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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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處是一片牡丹冷香。
「花魁起舞——」
隨一聲清幽琵琶附音, 抖如銀瓶乍破。
女人緩緩仰起如鵝長頸, 眉眼哀艷憐憫, 自寬闊的廣袖和淅淅花雨中揚起了一隻手, 指拈蘭花。
底下的呼吸聲都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條線條優美的手臂上, 雪白幼嫩,引人遐思萬千。
步月齡聽到底下有人神顛意倒。
「我活了百來歲,參加了八屆花神祭,都沒見過這麼美的女人。」
「誰說凡人女人不夠美, 這樣的絕色,縱是修仙道上也少見得很,我若是得了她,一定要用仙草將她的千嬌百媚貯藏起來, 日日觀賞琢磨!」
「這你便少見多怪了,這女人是美, 到底是個千人枕的, 要真娶進來只會髒了你我的身份罷。」
步月齡蹙眉, 他雖自己也的確看不上這些皮肉生意的女子,但也知多半是生活所迫, 絕不會也這麼污言穢語大言不慚。
他回首看相易,小聲道, 「她到底是不是什麼勞什子的雲間絕色姬?」
相易卻沒說話, 他伸出手摸著下巴, 夜風微微吹散他的衣擺,他一沉默,那張青面獠牙上便看不出一點聲響來。
頗有些不動聲色的高人跡象。
……高得步月齡想打人。
還沒等他說話,底下的女人卻動了。
如一尾葉間魚,似一隻霧中鶴,隨著琵琶聲快撥如珠,她的手掌在空中連連而下,雪白長腿如花瓣掃開,與綳直的腳尖拉出一段夜色波瀾。
旁人聲音又兀然一窒,這女人不僅美得過分,還無一處不撩人。
白色廣袖急掀起一陣雲海,女人搖曳過雲海,清風浮定,露一角眼尾艷紅便已是絕色。
步月齡望著她的身影,只覺得目不暇接,心跳一路加快,他轉過臉不看才好些,別的不說,這女人的的確確持有媚術,他自恃一個女人再美,也不會讓他如此失態。
他聽到旁邊那卡著話不說的王八蛋輕笑了一聲,「還挺有定力啊,你看看下面那些人,早就痴得走火入魔了。」
步月齡的酒被這女人的舞點燃了,有些口乾舌燥,神智卻還清朗,「那是他們少見多怪。」
相易看他,「那你說,你講過最美的女人是誰?」
步月齡一愣,有些遲疑道,「自然是我母親。」
相易,「……哦。」
他原本還想逗逗他,兀然想起主角的母親……還真他媽是個大美人來著。
相易又道,「除了你母親呢,天榜美人卷上,你最想看誰的樣子?」
步月齡道,「那自然是相折棠。」
「全天下怕是沒人不想見他,絕色三千,怎麼偏偏讓一個男人登上了榜首?」
他說到一半,抬起眼皮盯著他,「你不會又要跟我說,你就是相折棠了吧?」
相易道,「哦,你管我,我就說。」
步月齡道,「我——」
底下忽然一陣沸騰,步月齡望去,見那個女人朝這邊的樓頂清嫵一笑。
這一笑不知為何,笑得他背脊都抖了起來,滲人得要命。
「春樓——花魁娘子今夜點了春樓!」
相易拍了拍袖子,「來了!」
步月齡道,「怎麼辦?」
相易道,「跑!」
步月齡,「?」
但見青衣一動,踏足點檐——
這王八蛋竟然真的撒腿就跑!
喂要跑為什麼不早點跑啊剛才為什麼非要裝那種高人定力和氣魄啊!
相易剛點著屋檐走了幾丈,又折了回來,把他也捎上了,「你要是被她捉去了我也得完,跟著我!」
向來以「無論如何都要優雅為先」的精緻少年步某忍不住炸了毛,「……你別扛著我!」
相易有些為難地頓了頓,「好吧。」
他的力氣到底是比他大,步月齡只覺得自己被翻了一圈,再看得清的時候發現他竟然被打橫抱上了。
……更糟糕了好不好!
相易剛踏出春樓的屋檐,一道白光襲來,竟然是一道白練擋住了他的去路。
步月齡艱難地往下望去,見樓下的女人用蘭花似的手指攥緊了白練的另一頭,眉飛入鬢,斜眼似冰。
底下嘩然一片,誰也沒看見那絕世的花魁是從哪裡變出的這條白練。
眾人的情緒被點燃得更高了。
「這白練不是凡器!」
「春江花月夜到底是大手筆,這條白練應當是什麼寶器吧?」
「拿寶器來助興,了不得!」
助興?
她嘴角彎起,眼眸卻垂了下來,她的聲音似初沾露水的牡丹,透著冷絲絲的媚,「這位公子,是妾身的舞姿,不夠動人嗎?」
這一聲將所有人的目光又都凝到了這邊……
那戴著面具的是個什麼玩意兒?
懷裡怎麼還抱了一個?
倆、倆男的?
相易嘆了口氣,從容道,「娘子舞得很美麗,可惜在下實在有要事在身,告辭。」
「那可不行哦。」
雲間絕色姬冷笑一聲,身影一翻,赤足點上白練飛來,似月下飛天仙!
下面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依然在大放厥詞。
「咦,春江花月夜果然厲害,這花魁娘子好似還會些法術,應當是定了靈心的。」
「……這,好像勉強可以娶娶了。」
相易懷裡抱了步月齡,見她飛來,一路又後退了回去。
步月齡捂住自己的臉,「放我下來……」
相易道,「別吵吵,這女人是真能要人命的。」
雲間絕色姬手中紅光一閃,見是一柄赤色長劍。
「喂,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相易一邊跑一邊回頭懟她,「我見過的女人,就數你最虛榮,縱然是暗個殺,也非要眾星拱月,這樣呢,真的很不好。」
雲間絕色姬赤足踏上尖檐,似一朵輕雲,「哦?」
她一劍追來,白裙廣袖如白色牡丹散開——
步月齡只覺得眼前紅光數點,餘光處的景色目不暇接,這兩人動作太快,他根本看不清楚。
底下吹笛彈琵琶的小姑娘們都愣住了,傻愣愣地抬頭眯著眼睛瞅。
這和原先說好的不對啊,花、花魁怎麼跳著跳著飛起來了?
雲間絕色姬見他只跑不還手,滑溜得跟條泥鰍一樣,有些不耐煩,「你跑什麼?」
相易震驚地瞥了她一眼,「大姐,講點道理吧,你來殺我還不準讓我跑了?」
雲間絕色姬臉色一冷,「誰是你大姐!」
相易道,「好好好,小妹妹,雲妹妹,有話好好說,幹嘛要動手?」
步月齡,「……」這仙道巔峰打架原來也都是這麼扯嘴皮子的?
他倆一路從春樓飛到了月樓,底下不知情地還在歡呼雀躍。
「方才那一劍的劍氣,厲害啊!」
「一個妓/女能厲害到哪兒去,頂多是個地靈境的——」
「可我看都看不清……」
旁邊終於有個識貨的看不下去了,「不會說就別丟人現眼了,我蘇赭喜今年方方踏入天靈境三層,見這二位方才的身法,已令我望塵莫及!」
春江花月夜的老鴇捂著自己的嘴,傻愣愣地看著自己千金請來的寶貝兒飛上了天。
被吵醒了的青衣少年探出一個頭,搖了搖頭。
雲間絕色姬心中不耐煩,見這人滑來滑去,偏是碰不到一角衣袂,手中劍氣一揚,長風浩蕩斬去了月樓一角!
這一齣戲也是來得突然,春江花月夜樓里皆是個仰仗祖輩的紈絝,呆愣愣地看著頭頂上一片涼颼颼的夜空,已經驚得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這、這是祖宗輩的神仙在打架吧?
眾紈絝面面相覷,包在一團。
我、我們就是想來嫖個娼啊……?
但聞到一陣幽香牡丹,步月齡耳根一紅,「你——」
相易低頭看他,莫名其妙,「啊?」
持劍的絕色仙姬莞爾一笑,「如果連我都不喜歡,那怕是不喜歡女人了吧,那我送你們一程——」
這一說完,牡丹香霧襲來,相易也覺得渾身燥熱起來,低頭倒抽一口氣,「女人怎麼都這麼毒?」
雲中絕色姬從鹿翡城中的春江花月夜追到了鹿翡城外的花林,愣是跟丟了。
她左右轉了一圈,夜色浩瀚,樹影婆娑,有些氣急敗壞,「你跑得掉我又如何,謝閬風和虛繇子那倆人怕你怕得很,求著我來開個先道,等過幾日梟也來了,你還能跑得到哪裡去?」
相易捂著步月齡的嘴,苦笑一聲,「哎,你不就是想知道為什麼我總是戴個面具嗎?」
步月齡張大眼睛。
一片黑暗中,他聽到這人嘆了口氣,溫溫熱熱吐在他的頸邊,潮潤潤的。
「因為為師樹敵如林,世人皆欲殺。」
絕色劍姬挽起一劍赤光,恨得咬牙切齒。
「出來,相折棠——」
鹿游原懷裡還攬著鹿幼薇,方才那一句他也實實在在地聽到了,心中驚疑叢生,一雙眼珠子上下剔著這青衣男人的面具,心思捉摸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