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面如冠玉

  要說相易這輩子最後悔什麼事兒, 大概就是在自己十六歲的時候寫了《肅魔》這本傻逼小說。


  這傻逼小說連名字都起得一點特色都沒有,其主角更是沒什麼特色,如同最老套的劇情一樣,從被大道三千拋棄的廢柴一路逆襲到正道巔峰那種, 對, 就是那種枯燥套路得一點水花都沒有的爛文。


  一路升級打怪收後宮, 然後升大級打大怪,收更大的後宮,成為正道巔峰, 斬妖除魔飛升上仙一路幾乎沒點坎坷。


  步月齡此人,又孤又傲, 相易當時也不知道哪根腦子抽筋了, 雖然給他安了不少後宮, 但是因為筆力問題, 把這小孩寫得斷情絕愛似的, 連設定里他那個神奇的催情體質都救不回來。


  啪了跟沒啪似的, 感情戲更是乾巴巴, 寫著寫著相易忽然覺得自己寫了個滅絕師公一樣, 非常替女主角和眾後宮們感到悲哀, 恨不得以身試法, 解救各位小姐姐。


  總之那是相當的痛苦。


  不過仔細想一想,不種馬不後宮, 再加上十六歲的湯姆蘇筆力, 果然是撲得相易親媽都不認識, 寫了十八萬相易也想通了,自己實在不是吃才華飯的這一類,就這麼開開心心地棄坑了,繼續在三次元的世界靠刷臉無往不利。


  誰知道有一天自己進去了。


  相易正想得出神,旁邊的步月齡小聲靠在他耳邊。


  「你在想什麼?」


  一想起這事兒相易還覺得心如死灰,誠心實意道,「在想我是你爹。」


  步月齡,「……」這人的話真的沒法接。


  烏髮的少年方才在那間小舍里換上了白底墨竹的長衫,他平時愛穿霽藍色,襯得這小孩很貴氣矜傲,今日穿這麼一件素色的倒覺得出塵了不少,也成熟了些。


  相易瞥了一眼,忽然道,「還不錯。」


  步月齡將微卷的長發束在身後,收拾好腰帶,他身形本就挺拔如竹,正低頭正擺弄著緊窄的袖口,那指頭又瘦又長,骨節分明,聽到他這聲讚賞,低垂的睫毛輕微顫了顫,卷得又深又濃,底下包著一泓葉水青。


  日頭已經起來了,距離相易說的大戲不知道還有多久。


  「我們從梅林過去嗎,」步月齡望過來,眼神微微有些閃躲,「那些人……不會追著你嗎?」


  「不會,他們沒空,我昨天晚上那一出也不是嚇唬他們的,現在躲著我還來不及,不然你以為為什麼我挑這兩天過來——」


  說到這裡相易頓了頓,若不是看了謝閬風和朱顏那倆小比崽子氣得他差點沒緩過來,他其實還是準備了第二手計劃的。


  死是不可能死的,相易忽然才想起來,覺得自己想死現在都不一定死的掉啊,和主角綁定了,除非是真自殺。


  完了又想起自己那個八百年沒動過的任務進度,心裡一陣絕望。


  步月齡望過去看他,心下一跳,相易也換了件衣服,換了條白底金蘭的常服,步月齡忽然意識到這兩套衣服是成對的,不知道怎麼覺得有些彆扭。


  還有這人好像特別喜歡擺弄自己的馬尾辮子,他對著鏡子照了一會兒,忽然幽怨地道了一聲,「我是不是變醜了?不,不可能,好好想想,一定是這面鏡子太丑了,對,扔了吧。」


  「噼啪——」


  相大仙是真不手軟,說扔就扔。


  步月齡,「……」得,他想了想,算了,畢竟要是自己有這麼一張臉,也忍不住多擺弄擺弄。


  可神奇便神奇在相易隨手一翻,愣是在那抽屜里翻出列得整整齊齊的七八張面具,挑來挑去選了一張陰森詭異的般若面具帶上了。


  步月齡看的一愣,「原來你一直喜歡戴面具。」


  相易聳了聳肩,相當做作道,「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為師又有甚的辦法,一開始名聲小的時候還無所謂,那你也知道,後來由於區區不才在下我實在是光芒奪目舉世難尋,面具也無法遮擋我的輝——」


  「……」


  步月齡伸手堵住了耳朵。


  不過……他側過眸,相易是真當喜歡這些小玩意兒,雖然已經選中了一個戴上,但是他挑面具的時候跟個小孩似的,就是能感受到那種小孩的情緒,特別幼稚,軟和和的。


  「我以前想過把所有類型的面具都戴一遍,」相易摘下般若,換了一張猴王的面具,又猶豫了半天還是換回了那張般若,換到一半的時候回頭沖步月齡笑眯眯道,「我還真這麼干過,一天換一張。」


  步月齡愣了片刻點了點頭,轉過頭垂下眼眸,開始望著旁邊的梅花發獃。


  相易覺得不對勁又轉過來瞄了他一眼,「……你怎麼看朵花兒都能看臉紅?」


  不僅臉頰紅,不知道為什麼耳根都紅了。


  步月齡轉過頭,冷巴巴地瞄了他一眼,理不直氣不壯地頂著那個紅耳根道,「……我沒有。」


  相易張了張嘴,尷尬道,「行吧,沒紅就沒紅唄。」


  相易琢磨下,八百多年了,他當然也不是那麼記得自己當年到底寫了個什麼玩意兒了,總之是一言難盡了。


  又想了想,覺得苦了這孩子了,人格稍微有點分裂也不全是他的錯。


  步月齡回頭看了一眼這屋子,心中忽然一動,「……這是你師父的屋子嗎?」


  他沒看到相易的模樣,只聽到他淡淡道了一句,「算是吧,不過他不長住,他還是喜歡鹿翡那座破山裡的破房子。」


  哦,看來也是個長情的人。


  相易又道,「現在好了,我把那破房子燒了,他回不去了,他一個孤魂野鬼,要回去也只能眼巴巴來找我。」


  步月齡心裡又是一動,不知怎的聽得覺得怪可憐巴巴的這話。


  相易喉嚨動了動,後面已經沒說出口。


  殉淵的人其實不會變成孤魂野鬼的,早就徹底嗝屁了,頂多……頂多剩一縷殘魂。


  相易帶上般若面具,那面具底色灰白,橫肉縱布,獠牙似鬼,步月齡看了倒不覺得可怖,反倒是覺得有點親切感來。


  之前他看見這人,就覺得像認識了個新的一樣,好難把這兩人對上座。


  「你哥就在千仙台,當著外宗的臉面舉辦婚宴?」


  這種細節相易肯定是早忘了。


  步月齡道,「是,他是丹塗樓下的弟子……聽說丹塗樓主也賞識他。」


  看這小孩,始終還是有些失落的。


  相易點了點頭,想起那個有著一雙嫵媚眼睛的霜衣女人,「哦,丹塗啊,喬丹塗那小丫頭昨晚被我打得快哭了,看來今天怕是主持不了你哥的婚宴了。」


  「不過她和你倒有點淵源,」相易想了想,「天榜美人卷第七,以後好好享受吧小子。」


  步月齡沒聽明白,「什麼?」


  相易拍了拍手,「走了。」


  雖然說這人是囂張了點,但是實際他倆走出去的時候還是有些謹慎,相易看起來暫時不想動手,步月齡望了一眼人群簇擁的千仙台,心中不知道怎的,明明之前還覺得有些不忿和失落,現在倒都忘得差不多了。


  他眼一過,回頭看到相易大老遠地躲在人群後面嗑瓜子。


  好傢夥,這人的面具都是定製過的,嘴巴那塊能開點出來,一點都不妨礙這人吃喝玩樂。


  他到底要怎麼鬧?

  許是看出了他的疑惑,相易沖他勾了勾手指,「喏,你看不出來嗎,你看今日白玉京的弟子是不是少了很多。」


  步月齡一眼望去,的確千仙台之下大部分都是外宗弟子。


  相易道,「因為有『客人』來了,他們正忙著招呼呢,不過他們只顧著照顧小魚小蝦,最大的客人他們卻漏掉了。」


  步月齡皺了皺眉,「什麼客人?」


  相易道,「你看著就是了。」


  步月齡剛一抬頭,便次不及防看見他的兄長和他的未婚妻挽著手,自丹塗樓飛升而去,捲起殷紅的花陣,翩翩而落,好一對郎才女貌。


  相易瞥過去津津有味地研究這小孩的表情。


  步月齡第一眼去看了天女猊。


  天女猊十六歲,穿一身紅色嫁衣,下巴揚得很高,塗了厚厚的胭脂,化了一個芙蓉一般的妝,她的臉圓而小,眼睛則明亮,眼尾上翹有幾分刻薄的味道。


  他想了想,心中忽然放下了一口氣,那口氣的名字叫原來天女猊不過也是長這樣而已。


  若是要皇位便必須要綁上她,他還覺得自己虧了。


  相易沒看到自己想看的畫面,很失望,戳了戳他的胳膊,「您能不能表現得再悲痛欲絕一點?」


  步月齡莫名其妙,「……我為什麼要悲痛欲絕?」


  相易想了想,「那是你老婆啊。」


  步月齡頭也不抬,「她哪裡配得上我。」


  相易,「……」什麼玩意兒,這小孩眼光怎麼這麼高了。


  他不想理這個小孩了,他覺得他膨脹了,一點也不傷心,一點也不悲痛欲絕,非常地令他失望,本來這也是他的一大樂趣來著。


  相易抬頭望向台下的一干外宗,目光凝落在攬月宗的首位。


  那個赤袍金冠的青年,面如冠玉,容貌清俊,正與旁邊的白玉京使者攀談著。


  這個人叫顧秋冬,是攬月宗長風使的首徒,是大名鼎鼎的正道棟樑。


  當然,要是光這樣就不會單獨拿起來提他了。


  這傢伙還有一個活了上千年的身份,叫東魔主。


  相易磕了把瓜子,慢慢看戲,順便開始琢磨自己該怎麼出場來的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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