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言語笨拙

  慢慢的,冬季悄無聲息的到了,雲裳踩著一層白雪出門,身上披著秦王讓人送來的斗篷,柔軟潔白的皮毛,摸著軟軟的,不見半點雜色,送東西的太監特意和她提起,這是秦王幾年前打獵來的白狐皮子。


  漂亮又暖和,她很喜歡。宮內的侍女一個個也都是亮著眼睛,高高興興地看這件袍子,深覺與有榮焉。


  雲裳一如既往地在接過東西不久之後就穿戴上了,也是天氣合適,白雪晶瑩閃爍,空氣里尚帶著冷意,褐色的梅樹枝頭還掛著新雪,一朵朵紅色的花點綴在枝頭像是雪地點了胭脂,美極了。


  偶爾有鳥雀從枝頭飛向冬日裡的朦朦高空。


  頭頂枝頭輕顫,星星點點的白雪落了下來。


  打在人的皮膚上涼涼的,白雪掛在女子的臉上,頃刻之間化開,像是星星點點的淚,但她的臉上卻無悲喜之色。


  秀谷見了,便伸出手去為雲裳擦拭,「這麼冷的天,主人為何要出來呢?」


  「只是出來走走,一會兒去陪大王用膳也方便一些。」


  秀谷一笑,臉色微微泛紅,「主人和大王感情真好。」語氣里是少女的嚮往。


  感情好嗎?


  雲裳抬頭,白雪裡面一片片紅色的梅樹艷麗灼人,在此之間彷彿冷肅的冬季都帶上了連綿生機。


  這一片梅樹是今年新移栽過來的,宮中有能人巧匠,將樹木交錯布置在花園裡面,明明樹不多看上去卻像是一片真正的梅林,彷彿本就生在這裡的一般,沒有任何違和感。但是到了明年二月,這些花木就又會被移出去,重新在這裡種上各色花卉。


  幾日之前,她讀了前人詠梅的詞句,隨口向身邊的秦王詢問了一句梅樹是什麼樣子,過了不久秦王便告訴她花園可賞梅。


  秦王對她是真好,但若說感情,六十幾的好感度,不多不少,花開過半,烈酒初溫。


  一隻手從袖籠裡面伸出來,冷氣倏忽而至,露在外面的皮膚立刻就紅了。羅雲裳是富貴病,夏天怕熱,冬天怕冷。


  「主人這是做什麼,有事吩咐秀谷便是,您小心保重身子。」秀谷在旁邊干著急,和這裡的侍女不一樣,她是切切實實知道羅雲裳在家中幾乎從來沒有出過門,纖腰瘦肩,一大半都是因為體弱的緣故。


  「無礙的。」踮起腳尖,雲裳把懸在自己身側的一支開的正好的梅折下來,梅香清淡悠遠,一會兒一起給秦王帶過去,也算是一點小禮物。


  生活中應該常常有驚喜。


  青石路面的白雪已經被清理乾淨了,雲裳帶著身後幾個年輕漂亮的侍女往書房去,再過半個時辰就是秦王用膳的時間。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秦王開始召她過去一起用膳,後來漸漸地每到時間差不多了她就過去,若到那裡時間尚早,秦王大多數時候在看奏摺或是接見臣子,她在一邊幫忙磨墨或是讀上兩本書。


  古人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秦王在床笫之間沒那麼講究,說笑或是沉默都看心情,但是在吃飯時間,他鮮少開口。


  大多數時候,兩個人的言語交流並不多,經常是吃過飯便可分開。


  這讓雲裳有一種刷卡簽到的感覺,系統說有的軟體會有每日簽到贏取積分的活動,如果哪一天沒有簽到積分就有損失,她現在大概就是這種情況。


  得讓對方習慣她的存在感。


  既然自己不能搞事,秦國法度嚴酷,宮婦一般也不敢搞事情,現在安安靜靜的就當是中場休息了,雲裳不急。


  不緊不慢的走了一路,臉已經有些發僵了,才到書房偏殿門口,等在那裡的侍女一見她便微笑著打開門。裡面燒著暖爐,熱乎乎的,侍女幫雲裳脫去大衣和鞋子后便退到一旁,雲裳縮到床榻上,秀谷把熱乎乎的被子給她蓋在身上。


  身上都是暖融融的,王宮裡的宮女可真會照顧人。


  雲裳眯著眼睛,有些犯困,計算著秦王還要一會兒過來,便交代秀谷時間差不多了再叫她。


  夢裡昏昏沉沉的,雲裳只覺得這一覺好像格外的漫長,醒來時渾身上下都很放鬆舒服。


  緩了一下神,秀谷不在,她直起身來,把被子熱乎乎的堆在身前,試探著出聲,「大王?」


  「孤在。」秦王正在看書,聽到雲裳的話便將手頭的竹簡放好,拿起侍女放在暖爐邊溫著的紅色外衣走到床邊,將衣服披在雲裳的背上,然後坐在邊沿,捉住那雙柔軟的手,讓人靠在自己懷裡。


  「孤收到美人贈的梅了。」


  「妾身無長物,又沒什麼本事,聊表心意,還望陛下不要嫌棄。」雲裳掙開手穿衣,低著頭一邊系衣帶一邊說。


  秦王摸著掌心下柔軟的髮絲,「秋冬素凈,室內正缺一道顏色,來的正好。」


  衣帶剛剛系好,雲裳的手腕便重新被秦王握到了手裡,一個微涼細滑的東西被男人的大手引著順著指尖一路滑下,最終懸停在手腕。


  秦王說:「很漂亮。」碧綠色的玉鐲掛在女子白皙纖細的手腕上,像是要把脆弱的細腕墜得折斷一樣,有一種說不出的漂亮美麗。


  雲裳將手腕移到眼前細細打量,抬起左手指尖碰到玉璧上,滑滑的,很細膩,裡面的綠色好像是藏著生機一樣。


  剛來這裡的時候,她收到過一個玉鐲,同樣是綠色的,很漂亮,但眼前的這個新鐲子更漂亮精細。


  那次是由太監宮女送過來的,這次是由秦王親自給她套在手腕,這大約也算是一種地位的進步。


  雲裳唇角帶笑,「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這句話出自《詩經·衛風·木瓜》,是雲裳這段時間讀過的詩詞之一。


  「這句話可是用錯了地方。」秦王指尖細細的捻著一段髮絲,輕聲說:「回去后讓人好好給你講講詩經。」


  又要聽人講經?


  雲裳轉過身睜大眼睛,「妾是感謝大王。」


  「那更要好好學學了。」秦王淡笑,這女子也實在不會說些愛語,他在心裡給雲裳下了個「動作大膽、言語笨拙」的評價。


  二人起身,吩咐人傳了飯食,又是安安靜靜的過了這段時間,飯後有侍女提著食盒過來,一碗漆黑的湯藥被放到了雲裳面前。


  又吃藥,雲裳條件反射的覺得口苦,她的手放到碗壁上,觸手溫熱,讓自己完全回憶起了這碗湯水滑入食道后五臟六腑都泛苦的感覺。


  「大王……」雲裳欲言又止地偏頭看向秦王,眼睛裡面淚光閃閃,一臉的難以忍受。


  「美人且忍一忍,過幾日讓太醫再診一診,得了喜訊就好了。」他一臉的溫柔撫慰,並沒有讓雲裳心裡好受。


  她不可能有孩子,秦王不信這個邪,太醫沒看出毛病,只是說她體弱,便開了溫補調養的葯。


  雲裳猶猶豫豫的拖延,「人生有命,福禍在天,吃了這麼多葯,妾大概是沒福氣為大王延續子嗣。」帶著哭腔說完這句話,用衣角擦拭著不存在的眼淚,雲裳頭也不抬,她覺得秦王應該沒那麼多耐心管自己,哭兩場讓他心煩這件事而就過去了。


  但是事情和她想象的有點不一樣。


  秦王看著桌上的葯碗,這東西已經用幾個月了,從雲裳進宮起,二人在房事上一直都很正常,有了生子的打算后次數更是頻繁了些。


  若說身體,他自然沒有問題,雲裳雖然尚比尋常閨閣女子還體弱些,但也不該到不能生子的地步。


  他冷著臉,女子哭聲柔軟嬌纏,閉了閉眼睛,沉聲說:「再過一個月吧,若還沒有喜訊,就把葯停了吧。」


  雲裳慢吞吞地放下衣袖,喘勻了氣后,拿起葯碗一抬下巴,幾口就把碗里的苦藥都吞下去了,苦得她整張臉都皺起來了。


  這個味道,果然是不管嘗試多少次都讓人難以適應。


  秦王看她這樣便又給自己倒了杯酒。


  心裡感嘆果然是年紀尚小,不知世事,後宮里哪個女人不是拼了命的想要生下孩子,只有她傻兮兮的。世間男子心易變,對婦人向來愛之如捧金玉,不喜便拋之腦後。雲裳若能得一個孩子,不論兒女,將來也好有個依靠。


  女子輕聲細語,在安靜的空間里格外清晰,她說:「便是妾以後也沒有兒女,此生伴在君側已是心滿意足。」


  但是此時此刻,聽她此言,秦王卻清楚自己心裡更憐惜這個傻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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