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綉瑜當天下午擼貓的時候眼皮子直跳, 果然, 不到一個時辰小桂子就進來報告了胤祚的「豐功偉績」。偏偏這小子玩累了,是睡著被蘇嬤嬤抱回來的, 等到第二天綉瑜想教訓他的時候, 他早就眨巴著眼睛, 把昨天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


  綉瑜不由頭疼,胤祚還太小,又早已對康熙的寵愛習以為常,根本不懂什麼叫懷璧其罪、收斂鋒芒。她只能把小六拘在永和宮裡,輕易不放出去玩, 減少出事的概率。又一遍一遍地篩過了他身邊的人, 把嬤嬤們上三代下三代的堂親表戚全部都查清楚了,登記在冊子里,又時不時地厚加賞賜。


  好在嬤嬤們也知道, 只要熬到六阿哥成年開府, 以康熙對六阿哥的寵愛,少說也是個親王。她們那時候再出去, 就是老封君一樣的人物了。所以嬤嬤們無不盡心當差, 還互相監督,把胤祚身邊圍得滴水不漏。綉瑜這才放心少許。


  皇上背著六阿哥滑冰的消息不到一個時辰就傳遍了紫禁城。宮裡有了皇貴妃之後, 請安的規矩又恢復起來了,綉瑜最近到承乾宮, 往往是茶還沒喝兩口, 就聽了一肚子的酸話。


  惠妃心存大志, 本來想著大阿哥年長,能憑著冰嬉在康熙面前博個好彩頭,結果竟然被一個路都還走不穩的小六搶了風頭,自然心有不甘,說話的語氣是最沖的。


  宜妃的五阿哥跟胤祚只差著兩個月,若是皇上只帶著滿了四歲的阿哥們去滑冰也就罷了,可偏多了一個六阿哥,單單漏了她的兒子,宜妃豈能甘心?


  就連榮妃臉上神色也淡淡的,她一向與世無爭,可是涉及兒子卻不得不爭。三阿哥年齡尷尬,剛好跟在太子爺後頭,又沒在康熙跟前長大。論成熟能幹不如前頭兩個哥哥,論天真可愛又不如老五老六,她再不立起來,這宮裡真是連他們娘兒倆站的地方也沒有了。


  綉瑜得了好處自然不肯張揚,姿態做得低低的,三妃一時片刻也不能拿她怎樣。趁著康熙宿在永和宮,綉瑜又半開玩笑似的跟他抱怨:「不是臣妾不識好歹,可是大阿哥、三阿哥都大了,前頭還有小四也是臣妾生的,後頭還有更小的老七、老八,您做阿瑪的一碗水端不平,一來叫阿哥們寒心,二來小六日後也不好和兄弟們相處。」


  康熙心裡一動,嘴上卻不肯承認:「孩子們都還小,再說了五個手指頭還有長短呢,哪裡就那樣嚴重了?」


  「但願是臣妾多心了,但是這種事還是防微杜漸,早做打算的好。」


  康熙這才不說話了。沒兩天他就帶著大阿哥和太子去了上飼院騎馬,又賞了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練字的法帖,又陸續去了阿哥所和鍾粹宮探望七阿哥、八阿哥。如此雨露均沾,後宮眾妃只道皇上對阿哥們都好,個個卯足了勁兒要生兒子,沸騰的物議才漸漸平息下去。


  這些舉動瞞過了宮裡大多數的眼睛,可前面說過,胤禛是個敏感多心的孩子。他虛歲才四歲,周圍的宮女嬤嬤們只當他還小,偶爾說悄悄話也不避著他。


  那天他午睡剛醒,迷迷糊糊的就聽到帳子外邊,謹兒跟謝嬤嬤聊天。


  謹兒說:「六阿哥在皇上面前這樣得臉,都是一個額娘生的,她怎麼就不記得跟皇上也提提四阿哥。」


  全紫禁城的人都知道謹兒是皇貴妃的心腹,特特派來伺候四阿哥的,謝嬤嬤哪敢在她跟前說生母養母的話,只能順著她的話陪笑道:「畢竟六阿哥打小養在德妃跟前兒,她偏疼小兒子也是有的。」


  胤禛抱著被子一動不動,他打小就知道宮裡的妃子是不能養育自己的孩子的。他的兄弟們,要不就是養在宮外,要不就是有自己的養母,可是惠額娘、榮額娘她們還是一樣地疼自己的兒子。他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的額娘當然也一樣。每次去永和宮德額娘都會抱著他親香好一陣,一樣會給他做衣裳、制點心,好像跟其他額娘對兒子的態度沒有分別。


  可是今天他才發覺德額娘的不同之處,就是她還有一個兒子。在宮裡,四歲大的孩子已經明白聖寵意味著什麼了,胤禛窩在被子里,眼角漸漸滲出一顆淚珠。自己不如小六得皇阿瑪寵愛,又一直在承乾宮長大,難怪德額娘更喜歡小六。


  偏偏今兒是臘月三十,按規矩他該去永和宮給德妃請安。胤禛就摟著皇貴妃的脖子不撒手,悶悶地說:「額娘,兒子……頭暈,不想走動。」


  換了平日皇貴妃肯定就順水推舟地讓他留下了,可是今天康熙也在永和宮,她不敢隨意推脫,也盼著胤禛多在康熙面前出現,只能勸道:「四阿哥聽話,就一個時辰的功夫,很快就回來額娘叫謝嬤嬤和謹兒陪著你去。」


  胤禛只能悶悶地靠在嬤嬤懷裡,往永和宮過來。進了正殿門外的抄手游廊,嬤嬤們剛把他放


  下,迎面就見六阿哥懷裡抱著只肥貓,踉踉蹌蹌地小跑著,身後一群嬤嬤跟著他喊:「小主子,快放下,使不得啊。」


  「四哥!」胤祚見了他終於停住了腳步,現在他還不能喊哥哥,但是「四哥」這個詞已經喊得又乾脆又清晰了。


  胤禛正慪氣呢,見了他也沒有什麼好臉色,直接訓斥道:「男不養貓,女不養狗。你一個阿哥,抱著只貓成個什麼體統?」


  跟著胤祚的蘇嬤嬤心裡一緊,生怕他們兄弟倆吵架鬧矛盾。謝嬤嬤也覺得胤禛的語氣不妥,唯恐皇上知道了,落下個四阿哥不友愛兄弟的印象。


  兩個奶娘正要上前拉住自己家的主子,誰料胤祚是個心大的,完全沒有自己被哥哥訓斥了好丟臉的自覺。他從善如流,無比自然地把貓往地上一放,拍拍手說:「原來四哥不喜歡貓啊!弟弟也不喜歡。貓笨,總不理人。」


  胤禛一通「男孩子不該養貓」的長篇大論,被他歪曲成「哥哥不喜歡貓」,一肚子的火氣瞬間被澆滅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只能幹巴巴地說:「那你幹嘛抱著它?」


  蘇嬤嬤忙屈膝回道:「回四阿哥,這是娘娘的貓,中午的時候跑不見了。六阿哥在後頭花園裡玩看見了,就說要捉了還給娘娘。」


  胤祚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補充道:「還是狗狗好。」


  這話倒對了胤禛的胃口,他哼了一聲:「那是你笨,過來。」他說著就伸手去捉奧利奧。永和宮的宮人都嚇了一跳,生怕他被貓抓傷:「四阿哥小心!」誰知奧利奧除了在他剛觸碰到的時候驚恐地喵了一聲之外,竟然乖乖趴下任摸,還舒服地打了個滾露出了白白的肚皮。


  謝嬤嬤笑道:「四阿哥打小就有寵物緣,連太皇太後宮里蒙古帶來的狼狗都親近他。」


  胤祚不知道什麼叫寵物緣,他只知道四哥一出手就降服了平日里對他愛理不理的大貓。他登時露出了崇拜的眼神,笑嘻嘻地說:「四哥,好厲害。」


  全然一副狗腿子的模樣,胤禛再也生不起氣來,乾脆往左邊挪了挪,給他留出空兒來。兄弟兩個一起□□了一番綉瑜的「乖兒子」,就並肩進屋去。


  綉瑜照例把胤禛拉到懷裡揉搓了一番,今日胤禛的反應卻格外激烈,很快就噘著嘴掙扎了出來。


  康熙一向覺得胤祚還小,對他頗多縱容。但是胤禛都已經四歲了,明年就要進書房讀書了,綉瑜還把他當小孩兒似的,抱在懷裡親熱。康熙瞬間覺得她慈母敗兒,不滿地咳了一聲:「老四,你的字練得怎樣了?去寫幾個字朕瞧瞧。」


  男人好像都喜歡用檢查作業的方式,在兒子跟前刷自己的存在感。綉瑜只好無奈地吩咐宮女準備筆墨,三個人都湊到桌前看他寫字。


  胤禛挺直脊背跪在綉瑜的椅子上,緩緩運筆,默了一首柳宗元的《詠柳》。康熙看得不由自主露出笑容:「你還未進學,能有這樣的筆力,已經殊為不易。老四是個坐得住板凳的,將來於書法一道上,必有所成。」說著讚賞地摸了摸他的頭,提筆在紙上落下日期:「拿去叫內務府裱裱,日後翻閱,亦可勉勵自己。」


  康熙又問:「你可會寫自己的名字?若能,就自己落款,回頭朕再賞你一個印章。」


  胤禛興奮得小臉紅撲撲的:「回皇阿瑪的話,兒子會寫。」


  康熙就把筆遞給他,抬頭就看見胤祚趴在桌角上,用手支著小腦袋看得入神。康熙就去逗他:「小六,你可會寫自己的名字?」


  胤字筆畫複雜,胤禛兩歲半開蒙,三歲練字,也是到了最近才能不靠臨摹,直接寫出自己的名字。康熙這話明顯是在戲弄小兒子了。


  誰料胤祚一口答道:「回皇阿瑪,兒子也會。」


  這下連綉瑜也吃了一驚,胤祚這個名字太大了,她很少主動喊他的大名。就是這兩個字白紙黑字地寫在紙上,胤祚都未必認得那是他自己的名字呢!


  康熙明顯愣了一下:「好,你來試試。若真能寫,朕讓內務府也給你裱起來存放。」


  胤祚就學了哥哥的樣子,似模似樣地跪坐在桌子前。他比胤禛更矮了些,還加了個墊子才能夠到桌面。他拿著最細的狼毫,刷刷幾筆寫完那兩個字。


  全場寂靜。


  康熙沉默不語,綉瑜差點一口茶嗆在嗓子里。胤禛掂著腳尖往桌面上望去,驚訝得張大了嘴,他看看胤祚,突然覺得心裡平靜了許多——這個弟弟腦子好像不太好使,額娘多疼他幾分也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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