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雪衣蒙塵

  叮!你跳訂得太多被防盜防住了哦,v章比例為50%  最是人間留不住, 朱顏辭鏡花辭樹。


  朱顏抬起眼皮, 軟翹的睫毛在長明燈下轉過, 下面覆蓋著的眼珠子顫顫巍巍地往邊上瞥去,徹底看清了來人。


  他不用刻意做什麼, 渾然一眼就是那個活在傳說里的相折棠, 雪白的劉海被勁風吹洌到一邊,懶散地貼在他耳根邊, 下眼角帶著熟悉的譏誚的光。


  哦,他在嘲弄他。


  他想起當年興沖沖地露出這身去見謝閬風的時候,謝閬風也是這樣一副看不上的神情。


  「照貓畫虎, 不三不四。」


  那股興頭便一下子被澆透了, 強抿出一個笑, 轉眼去看外面的紅梅花,「那當然,我本來也不是真的。」


  他這樣說,假裝自己不在意, 可那種屈辱如跗骨之蛆, 泡在一灘腐朽的黑泥里。


  相易的劍正抵在他的脖子上,劍氣切開了血色,可他竟然一時也感覺不到痛,只覺得四肢麻冷, 雖然他的面容依然微微扭曲著, 那張畫兒一樣精細的臉上好像被拿冷水泡透了一夜, 浮現出一種木然。


  他早就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會有這樣一柄劍穿過他的脖子,送他去無間阿鼻。


  他做了一百年的準備,從穿上這身白衣開始,在白玉京不夜的輝煌之中,苟活一時是一時,享樂一時是一時。


  但這把來勢洶洶的劍,一直高懸在他的心口,冷不丁就是一刺。


  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完全的準備,然而真當出現了的時候,他到底還是覺得徹骨的寒冷,背上的汗濕淋淋地落下來,心火熊熊焚燒著,焚毀了他。


  我一點都不想死。


  他猛然從心火里生出了一股氣,咬著牙根,才勉強顫抖得不那麼厲害,「是,反正我本來就不是真的。」


  相易看著他,從他深黑的眼珠子里照出自己的臉,漆黑的眼珠子邊也是自己的臉,詭秘得可怕,兩頭白髮快貼在一塊了,皚皚不絕。


  萬素謀還呆愣愣地佇著,面前兩個一模一樣的相折棠站在一塊,光芒蓋過了這座長殿,可是他竟然一點也不覺得賞心悅目。


  相易忽然收斂了笑,直直地看著他,「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我知道最有可能是你,但是沒想到真的是你。」


  朱顏慘淡地笑了一聲,「有什麼不可能,假仁假義沒什麼意思,換作你是我,有一天讓你有機會一步登天,受萬人敬仰……你也會願意的。」


  相易捏過他的下巴,那力道快把他捏碎,「喲,你很理直氣壯嘛。」


  「是,我對不住你,」朱顏拚命想往後退,他意識清醒過來,開始感受到脖頸上血脈的哀嚎了,「我向你求饒,你會放過我嗎?」


  相易看著他,眉眼笑了開去,卻笑不到眼底,他一手把他扔在旁邊,高高地看著他。


  「行啊,你先求一個我看看。」


  朱顏卻不說話了,他雙手撐在地上,那襲金貴的一塵不染的白袍沾上了腳印。


  他沉默了很久才小聲道了句。


  「師兄。」


  相易驟然連敷衍的笑都沒了,像看著一個死人一樣看著他,有一種失望無比的索然,「閉嘴吧,感情牌也太蠢了。」


  朱顏想起當年第一眼見到相易的時候,在鹿翡那座小破山裡,穿過蔥蔥樹柏,忽然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露出來一張拽了十萬八萬的臉,眼角發著淤青紫紅,吊著眼角滿身的喪氣,想來是不知道又是和誰幹了一架。


  但是那張臉可真好看啊,不管是氣的惱的愁的苦的,眉眼一轉就是顛倒人魂。


  相易的劍此刻正凝在他眼前一寸,他忽然有一些事情想通了,「我一直以為你已經跟著他死在東極天淵里了,原來你沒死,所以那個時候——」


  他聲音平直得像磨著什麼。


  「逼著他殉淵也有你的一份?」


  朱顏看著那柄劍,垂死掙扎道,「沒有人逼著珩圖殉淵,他是自願的。」


  「自願?」相易聽得快從肺里笑出來,「哈,行啊,那你現在選吧,你是自願死在我的劍下,還是自願抹脖子自殺。」


  朱顏沉默了,他的髮絲垂落下來,微微帶著抖。


  相易看著那張明明是自己的臉,心裡卻一陣一陣地犯噁心,那種噁心讓他覺得有些頭暈。


  萬素謀聽得霧一陣風一陣,怎麼都覺得是出了什麼大事,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忽然被一雙手推住。


  他猛然回頭望去,見到了一張無悲無喜的面孔。


  ……和尚?

  那是個白衣和尚,手裡捻著一串檀香色的佛珠,僧袍盪來一陣寒意,旁邊的紅梅落上了一層淡薄的雪。


  相易瞥過頭來,頭疼地捏了捏太陽穴,「怎麼又是這麼你,陰魂不散的神經病一個接著一個……」


  問花合手垂目,「我為你而來。」


  相易一腳踢開腳邊的人,劍尖懸到那白衣和尚面前,凝著一道鋒芒。


  「小禿驢,勸你離我遠點兒,我現在心情很不好,少來惹我。」


  問花看著他,見他三個月來果然一點變化都沒有,微微皺眉,「得罪了。」


  相易嫌棄地瞄了他一眼,「你們和尚怎麼也這麼道貌岸然,又不是第一次動手,早就沒什麼罪好得了,可不就只剩仇了?」


  問花抬眼,看了一眼殿前的情景,果然和他想象中不錯,若是這兩人重新遇上了,的確是一方壓倒性的威勢。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鏡妖的復刻,就算一模一樣,眉宇間到底比不上真品的灼灼之光。


  「既然如此,那都出來吧,」相易的額頭的紅印濃烈起來,那紅印戾氣太重,染得他,「別慫著了——謝閬風,你身上那股爛味兒隔著十八里村我都能聞到。」


  紅梅一角,黑衣的男人拎著他的刀走出來,臉蒼白得英俊,名刀上綴著紅絲翡翠,伴隨他出來的還有一個霜衣女人,臉上隔著銀硃的紗面,只露出一雙嫵媚的眼睛。


  朱顏猛然抬頭,眼底一陣血紅。


  謝閬風原來一直在,卻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相易提著那把他也想不起來從哪個倒霉鬼身上撿來的劍,直直地掃過眼前三個人。


  他的劍在最高的一段彎折了一部分,那是和名刀過招后的損傷。


  一個佛家首圖,兩位白玉京暗領。


  都是僅次十大傳說的位置。


  行啊。


  「磨蹭什麼,一起來吧。」


  相易歪頭沖他們笑了笑,他嘴上的紅色加深,勾起一個笑,他笑起來讓整座小長明殿都霎時更亮了些,可是眼底還是一片乾乾冷冷的恨。


  問花蹙眉,有些震驚地撇過去。


  他……是不是瘋了,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是他眼見這人身上的傷已經重成那樣,分明都靠著額頭上那個血咒硬撐著。


  不然以他的實力,不把這白玉京等等——


  他眼皮一跳,一個心驚肉跳的想法出來了。


  相折棠也許不是回來大鬧白玉京的。


  他或許本就是來尋死的。


  或者……同歸於盡?

  死人的劍是最鋒利的,他一眼望去,男人立在長明燈下,抬起頭,白髮下的印記鮮紅如血。


  他從來打架喜歡后出招,可是這次他先動了。


  一劍如吞鯨。


  相易把臉全埋在茶几里,用身體心詮釋了什麼叫沒臉見人,一頭白髮大剌剌地散在青色長袍上,有一簇垂到了桌腳,像一截可憐兮兮的貓尾巴。


  步月齡上下打量了一眼,愣是見他衣冠整齊,的確不像是有些什麼的樣子。


  「你們,」步月齡心中叢生一種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惆悵,「那你們在幹什麼?」


  那扎著倆小辮兒的漂亮孩子仰著臉,老神在在,「還能幹嘛呀,打牌唄。」


  步月齡的目光落在那張檀木茶几,凌亂地散著半桌子的牌,臉有些燒,「哦,打牌啊。」


  他正要走,相易忽地一拍桌子,抬起臉來,「等一下!」


  被他叫住,步月齡轉過頭,對著那張青面獠牙皺了皺眉,「怎麼?」


  相易朝他一勾手指,「過來,陪我打牌。」


  步月齡又是一蹙眉,「我不會。」


  相易眼前一亮,神光煥發,站起身來直直地將他拉了過去,相當好心好意,「沒事沒事,師父教你。」


  七嬰道,「喲,就等著欺負新手吶?」


  步月齡渾身不自在地望了一眼自己被對方拉住的手腕,「我……真的不會。」


  他從小到大都沒接觸過這些,況且他對這些也半點興趣沒有。


  霽藍常服的少年嘆了口氣,看著旁邊那小孩熟練地「啪啪啪」洗牌發牌的樣子,心中又是一陣惆悵。


  這宗門該怎麼辦?

  吃喝嫖賭,樣樣俱全。


  「吶,我教你,三最小,鬼牌最大……」相易隨便解釋了一下規則,「至於嬴法呢,就是一挑二,這樣,因為你是新手,師父肯定對你好點,這多的三張牌你全拿走師父不跟你要,你就打我們兩個,千萬別客氣。」


  步月齡壓了一口氣,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讓他這麼著迷,悶悶不樂道,「隨便。」


  七嬰依然奶聲奶氣,「你可是不要臉了,能這麼欺負人家剛上桌的。」


  相易道,「去,有你什麼事兒,好好當你的牌童。」


  七嬰拉下嘴,「我堂堂一代鬼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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