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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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著這香袋, 卻把朕往外趕。你這樣聰明的人, 怎麼也做出買櫝還珠的蠢事來?」
見他去而復返,鈕鈷祿氏心裡的氣已經消了大半,此刻再聽得他故意厚顏無恥地自比珍珠,終於輕笑出聲。
甚少看見她這樣嬌羞的小女兒姿態,康熙也覺得寬慰, 夫妻二人說了些私房話,更覺親密。康熙突然握住她的手,認真地說:「我不過是覺得, 咱們二人還有數十載的夫妻緣分, 她卻只能……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鞏華城。」
「我知道, 皇上重情。如果有朝一日, 妾身也走在您前頭,皇上來看姐姐時,別忘了給妾身也上一柱香便是。」
康熙的聲音拔高:「大過年的胡說什麼?朕知道, 為了大清, 為了太子,朕有……對不住你的地方。等烏雅氏有了孩子,就抱給你養罷。」
鈕鈷祿氏默默地把頭靠在了他肩膀上。紅燭靜靜燃燒, 坤寧宮冰冷的氣氛好像正在一點點回暖。
綉瑜不知那晚帝后二人說了些什麼, 但是一月開頭, 康熙連續在坤寧宮宿了十日, 還許了皇后元宵節之後把妹妹接進宮來小住。這可是千年的鐵樹開花了一般的稀罕事。
請安的時候,佟貴妃輕輕給元后的親妹妹僖嬪使個眼色。
趁著康熙在場,僖嬪突然提起元后的陰壽一事:「本來宮裡有長輩在,姐姐的陰壽不該大辦的,但是近日太福晉屢屢夢到姐姐,只怕是有異兆,請了好些薩滿去府里看了,都說陰壽將近,不如在坤寧宮做場大法事,以告慰先後之靈。」
佟貴妃附和道:「唉,說來赫舍里姐姐去了也有四年了。就連臣妾都很是思念姐姐,更不要說太福晉了。前頭三年也是在坤寧宮做的法事,今年再做一場也不費事。」
前三年鈕鈷祿氏還沒封后,坤寧宮空著當然可以隨便折騰。可如今鈕鈷祿氏就住在坤寧宮,卻要在她眼皮子底下給元后做法事?就連綉瑜都聽出挑撥離間的意思了。
人人都知道,元后是康熙心頭的硃砂痣、窗前的白月光,繼后如今大權在握,哪個都不是她們惹得起的。其餘五嬪都閉緊了嘴,只當自己是幅微笑聆聽的背景畫。唯有惠嬪端著琺琅五彩花卉茶碗的手微微顫抖——太子已經是眾皇子裡頭一份的尊貴了,皇上還要給先後追加哀榮,豈不是更把她的保清比得什麼都不是了。
豈料康熙這次卻沒有一口答應,沉吟片刻才說:「一場法事本不是什麼大事,但是太皇太後去年身子不好,坤寧宮裡替她供著福燈,如果衝撞了長輩豈不叫赫舍里在地下也不安?依朕看,法事可以有,但是放到奉先殿和寶華殿去做吧。」
他還搬了太皇太后出來,這下誰都不敢多話了。人人都看出這局元后贏了面子,繼后贏了裡子。唯有佟貴妃挑撥不成,反而看鈕鈷祿氏跟康熙感情日漸融洽,氣得回到承乾宮就砸了一個青花瓷瓶。
康熙對皇后的寵愛,頓時打破了後宮原本的格局。僖嬪怕鈕鈷祿氏再得嫡子威脅太子的地位,佟貴妃則是覬覦皇后之位已久,兩個人關係迅速升溫。
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惠嬪最近頻頻帶著禮物前去坤寧宮給皇后請安,就算皇后多次託病不見,依然每日準時打卡,連帶對綉瑜也賞賜連連、頗加照拂。
榮嬪一心牽挂宮外的兒子,別的全顧不上。宜嬪則是吃瓜看戲,偶爾出手扇個風點個火。
這些上層的爭鬥暫時還波及不到綉瑜這裡來,她依舊過著自己波瀾不興的小日子。這日她坐在明間的繡花架子前,放下針,惱火地揉了揉眼睛:「今兒乏得很,收起來明日再綉吧。奧利奧去哪兒了,抱過來我瞧瞧。」
春喜苦笑著勸她:「小主,您這佛經綉了一個多月了,還差著一大截呢。二月初十可就是太皇太后的千秋節了!」
綉瑜不由嘆氣,宮裡的風氣,送長輩,除非是整十大壽,否則以親手做的東西為佳。孝庄估計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可她還是得準備禮物。偏偏她最近心神不寧,一坐久了就腰酸背疼,渾身乏力,這佛經從過完年開始,一直斷斷續續綉到現在二月初八都還沒好。
這個時候門外響起一個女子明朗又洪亮的笑聲:「我來瞧瞧你們常在。」說著不等竹月動手,自己打起帘子就進來了。來人一身大紅色羽緞斗篷,裡面一件翡翠撒花旗袍裙,外罩一件五彩緙絲石青銀鼠褂,頭髮用墜著珍珠的五彩繩梳成兩個大辮子,正是鈕鈷祿家的七格格、皇后同胞的親妹妹鈕鈷祿芳寧。
「七格格來了,快坐。春喜上茶。」
與姐姐的端莊典雅不同,七格格是個大方開朗的性子,雖然出身權貴,卻不會傲氣凌人。綉瑜跟她還能說上幾句話。
「格格打哪裡來,外面可下雪了?」
「正下著呢,從坤寧宮過來,姐姐忙著沒空理我。」芳寧脫了外面的斗篷,跟綉瑜一起在炕上坐了,嘆道:「殘冬將過,這多半是今年的最後一場雪了。往年這個時候,我該跟哥哥們去莊子上打獵賞雪吃鍋子了。」
綉瑜笑嘆:「這紫禁城什麼都好,就是不比外面自在。」
見綉瑜贊同她的話,芳寧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以前在莊子里淘氣的事:「那冬日裡的山林子裡頭,乍一看鴉沒雀靜的,可實際上東西都在雪堆裡頭藏著呢。帶上幾個擅長打獵的家下人,他們從那雪地上的爪印一看,就知道前面是山雞、野兔還是獐子。如果腳印的時辰尚短,我們就沿路追去,腳步要輕,那些畜生耳朵可靈著呢!等發現那獵物了……」
即使在現代,打獵也是有錢人的專利。何況這些宮女太監都是少年進宮勞作,幾曾見識過這樣的場面?滿屋子的人都聽得屏息凝神,只有芳寧洪亮的聲音在屋子裡飄蕩。
綉瑜看著她眉飛色舞的臉龐,不禁可惜又疑惑。這樣好的一個姑娘今後也要關進這紫禁城了。可是鈕鈷祿家已經出了一個皇后,芳寧只怕連個嬪位都得不了,進宮又有什麼意義呢?可若不是為了這個,皇后何必正月里就招妹妹進宮?
綉瑜晚間躺在床上,還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她一直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可是腦海里殘留的清史片段多是來自康熙朝後期九龍奪嫡時的內容,跟現在的事情根本對不上。
忽而聽得門外一陣急促的沙沙聲,好些人正大步踏雪而來。在寂靜的深夜裡,那腳步聲聽著莫名叫人心慌!宮門已經落鎖,這個時候再有人來,只怕是出了大事!綉瑜翻身坐起來,果然就見小桂子連滾帶爬地進來:「小主,請快點往坤寧宮去吧。皇後娘娘病危了。」
多年之後,綉瑜再回想起康熙十七年的這個二月,依舊覺得線索紛繁複雜,千頭萬緒,整個紫禁城亂成一鍋粥。
鈕鈷祿氏在二月初八晚上突發急病。病因倒也簡單:她身體虛弱已經很長時間了,又遇到年關和太皇太后的生日操勞了許久,一個不小心感染上風寒,高燒不退。
中醫最怕的就是突發高熱,這個年代是沒有什麼快速退燒藥的,全靠自己的免疫力硬扛。而鈕鈷祿氏的身體顯然已經扛不住了。她身上的熱度退下去一兩日,又很快升起來,反反覆復拖到二月二十四,為她醫治的太醫們已經集體脫冠請罪了。
康熙坐在坤寧宮的西暖閣里,怔怔地一言不發,他突然想到元後生太子難產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守在西暖閣里,聽太醫奏報說娘娘去了。不過四年,這場景就又要重演了嗎?
他突然站起身來,直衝沖地就要往東暖閣里闖。梁九功帶著滿宮宮女太監跪在他面前:「使不得呀,皇上,您龍體要緊。」佟貴妃也帶著所有妃嬪跪下來力勸。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老天爺似乎還嫌這宮裡不夠亂,一個小太監匆匆來報:「稟萬歲爺,多爾濟府上連夜傳來消息,說十阿哥感染風寒,只怕……不好了。」
康熙還未來得及回話,綉瑜下意識去看跪在不遠處的榮嬪,卻見她兩眼一翻,直直地往地上倒去。
綉瑜心裡住了一萬匹神獸,天生註定個頭!可能是她在孕期修養得太好了,小四生下來有點活潑過了頭,一雙手尤其不安分,見什麼抓什麼。綉瑜的頭髮、手指、衣服上的珍珠扣子、床簾上的流蘇結子,被這小子抓了個遍。
最危險的一次是洗了澡之後,綉瑜把他放在炕頭上玩,轉頭跟春喜說兩句話的功夫,奧利奧不知道怎的溜了進來,跳上炕,有點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三頭身的生物。
春喜一抬頭看見貓上了炕,嚇得「啊呀」一聲,還來不及反應,小四居然揮動胳膊,無比準確地拽住了貓尾巴!
還好今天貓主子心情不錯,雖然被抓了尾巴,也只是不爽地「喵嗚」一聲,一甩屁股掙脫了嬰兒的小手,還用尾巴尖兒蹭了蹭小四的臉。
綉瑜和春喜嚇得半死,要是換隻脾氣不好的貓,小四估計得被撓個一臉花,到時候全宮上下,連人帶貓都得吃掛落。
本來奶嬤嬤們是貴妃的人,綉瑜帶著兒子玩的時候,不樂意她們在一旁伺候。經過這一次,小四身邊的人再也沒有少於三個。
所以貴妃連夜找人算命什麼的,真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在小四心裡,她並沒有比奧利奧高貴到哪裡去。至少抓了貓之後,小四還咯咯咯地笑了一陣。
然而佟貴妃不知道,現在她正帶著這個誤會造成的美好幻想,笑盈盈地坐在綉瑜對面喝茶,兩人有來有往地說著些寒暄的話。
「妹妹臉色紅潤,可見是恢復得不錯。」
綉瑜不急不慢地跟她打太極:「托娘娘的福,今年山東供上來的東阿阿膠很是不錯,娘娘可曾嘗過?」
終究還是佟貴妃先沉不住氣,她漫不經心地把茶盅往案上一擱:「萬歲爺說把長春宮的後殿打掃出來給妹妹住,可我還是覺得後殿未免狹窄了一點,恰好後頭咸福宮的正殿還空著,不如……」
綉瑜不明所以:「娘娘這話我可聽不懂了,只有嬪位以上方可居正殿,掌一宮事務,奴婢愧不敢當。」
佟貴妃笑得更加溫和可親:「妹妹你誕育十一阿哥,立下大功,依本宮看,就是一個妃位也是當得起的。不知妹妹你意下如何?」
烏雅氏包衣出身,如果能夠得封妃位,居於眾多滿蒙八旗貴女之上,該是何等的榮耀。佟貴妃滿以為拋出的籌碼已經夠重,笑眯眯地等著綉瑜欣喜若狂地謝恩,好和她談條件。
沒想到綉瑜只是不咸不淡地說:「謝娘娘厚愛,奴婢不敢妄想。」
佟貴妃不敢相信綉瑜居然不為所動!這可是妃位!包衣宮女出身的嬪妃在本朝還從來沒有得封過的高位!她只能把原因歸結於,烏雅氏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硬著頭皮把這齣戲唱了下去:「你放心,本宮一定會在皇上面前促成此事,只不過……」
「不過?」
佟貴妃終於圖窮匕見:「不過咸福宮屬於西六宮之一,與承乾宮相距甚遠。為了十一阿哥的身體考慮,不如妹妹親自跟皇上請旨,讓他五歲之前不用往你那兒請安了,這樣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