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永和宮裡是一片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和睦景象。與它一牆之隔的承乾宮裡又是另一番紅袖添香夜讀書的場景了。


  康熙雖然坐擁三千佳麗, 但是對上心的人, 一向是細緻周到了十分。所以他讓無子的表妹抱養了胤禛,也沒忘了特地讓胤禛在生日這天回去給綉瑜磕個頭。現在胤禛去了永和宮, 他怕佟貴妃傷心, 又特地留宿承乾宮,陪貴妃看書說話,直到宮門落鎖前, 永和宮的人送了胤禛回來方罷。


  康熙在承乾宮也是常來常往的,胤禛見了他也不畏懼,行了個禮就往他跟前湊:「皇阿瑪金安。額娘金安。」


  康熙把他抱到炕上坐著,抬手碰了碰他紅撲撲的臉蛋, 笑道:「玩得可還高興?你德額娘又給你做什麼新樣的點心吃了?」


  跟去永和宮的乳母謝嬤嬤忙道:「回萬歲爺的話,四阿哥用了四五個豆沙餡兒的小狗饅頭。」


  佟貴妃看著胤禛身上簇新的寶藍色綉竹葉暗紋袍子和銀紅小馬甲,不由皺眉:「怎的去了一個時辰,還換了衣裳回來?」


  還是謝嬤嬤回了話:「德嬪娘娘讓四阿哥帶著六阿哥玩陀螺, 那暖閣里又有地龍又有炭盆,阿哥們汗濕了衣裳, 就都換了一身。」


  佟貴妃這才不說話了, 心裡卻多少有些不舒服。胤禛每次出門,都有一個奶嬤嬤專門帶著衣裳,熱了涼了弄髒了都隨時可以更換, 怎的叫他穿了永和宮的衣服回來了?她一來暗恨乳母無用, 二來疑心德嬪趁機向自己示威, 有意奪回兒子。只是當著康熙的面都不好發作出來。


  康熙卻沒多想,宮裡的阿哥們與生母不常能見,妃子們就一年四季地給孩子們送衣裳。胤禛生辰,綉瑜給他做件衣裳也是應有之義。他替胤禛理理衣擺,摸著那袖口上精緻的竹葉暗紋,笑嘆:「老四倒是個有福的,兩處都能討得衣裳穿,日後長大了,要記得孝順你兩個額娘。」


  胤禛不懂有福和衣裳之間的聯繫,但是他已經開蒙半年了,孝順的道理還是知道的,當即脆生生地答道:「是。兒子謹遵教誨。」


  康熙把他交給乳母:「玩累了,洗個澡早些歇息。」


  這一夜佟貴妃輾轉反側,難得有康熙在身邊卻遲遲不能安枕的時候。第二天清晨,送了康熙去上朝之後,她也睡意全無,裹了一件披風坐到外間的炕上發獃。


  她與康熙是嫡親的表兄妹,她自進宮以來一向以自己出身血統為榮。康熙待她也確實比待其他妃子更為不同些。但是德嬪明明出身遠不如她,如今也有寵有子有位份,永和宮每天歡聲笑語的,叫她這個貴妃都艷羨不已。烏雅氏的運氣怎麼就這麼好呢?胤禛何等乖巧聰明,怎麼就不是從她肚子里生出來的呢?

  孩子,為什麼她就沒有孩子呢?佟貴妃這些年心裡一直存著一個疑影,就像最可怕的夢魘,一直纏繞著她。康熙對她笑笑,這個夢魘就消散幾分。康熙不來了,那片陰影就再次聚攏。佟貴妃終於忍不住叫來完顏嬤嬤吩咐道:「你想辦法通知我額娘進宮一趟。」


  綉瑜昨天帶著兩個孩子玩了一個多時辰,胤禛開始的時候還拘束著,後來混熟了,胤祚的小皮球、貓兒滾、七彩陀螺他都能玩,比底下的小太監們玩得還好。宮裡的孩子養得尊貴,雖然前呼後擁的,但是很少有同齡的玩伴。胤祚開心得像個小瘋子似的,跟在他後頭「果果」「果果」地喊。兩個孩子蹲在一起,頭挨著頭擺弄那皮球的樣子,像足了兩隻小動物。


  胤禛是個看起來溫溫和和,實際上性格執拗強勢,很有主見的孩子。綉瑜開始還怕他們打架,時不時地插上兩句話。後來才發現胤祚就是個天生的小跟屁蟲,胤禛說什麼他都很給面子地拍手叫好。小孩子虛榮心旺盛,胤禛當然很滿意地帶著他玩。


  晚上宮女們伺候綉瑜卸妝時,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她的好心情。她正要睡下,卻是春喜抱著鋪蓋卷進來了。


  綉瑜驚訝道:「怎麼是你?你昨兒才好,我原說了讓你休息兩天的。」春喜前面病了兩天,綉瑜暗地裡請了太醫給她醫治,沒有叫挪出去。


  「這樣大的喜事,奴婢當然要來恭喜您了。」春喜在腳踏上坐了跟她說話:「總歸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小主也可放心了。」


  胤禛是個敏感較真的孩子,他小的時候綉瑜為了逗他走路,就站在前面兩三步遠的地方說:「你走過來額娘就抱你」,結果胤禛走了,綉瑜就又退了兩步說:「再走兩步。」他就立馬不肯了,登時嚎啕大哭,怎麼哄都哄不住。


  綉瑜與他又不能經常見面,生怕他覺得有了弟弟,自己不疼他了。沒想到這兩個孩子這樣投緣,倒省了她好一番擔心。


  綉瑜欣慰地點點頭,片刻笑道:「小六這個孩子,雖然讓人操心了些,但是真是個好性兒的。要是這兩個孩子能一處長大,將來守望相助,我就放心了。」她可還沒忘了將來轟轟烈烈的九龍奪嫡。雖然現在已經出生的五龍,還是一群為了爭一塊點心打架的小屁孩,皇位是什麼?能吃嗎?但是如果真有你死我活那一天,別人的孩子她管不著,她只盼著她的幾個孩子不要刀兵相見就好了。


  春喜不知道她已經想到幾十年後的事情去了,只是贊道:「六阿哥的性子像小主,將來必定是個溫和有禮、德行兼備的賢王。」


  綉瑜哭笑不得:「你們別太捧著他,還不滿兩周歲的孩子,能看出來什麼?倒是你,我前兒給你看好的那個正白旗護軍參領家的兒子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小主,讓我在你身邊多留兩年吧。」春喜臉上露出深深的茫然,她十二歲進宮,家裡的親人都疏遠了,認識的朋友全在這紫禁城裡,猛地一下要離了這裡,她真不知道將來的路該怎麼走了。「等到,等到六阿哥大了挪去阿哥所,我再走不遲。」


  「傻瓜。女孩子的好年華就那幾年,哪裡經得起你這樣明日復明日地拖延下去?」綉瑜拉著春喜的手嘆氣:「你可千萬別打這自梳的傻念頭,說句大不敬的話,就是太皇太後身邊的姑姑,那依然是奴才,隨便見了個主子都得行禮磕頭的。還不如遠遠地離了這裡,好好地過活呢。你放心,我會找人給你保個大媒,絕對叫你將來不受婆家欺負。」


  第二天綉瑜去慈寧宮請安的時候,就邀了裕親王福晉回永和宮坐坐。西魯特氏聽了滿口答應:「只管包在我身上,到時候我讓我娘家一個遠房侄兒做主婚人,保管把這樁婚事辦得妥妥帖帖的。」


  綉瑜喜得連連說:「春喜,還不快來給福晉磕頭。」春喜羞紅了臉,磕了頭就要躲出去。竹月就先起鬨說:「還不快摁住她要麻糖吃?」屋裡伺候的都是在綉瑜面前有些臉面的,見她微笑默許,也就跟上去起鬨。春喜氣得連連笑罵:「你們這群小蹄子,在主子跟前呢,快住手!」


  綉瑜和西魯特氏都笑了一回。茶過三巡,宮女們重新擺了瓜果點心上來,西魯特氏才揮退左右,輕聲說:「內務府的人蔘買賣查出巨大虧空,前兒成貴人的父親被御史一本參到皇上面前,說他私吞庫銀,暗地裡偷賣貢品人蔘。本來只是小事,可大理寺派去抄家的官員卻查出成貴人的父親曾經與佟國維兄弟往來密切。王爺管著大理寺,職責所在,不得不奏報皇上,可這實在是……」


  綉瑜頓時懂了西魯特氏的為難。裕親王為人剛正不阿,很難對此坐視不理。但是佟佳氏是康熙母族,佟貴妃又眼見要封后,證據不充分,康熙未必會重罰佟佳氏,裕親王反而妄做小人。她當即勸道:「福晉放心,家事和國事是兩碼事,皇上不會輕易置朝政於不顧。還請靜觀其變吧。」


  西魯特氏得了她的話總算安心幾分。綉瑜卻覺得沒那麼簡單,大封六宮在即,佟佳氏卻傳出這樣的醜聞,她總覺得跟後宮脫不了干係。


  直到晚上用膳時,竹月開玩笑似的提起:「皇太后配藥,方子里缺鹿茸,宜嬪隔日就孝敬了許多。」綉瑜瞬間聯想到內務府採挖人蔘的場所主要是在東北黑龍江一帶的山林裡頭,那裡的圍場、牧場、林場可都歸宜嬪的父親盛京佐領官三保管著。


  想到這裡綉瑜終於恍然大悟。宜嬪什麼都吃,就是虧不吃。那年她離奇摔倒,驚險萬分地產下五阿哥,卻一直不吱聲,原來就是應到了這裡。佟貴妃只怕要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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