頭嘆息:「今日是皇長女的祭日,她大中午地在寶華殿為皇長女誦經祈福,就中暑暈倒了。」


  「糊塗。這樣的消息該一回來就告訴我的。快回去拿兩件禮物,咱們瞧瞧她去。」


  綉瑜急匆匆地趕到了前院東配殿,果然張貴人見了她沒什麼好臉色:「烏雅答應是得皇后青眼的人,我算哪個名牌上的人物,怎敢勞動您大駕來看我?」


  綉瑜不由微微吃驚,這張貴人是吃了火I葯嗎?自己來晚雖然有失禮數,但是兩個人素無交情,她何必生這麼大的氣。一抬頭,看見桌上厚厚一摞未燒完的佛經,屋子裡冷冷清清,頓時明白了。


  盛夏天氣親手抄佛經祈福,一番苦肉計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反而真累病了自己,當然氣不順。綉瑜不由覺得她可憐可嘆,當即打開禮物盒子笑道:「妹妹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姐姐勿怪。我想著姐姐喜歡禮佛,就帶了些上好的檀香來。還望姐姐賞臉收下。」


  那些檀香在宮中也屬於中上品,倒還拿得出手。伸手不打笑臉人,張貴人心裡的氣也順了幾分,勉強掛起笑容跟她又說了兩句話,綉瑜才告辭出來。


  竹月忍不住說:「小主,要奴婢說,這延禧宮也忒晦氣了。榮主子生五子一女,張小主生兩女,一共八個孩子就活了二格格和十阿哥,這也……」


  「住嘴!這話也是咱們能說的?」綉瑜趕緊喝止了她,竹月住了嘴,卻還是忍不住一臉擔憂。綉瑜知道這些宮女太監都是不識字的,對這些風水氣運之說最是在意,也就不理論了。


  長春宮的後殿與前殿相聚甚遠,迴廊里黑漆漆的,只有竹月手裡的燈籠亮著一點微光。兩人並排走著,突然聽得迴廊頂上一陣吱吱亂響,像是指甲劃過瓦片的聲音。然後就是咚的一聲,一個小小的黑影從廊沿上摔了下來。


  「啊——」竹月忍不住驚呼,綉瑜也嚇得倒退一步。


  「喵……」微弱地貓叫聲在廊下響起,兩人才鬆了一口氣。「原來是貓啊,嚇我一跳。」綉瑜就拿了燈籠準備走過去看看。竹月卻拉了她的衣袖:「別去小主!要是有不幹凈的東西怎麼辦?」


  鈕鈷祿氏去了,后位不可能一直空懸。快則明年,慢則後年,皇上肯定要大封六宮。她對后位志在必得,可都是皇后,元后的日子可比鈕鈷祿氏好過了無數倍。還不是因為她有寵有子?

  宜嬪家世好又年輕得寵,遲早會生下皇子。如果她妹妹的皇子再養在她膝下,郭絡羅氏手握兩個皇子,就是得封貴妃都沒什麼稀罕的。過了喪期,鈕鈷祿氏的妹妹也要進宮,少說也是個妃位。到時候她這個沒孩子的皇后只怕還要看她們的臉色了!

  佟貴妃越想越氣,抓起桌上的茶盅擲在地上。「嘩啦」一聲,周圍的宮女都惶恐地跪下請罪。謹兒叫退了屋裡的宮女,輕輕跪下來給她捶腿:「娘娘息怒,您若是想要個皇子,眼前不就有個現成的嗎?」


  「你是說烏雅氏的孩子?本宮養一個包衣奴才的孩子又有何用?」


  謹兒見她態度已經不如幾個月前那麼強硬,心下大定,笑道:「恕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如今有太子爺在,其他皇子血統再高貴又有何用呢?何況生母出身卑賤,小阿哥日後就只能一門心思地孝順娘娘您。」


  佟貴妃心裡一動,可不是這個道理嗎?如今儲位已定,她又不用靠兒子封后,養子跟她一條心可比什麼都要緊。


  「況且奴婢聽說民間有個法子,叫借旺氣。說的就是這鄉紳人家的主母,如果有未生養的,就去那子嗣眾多的人家抱一個男孩子養在身邊,久而久之自己就染上那孩子的旺氣,也能誕下男嗣了。」


  「果真?」佟貴妃這下是真的心動了,這些年為了求子,她早已拜完了滿天神佛,喝了不知道多少苦藥汁子。抱養孩子這法子可謂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她當即站了起來,有些激動地在屋子裡徘徊,盤算著該怎麼跟康熙開口。


  謹兒提醒她:「娘娘,要不要奴婢準備點東西,咱們去長春宮看看烏雅氏?」


  「看她做什麼?這事豈是她能做得了主的?你去小廚房瞧瞧百合蓮子湯做好了沒有。盛夏酷暑,萬歲爺忙於政務十分辛苦,本宮也該去問候一下。」


  長春宮裡,綉瑜也在和春喜白嬤嬤盤算著孩子的事。她現在才知道,原來嬪位以上就可以自己撫養孩子的規矩是康熙朝後期才有的。


  滿族祖先生活在苦寒之地,那裡自然條件惡劣,物資稀缺。他們認為只有身體強壯、意志堅定的孩子才配活下來,享受稀缺的生存資源。而生母親自撫養孩子,難免嬌縱溺愛太過。為了避免皇子長於婦人之手,難當大任。努1爾哈赤立下規矩,後宮妃嬪生了皇子不得自己撫養。


  純嬤嬤總結道:「所以啊,榮主子生的大阿哥承瑞是元後娘娘撫養的。元后的承祜阿哥是太皇太后撫養的。惠主子的三阿哥承慶就養在榮主子膝下,可惜都……」


  綉瑜聽得目瞪口呆,這是有多直男癌才會覺得自己的後宮姐妹一家親,連孩子都可以換著養啊?尤其是庶長子之於嫡妻,說是眼中釘、肉中刺都不為過,居然還讓元後來撫養承瑞?


  感情這些共用一個丈夫的女人,平日里互相爭風吃醋,同時又撫養著爭寵對象的孩子?難怪康熙的兒子養不活。


  春喜等人也是一副欲言猶止的表情。純嬤嬤苦笑:「萬歲爺也覺得不妥,可這都是祖宗規矩,改不得。三阿哥去了以後,萬歲爺就下旨把阿哥格格們都送到兆祥所,由乳母嬤嬤們照料,結果還是不成。後來乾脆送出宮去,才算好那麼一些。」


  於是綉瑜拿指甲輕輕叩著炕桌,靜靜思索。元后都沒親自撫養長子,就算康熙敢為她破例,她也不敢接受。那麼小四是一定要給人的了。


  她頭一個想到的當然是歷史上四阿哥的養母佟佳氏。對比榮嬪惠嬪她們,綉瑜突然覺得佟貴妃是個相當不錯的人選。首先,她位份高有實力保護年幼的孩子在宮裡活下來。其次,她沒有孩子,將來也不會有。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綉瑜記得康熙的三個皇后好像都不長命,小四還有回到她身邊的機會。


  當然,壞處也很明顯。歷史上四阿哥跟生母關係鬧得這麼僵,要說沒有這位孝懿仁皇后的功勞,綉瑜打死也不信。


  可惜孩子給誰養這事,她插不上話,只能靜觀其變。


  幾日後午間,竹月去內務府領了綉瑜要的帽緞回來,憤憤不平地噘著嘴把托盤往桌上一放。春喜不由皺眉,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袖:「怎麼回事?在主子屋裡還發起脾氣來了?」


  「我還不是為小主不值,如今外頭人人都傳佟貴妃向皇上請了旨,要抱養小主肚子里的孩子呢!」


  「傻丫頭,沒她也有旁人,這有什麼可氣的?」


  竹月稍微拔高了嗓音:「宮裡膝下空虛的主位娘娘抱養孩子本來是平常事,可人家至少知道先送點東西,時不時過來瞧瞧,說兩句軟和話。她倒好,不聲不響地就跟皇上請了旨,完全沒把小主放在眼裡。咱們小主好歹也是小阿哥的生母啊!」


  綉瑜早醒了,掀了帘子笑道:「竹月這是怎麼了,莫不是跟你春喜姐姐搶果子吃,惱了?」


  「小主醒了。」兩人趕緊過來服侍綉瑜起床更衣。


  春喜遞了白毛巾過來,綉瑜拿了先給竹月擦了擦臉:「傻丫頭,人家是孝康章皇后的侄女,萬歲爺的親表妹。咱們想要小阿哥得她庇護,自然就要付出代價。」


  可是這代價也是有底線的,她的底線就是要小四認她這個生母。既然佟佳氏眼睛長在頭頂上,就不要怪她未雨綢繆了。


  綉瑜想到康熙今天沒有翻牌子,可能會來長春宮,就吩咐春喜:「去。把皇上賞的那床象牙絲涼席找出來,我有用。」


  話音剛落,就見康熙大步流星地走進來:「那涼席是象牙劈絲軟化后編織而成的,夏天睡著渾身清涼不生汗津,你懷著身子畏熱,是該叫她們找出來換上了。」


  綉瑜行了禮在炕上坐下:「皇上這次可猜錯了。奴婢找這涼席是為了送禮。」


  「哦?給誰?」


  「還不是您瞞著奴婢,前兒端午外命婦們進宮,奴婢才知道裕親王福晉為了救奴婢和小阿哥傷得不輕。如今天氣漸漸炎熱,福晉卧床修養,只怕不好受。奴婢送上這涼席,也算是盡了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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