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044.審案
果不其然,在阮玉和杜蘅說過一番話之後, 很快便是開審此案了。首先便是仵作將驗屍的結果公布出來, 經過三位仵作的鑒定之後, 斷定林鏢頭身上的傷口確系出自那惡名昭彰的連雲寨寨主言臨的武器——八輪鋸齒彎刀。言臨這武器確實相當有辨識度, 畢竟這樣特別又殘忍的武器,還真只有言臨一人擁有,江湖上有此武器, 又能殺了林鏢頭的, 還真就只有言臨能叫得上號。
這鋸齒彎刀一刀下去, 血液便會噴涌而出, 而那屍體現場的濃厚的血腥味也無疑正說明了這一點。
驗屍的仵作當場宣布了結果, 在場的幾名著名江湖人士也都認同了這個觀點。
就在知府就要定案的時候, 一個聲音忽然從人群里冒了出來,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可是……可是,言臨早就已經死了!」在眾人都已接受了這件事的時候, 這忽然冒出來的怯生生的女音,頓時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眾人的目光登時齊刷刷地轉向了人群中說話的女子。只見, 那女子身材弱質纖纖,身姿弱風拂柳, 神態一派怯弱,完全就不像是敢當眾說這種話的人。
眼見著眾人的目光看過來,那姑娘就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像是恨不得把整個人再縮進人堆里去。
沒想到竟是這麼個柔弱的女娃娃!
眾位武林人士的目光令她愈發瑟縮, 看著小姑娘都快縮成一團了, 眾人不由有些尷尬。眾人四目相對,面面相覷,最後將目光看向了眾武林人士中唯一的女性——峨嵋派掌門人清月身上。
清月此人雖然冷漠不近人情,但起碼是個女性,多少能夠比他們這群大男人好一些。若是他們開口把這麼個玻璃似的女娃娃給嚇哭了,這傳到江湖上,還不一定能給傳成什麼樣兒呢。
有了眾人的託付,清月不得不率先開口,她嗓音本就清麗冷冽,如今看這姑娘畏畏縮縮的,只得刻意放柔了些許。
「姑娘,你是怎麼知道的呢?」只可惜話語稍嫌生硬了些。
「是啊!姑娘,這可是公堂之上,可不得胡言亂語!」清月的話還沒說完,坐在她身邊的崖山派掌門立刻一臉嚴肅地插話了。
「鳴遠掌門!請不要威脅她,讓她自己說。」在面對崖山派掌門的時候,清月嗓音頓時冷了下來,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崖山派掌門的話語。
那崖山派掌門被打斷極為不悅,但看了一眼清月那張清麗貌美的臉,便只是冷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姑娘,不必害怕,只管說來。」清月轉向那女孩,難能溫和道。
「那、那大惡人言臨將我擄上山後,與許多女子關在了一起,那日……是有位大俠救了我們!而那言臨也是因此死於他手的。之後……我們幾人從連雲寨歸來,上長安也花費了數日,怎麼……怎麼那言臨還能殺害振威鏢局的林大鏢頭呢……」
「有位大俠救了你們?那你是否見過那位大俠?」
「我……我也不知道……」那姑娘神色瑟縮,不欲多言。
見女子這般吞吞吐吐,清月豈能看不出端倪,她只淡淡道:「哦,原來如此。」
「既然你不知道他是誰,你們又是被誰放出來的呢?難不成還是言臨的部下不成?」她容貌清麗,這般嚴肅起來,愈發顯得冰雪出塵,不易近人。
「還不快快說出實話!」再加上清月這般清喝一聲,那姑娘登時瑟縮了一下,帶著哭腔便說道。
「啊……他、他本是不讓我們說的……秦伊並不敢違恩人之命!」那姑娘雙眸含淚低下了頭去,一臉泫然若泣。
「並不需要你說的具體,只要你說出當時情況即可,又不需要你透露你那恩人的姓名!」
「秦伊並不知恩人姓名。只是……當時我正在現場,聽見……那大惡人言臨,喚他……喚他師父……」
此話一出,全場皆靜。
清月立刻便瞪大了眼睛,一向面無表情的臉上竟有史以來第一次出現了表情,似是激動,又似是歡愉。她明眸睜大,忍不住失聲喊道:「是浩渺真人!難不成是浩渺真人出來了?!」
浩渺真人?藏身在人群中的杜蘅薄紗后的面容微凝,卻是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這位浩渺真人在書中還真曾經出現過,不過他是作為一個傳說,一個遙不可及的存在出現的。傳聞他行走於江湖之外,對江湖之事並不過問,但他通曉機關奇術,武功輕功無一不是上乘,整個江湖沒人能追查到他的行蹤,除非他想自己出現。
而且,眼前這位高冷如仙子一般的清月,痴迷於他。
不僅僅是清月,曾有無數武林叫得上名號的女子都曾痴迷於他。畢竟他擁有這般的武功,又長得如此清俊,神秘至極的行事作風,再加上亦正亦邪的性情,是很吸引江湖女子。
而他門下的徒弟,還真是邪的邪,正的正,可謂是五花八門。
難怪一聽見言臨的師父,清月就激動起來了。
自然是聯想到了那浩渺真人。
想來,這言臨之所以還能存在這麼久,是不是這江湖中的女子都盼著這位浩渺真人前來「清理門戶」,好能一睹真容?
眼前這位「秦伊」的女子自然便是藥店的秦小姐,而這場戲,自然也是杜蘅安排的。為什麼這樣安排,自然是為了引出那位故意把振威鏢局林鏢頭的自殺,偽裝成言臨所殺的背後始作俑者!
眼見著事態這般轉折直下,公堂上端坐的知府大人也不由得有些坐不住了。這幾年,在他的管轄之下,長安一路風調雨順,從來沒出過什麼大案子,眼見著他的任期將滿,就能陞官去京城任個四五品的官員,能在這偌大的京城有個一席之地了。
沒想到,臨到了,出了這麼一個幺蛾子。
對於武林的態度,朝廷的態度是懼怕籠絡多於對抗的。畢竟,與這麼一堆江湖高手為敵,實在不是明智之舉。當然,若能將這些武功高強的高手收為己用,那就更好了。
畢竟朝廷至高無上的那位身邊的暗衛們,可也都出自這江湖。
若是此事處理不好,他連帶著也得遭殃!
想到此層,這阮知府怎能不在心中叫苦不迭?
眼見著案情愈發撲朔迷離,這言臨又已經死了。那這林鏢頭不是死得更蹊蹺了嗎?如果這案子解決不下來,不僅僅是要惹到這江湖綠林,更是會讓朝廷對他的評價降低。這可不是阮知府想看到的狀況。
在場的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公堂之上,只有杜蘅一個人,睿智的雙眼隱藏在薄紗之下,悄悄地在現場逡巡著。
她斷定,這偽裝之人必定是在這現場。畢竟,他雖做下了偽裝,卻無法斷定這般偽裝是否能被識破。更何況,若是有精通驗屍的仵作在,必定也能識破他的伎倆,所以他是必定會到現場來確定的。
既然他能將此事偽裝到言臨身上,那麼想必,此人現在還不知道言臨已經被殺了!如今驟然得知這消息,臉上的表情定是藏不住的。他人都會有驚訝,但都是輕鬆的,而這個人,必定會全身緊繃!臉上的表情除了訝然,肯定更多的還是懼怕!
杜蘅的眼睛銳利地掃過全場,最終定位到了一個面色發白搖搖欲墜的人身上。他面容普通,一雙眼睛發起紅來,手指攥得死緊,額角也有汗滴落下來。
杜蘅的目光自然鎖定在了這人身上。
不多會兒,那人像是聽不下去了一般,轉身失魂落魄地便走了。
杜蘅悄悄地跟在那人身後,也離去了。
眼見在場的人開始議論起了那位浩渺真人,秦伊也不由得鬆了口氣。她本是去客棧探望杜小姐的,在聽到杜蘅與阮玉小姐的謀划時,她自告奮勇地站了出來,想為杜蘅出力。畢竟杜蘅幫了她這麼多,她也想為杜蘅做點什麼,就算只是一點點小事!
如今正好有了報答的機會在面前,她想也不想就毛遂自薦了。
但是杜小姐卻很猶豫。
「秦小姐,我並不太想你去做這件事……」她話還沒說完,秦伊便打斷了她:「不!杜小姐,我想做這件事!我想為你做事!請讓我做這件事!」
杜蘅嘆了口氣。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杜蘅的目光深邃,宛若有星辰大海,那麼深遠明亮。
秦伊望著她,緩緩地點下了頭。
「我知道。我願意。」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卻已經蘊含了她無比堅定的心思。
秦伊知道杜蘅的意思。她知道如果由自己來做這個人的話,那被言臨所擄,被連雲寨所擄這樣的壞名聲會如影隨形地伴隨著她,會對她的未來造成不可估量的影響。
她知道,她都知道。
以後嫁娶都會成為困難,可能一輩子都只能困在家中的葯館。
但是這又如何呢。
她生性怯弱,一直以來都只是默默地承受著生活的責難。如今被人所救,她心懷感激,同時,她也渴望著自己能成為像杜蘅一般的人。
杜蘅既有所求,那麼她也想幫她!她一直以來都畏縮慣了,她也想勇敢一次!
如今見杜蘅已經尋到了自己要尋的人,在鬆了口氣的同時,秦伊不由得開心起來。
她幫到了杜小姐!她不再是以前那個什麼都不敢做的自己了!
她也能夠給人帶來幫助了!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像是尋找到了人生的意義一般,只覺得前方,豁然開朗。
即便要面對流言蜚語,即便要面對無數的嘲笑和指點,她也,無所畏懼。
杜蘅追著那人一路向前,心中卻不由得有些疑惑。
本來以為此人應該是武功高強之人,但眼見著他腳步虛浮,並不像擁有高強武功的模樣。但若不是武功高強,又怎麼能這樣熟練地偽裝出傷口來呢?還這般知曉那言臨的武器?
懷著這樣的疑問,跟著那男人逐漸遠離了鬧市區。眼見著他離開了主街,轉身拐進了小巷,杜蘅一個閃身,一手抓住了那男子的手腕,將男人的腦袋直接給摁在了城牆上。
那男子這才像反應過來似的,厲聲喝道:「你……你是誰!你抓我幹嘛!」
他這般強烈的反應,愈發讓人覺得他是心虛的。
杜蘅斟酌一番之後,決定以恫嚇為主。
「振威鏢局的林鏢頭,是你殺的吧?」一提到林鏢頭的名字,那男子就像是站不住了一般,整個人腿都軟了,若不是有杜蘅摁著的力道,整個人就要縮到地上去了。
「我……我沒有殺他!我到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我……我只是補了一刀而已!」那男子惶恐地叫道,杜蘅幾乎沒費力氣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話。
這般順利?
杜蘅反倒有些懷疑了。
「你究竟是誰?!」正在杜蘅遲疑的時候,那被摁住的男子卻是心神不定,努力想回頭看向杜蘅。
杜蘅鬆開了摁住男子腦袋的手,但另一隻手卻還攥著男子的手腕。
那男子被卸了力道,不由得鬆了口氣,卻還是提著一顆心的,戰戰兢兢地回頭一看。
只見一戴著薄紗的妙齡少女正站在自己面前,方才那般暴力和眼前美麗的反差,讓他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杜蘅靜靜地望著他,罩在她面前的薄紗隨風輕輕飄動,露出了她才露尖尖角的貌美下頷。
男子這才回過神來,他恨恨地攥住拳頭,牙齒咬得死緊,並未說話。
杜蘅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我恨他們!我很林蔚和言臨!他們奪走了我的家財,殺死了我的妻兒!我恨他們!我要讓他們血債血償!我要他們的行徑能為天下人所知!我要那林蔚身敗名裂!」他咬牙切齒地說著,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已是變成了赤紅。
杜蘅知道他已憋得很久了,所以她自己並不需要說什麼,這男子自己就一定會說出來的。他太需要一個傾訴的人了。
「我幫你。」杜蘅淡聲道,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令人親近和信賴的力量。
那男子看向她,忍不住道:「你憑什麼幫我?」
「不憑什麼,你有別的選擇嗎?」杜蘅平淡地說道,「告訴我事情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