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066.對戲
杜蘅靜靜地等著自己的號碼牌被叫到,那些議論嘲笑杜蘅的人, 見她半天沒有反應, 也就覺得無趣不再說了, 都趕緊熟悉起劇本來, 免得到時候沒影響到杜蘅,反而自己的試鏡還受到影響了。
杜蘅並不知這些人心裡的小九九,等到念到她號碼牌的時候, 她緩緩地站了起來, 甚至還拂了拂手, 像是捋了捋並不存在的衣襟似的。她這個小動作被觀察她的其他女演員看在眼裡, 有人就忍不住嘲諷了。
「哎喲, 還裝得挺像回事兒的, 花瓶也能開竅了?」
「肯定是別人出主意裝的吧,反正她戲演不好,可不就只能走這些歪門邪道么。」
「嘻嘻, 你們猜她會不會被導演罵出來?」
「不然我們賭一賭她幾秒鐘會從裡面滾出來好了。」
「哎呀,你們難道忘了嗎?她爬過寧導的床, 寧導說不定食髓知味了,今晚還要繼續……」
竊笑聲此起彼伏地響起, 眾人其實對於寧導演都有所了解,知道寧導演並非是能被潛規則的人,她們這般說笑, 也不過是故意讓杜蘅聽見來噁心她, 更讓自己覺得暢快罷了。
畢竟, 像杜蘅這樣沒有演技的「關係戶」,是她們最討厭的。
杜蘅在路過那些女子的時候,微微一笑,她並沒有說話,但笑容里竟有冷冽的殺氣,撲面而來!
而細看之下,她走路的步伐簡直慎重又堅毅,像是一步一個腳印似的,竟是不太像女子的走路方式。
不過鮮有人能看見她在這來前和去試鏡路上走路方式的區別的,只是那給她開門的女子看見了她這與眾不同的走路方式,不由得神色一凜。
寧玉樹皺眉看著這剛進門的杜蘅。他雖是孤僻,但也不是完全不上網的老幹部,畢竟很多信息都是在網路上傳播最快的,他這四處搜尋有靈氣的好演員,自然是不能錯過網路上的信息的。
自然也是知道這位「名氣很大」的被戲稱為「花瓶美人」的潛規則女星。在未見面之前,寧玉樹本來是對杜蘅抱有偏見的。
但沒想到這方一照面,他就吃了一驚。
完全素顏,甚至頭髮還有些凌亂,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除了那張即使是素顏,也底子上佳的臉蛋,可以說她的穿著打扮是最泯然眾人了。
而這一切,都和寧玉樹在傳聞里聽到的不符。
寧玉樹立刻來了興趣。他上網時間並不是很長,很多網路術語什麼的也搞不明白,但是網路上的消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謠言這種東西,他並不是全然信的。
這也是他為什麼能接受杜蘅來試鏡的原因。
寧玉樹打量杜蘅的同時,杜蘅也隨意看了下面試席。面試席上坐著三個人,出乎她意料的是,上次有過一面之緣的影帝蕭曾柏居然也坐在這兒。除了他和寧玉樹之外,還有個帶著墨鏡背靠著椅子,十分弔兒郎當的男人,卻是並不知道是誰。
「三個題目。」寧玉樹開口道,他看上去四十多歲,一看就長了一張相當固執的臉,脾氣也不是很好的樣子,說話簡潔明了,毫不拖泥帶水。
「第一個題,一個人飾演齣劇本第十二頁最後一段的對話。」杜蘅不用翻劇本都知道是哪一段,是整個女四號劇本的結尾,女四號茯苓倒在少年將軍的懷裡,說出的那段將軍會贏的話。
杜蘅連劇本都沒有翻,只是朝著三人鞠了一躬,就準備開始演。
她這般的「託大」讓那弔兒郎當的男子來了點興趣,竟然垮下了墨鏡,看她的表演。這段時間杜蘅早已把整個劇本背得滾瓜爛熟,熟記於心,所以並不需要看劇本了。
「開始吧。」寧玉樹的聲音一落,杜蘅靠著牆壁半躺著,整個會場的氣氛驟然間變了。
杜蘅並沒有急著說話,她渾身竟有個小小的抽搐,面色竟發起白來,也不知她怎麼做到的,嘴唇竟然被她咬破出了一絲殷紅。
一瞬間,彷彿眾人都以為這女子真的虛弱快死了一般。
「將軍,將軍。」忽然,女子那微微顫抖著的眼皮掀開,猶如死魚一般的混沌眼睛在上方無意識地逡巡著,她彷彿終於費力聚焦了眼睛一般,雙眸突然射出了一道明亮的光,她彷彿迴光返照般地,氣色紅潤了起來。
她目光望著的方向並沒有人在,停頓了一會兒后,杜蘅的表情忽然柔和了下來,她的臉上夾雜著堅毅剛強,又有女性的柔軟溫馴,這兩種神情糅合在一起,出現在她臉上卻並不突兀,反而十分恰當。
「將軍,別害怕。」她緩緩伸出手來,手指還在微微顫抖,蜷縮著的手指想要伸直,卻最終還是縮成了一團,輕輕地落了下去。
寧玉樹不由一怔。
是了,茯苓一直暗戀著少年將軍,但少年將軍對她一直都十分淡淡,並沒有多少情緒。所以,雖說茯苓死後,少年將軍一直記著她,但他從未對茯苓表明過自己的心跡。因此,即使茯苓跟隨他到了這戰場之上,兩人也沒多少溫情時刻。茯苓剛剛是想碰觸,卻又不敢碰觸。即便到死,她也還是不想讓自己愛著的人有絲毫的為難。
或許,她也想著,還好是暗戀,還好沒表明心跡。這樣,即便是自己死了,對方也不會太過傷心。
女子眼裡的溫情與留戀幾乎斷人心腸。
「我……很幸福,能保將軍,一命。」她像是垂死卻努力支撐著掙扎著的一條魚,她嘴角有血沫湧出,她卻輕輕地笑了。
這沾染了血的一笑實在是驚心動魄,令人驚艷,難以忘懷。
三人望著杜蘅,一時被震住,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將軍!」杜蘅忽然提了聲音,她的眼神已經渙散,但她仍然努力地抬起了手指,緊緊地握住了空氣中她幻想的那隻手。
「你會贏。」說完這句話后,她笑容更深,那梨渦宛若血花綻放,她眸中彷彿有萬千光暈閃過,她崇拜地望著上方,就像望著自己的天神,唇角的笑容嬌媚又滿足。
在死的這一刻,她終於不再是個戰士,而是那個戀慕著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小哥哥的少女。
「謝謝!」杜蘅站起身來,再度鞠躬道謝,眾人這才像是醒過神來似的。剛剛一瞬間,他們真的以為自己置身在那個兵荒馬亂的時代,真的能看見有個少年將軍,正握著少女的手,無語凝噎。
這是他一直看作妹妹照顧的少女,但他沒能護她周全。
他們竟然能從杜蘅的表演里看到這些!這可是在是玄了。
寧玉樹清咳了一聲,拉回自己的思緒,收起心中的震動,繼續道:「第二題,與蕭曾柏即興對一段戲。」
蕭曾柏緩緩地站了起來。杜蘅與他對視,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火花四射,這是棋逢對手的打量和審度,這是一個較量的信號。
蕭曾柏上場之後,十分紳士地讓杜蘅來選擇劇本。杜蘅也不推辭,直接選擇了一段。
與蕭曾柏對戲也是考驗的一題,杜蘅為了準備試鏡,自然是看過蕭曾柏的戲了,要是問她,對此的感想是什麼,杜蘅的腦子裡浮現出的是「完美」二字,他演的戲就不像是在演戲,好像真正地成為了那個角色,他所出演的角色,就連小動作和各種微表情都是各有不同的,兩個角色即使性格相似,卻也能讓人分辨出來,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演技可謂是出神入化了。
若是他有意壓戲,演技差些的恐怕會被他壓得死死的。
杜蘅不知道的是,這場試鏡雖然有三題,但若是第一題就通不過的話,是根本就沒機會有後面兩題的。再者,還得看蕭曾柏自己願不願意與人對戲呢。
能讓蕭曾柏下來對戲的,從試鏡開始到現在,也不過杜蘅一個而已。
杜蘅沒想這一重,她只是開心於能與旗鼓相當的人飆戲而已。演戲也要講究對手,若是不能勢均力敵,這場戲也無法酣暢淋漓。
杜蘅選擇的是少年將軍發現了她的身份,兩人爭吵,將軍要將她趕回家,而她跪下求將軍收回成命的這幕戲。
蕭曾柏有些吃驚杜蘅竟然會選擇這幕戲。因為這幕戲里,杜蘅的角色是位於弱勢的,而將軍是在強勢的位置,兩人位置的不對等,讓她的表演也會減弱很多效果。更何況,若是在片場上,還有周圍的環境能增添一些她心中的絕望和動人之處,但在這什麼都沒有的試鏡會場,她若是表演稍微有一點點齣戲了,就會被他尋到機會壓制住,那她可就脫不了身了。
「有趣了。」寧玉樹看出這是個喜歡挑戰的女子,而且,看她的眼神,可不覺得自己會輸給影帝。
「將軍!我不想走!」少年將軍發現了杜蘅的身份,兩人在軍營里吵將起來,由杜蘅首先開場。
「胡鬧!」蕭曾柏神色凝重,眉頭一皺,明明身上穿著的還是普通的西裝西褲,但他往那兒一站,眉頭微皺,整個人身上就籠罩著一股風雨欲來的壓迫感,氣勢逼人,就連嗓音也被他壓低,聽上去極為冷冽威嚴,台詞功底看得出相當強。
「你不過是個女子,跑來這軍營做什麼!」他眉頭糾結,眼眸深深,這股逼迫感之下,若是弱點的,可能直接被壓得說不出話來了。
但對面站著的是杜蘅。
杜蘅倔強地抿著嘴沒有說話,但眼眶已是漸漸紅了。
「……絕妙的停頓。」寧玉樹低聲吶喃。杜蘅並沒有急著反駁,但她握緊的雙拳,微紅的眼眶,微微顫抖的身體,都在反駁。她沒有說任何台詞,但她整個人都像是在反駁著,掙扎著。
「還不快回家去!」 蕭曾柏丟下這句話,轉身負手而立,不再看杜蘅一眼,兩人之間的氣氛彷彿凝滯,降至冰點。
杜蘅低下頭來,那一直以來倔強藏在眼睛里的淚水終於跌落下來!她顫抖著伸出手,像是怕被拒絕似的,輕輕扯住了蕭曾柏的衣角。
這一刻,她又回到了少年將軍青梅竹馬的少女這個角色。
「少將哥哥,能不能不要趕我走。」她哀求著,大眼睛里閃爍著淚水,令人無法拒絕。但那隻手還是一寸一寸地掰開了她的手指,他目光決絕,無一絲動容。
「不行。打仗豈容你兒戲?!」
「我沒有兒戲!我只是想幫你!我擅騎馬精射,百步穿楊,從小就苦練武藝,就想著有一天能與少將哥哥一同踏上戰場殺敵,為什麼我就不行!為什麼!就因為我是女人嗎?!」她嘶吼著,充滿著不忿。她目眥欲裂地瞪著他,之前還無比嬌美柔弱的小女兒形象頓時被撕裂,她竟一步不讓地與他對視著,她的氣勢,竟比他還要強。
屬於弱勢的角色,被她以退為進,整個局面被推到了白熱化。
蕭曾柏稍微一愣,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冷冷道:「你知道戰場有多殘酷嗎?你從未上過戰場,你怎能應付!」
「那又如何?!在場的士兵們,有太多人也是第一次上戰場,不是嗎?」杜蘅毫不示弱地望著他。
「這怎麼一樣?我命令你這就回家去!這是將軍的命令!你敢不聽嗎?」
杜蘅定定地望著他,忽然,她單手在空中一拂,雙腿一曲,慢慢地在他面前跪了下來。
「我不想走,若是你命令我走,那就殺了我吧,殺了這個違抗軍令的我。」她跪在蕭曾柏面前,毫不示弱地抬頭與他對視!
即便她跪在地上,氣勢卻也不曾比他弱了半點。
「卡!」寧玉樹激動地喊下了停止,最後一幕定格在兩人的對視中。杜蘅站起身來,微微鞠了一躬,道:「謝謝蕭先生指導。」
蕭曾柏神色一動,輕輕頷首,什麼也沒說,回到了面試席中。
寧玉樹完全被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綻放的神采征服了,若不是旁邊有人拉著,他可就直接要直接拍板將杜蘅定下來了。
這場試鏡實在是看得太過癮,寧玉樹忍不住還想出第三題繼續考她,但那弔兒郎當的男子卻及時發話了。
「好了,就到這裡吧,你可以走了。」
「哎……我還沒……」寧玉樹話還沒說完,那男子就打斷了他,「時間要不夠了。」
寧玉樹不悅地皺眉,嘟噥道:「那試完她結束了不就行了。」他處事被人稱怪誕,但他只是萬事隨心而已,既然已找到了最好的,那就不必再看下去了。
最後寧玉樹還是敗北,第三題沒有再考,杜蘅出了門。
她這試鏡的時間比在場任何一個人長,見著杜蘅出來,所有人都自動閉口不語,不敢再說話,之前還在賭她幾秒就會滾粗呢,結果她反而是試鏡最長的一個,那豈不是自己打自己臉嗎。
倒是杜蘅,在經過那個說她是花瓶的女子面前時,她微微一笑,即便是素顏,也比那女子容顏更鮮研幾分。
「至少,花瓶也是可以插花的,總比有些人,想當花瓶都不夠格。」杜蘅聲音很輕,卻擲地有聲。
那女子聞言一愣,瞪大眼睛,登時氣得不行。這這這這難不成是說她長得丑,連當花瓶都沒資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