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9.對飲

  「殿下,眾位將士的性命與我的性命並無分別。」杜蘅似乎是看出了景懿的想法,沒等他說話,就先一步開口。


  「既然我有這個能力,我便不能退縮。殿下,這就是所謂的能者多勞。有大能者,必得擔其大責。如果我站在後方,將別人為我的拼搏視作理所當然,明明有計策可獻,卻躲在身後,任由他人上陣殺敵,這般用他人鮮血鋪就安全之路,我不願走!」她本就容貌昳麗,如今目光熠熠,說話擲地有聲的樣子,愈發顯得光芒萬丈,明亮耀眼。


  景懿發現自己竟反駁不了杜蘅的話語,只得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她。


  「回去吧,殿下。」杜蘅轉過身,不再說話。


  望著杜蘅決然背身的樣子,景懿咬了咬牙,追到她面前,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執著地望進她的眼眸,堅定道:「那我也要和你一塊去!」


  「不行。」杜蘅搖頭。


  「為什麼!」景懿急了,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他都願意遵照杜蘅的意願去做了,為什麼杜蘅卻連他跟在她身邊都不願意?!


  「我有我的責任,景懿,你也有你的。」杜蘅終於抬頭望他,眸光閃爍:「我想你能明白的。」


  聞言,景懿渾身一震。


  這是杜蘅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明明該無比喜悅幸福的,可這一刻他卻只覺得難過。


  ……該死的他寧願他不知道!

  景懿想說「明明六哥也去了!」,但是六哥是受陛下之託,他呢?他沒有奉任何旨意,作為一名皇子怎能隨意出京呢。


  這往小了說並不是件大事,只說他貪玩就好了。


  但如今卻大不相同,現在正是戰時,任何人都處於緊繃狀態。


  若他就這般任性隨意地離了京,令父皇母后失望不說,甚至有心人還會把臨陣脫逃、通敵叛國的帽子扣在他頭上。


  本來這般緊張的戰時狀態,就是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京城的。


  他之所以能趕過來不過是因為指令還未及時下達,才鑽了這空子。


  然而,若是他遲遲不歸……


  難不成,就只能這樣看著杜蘅漸行漸遠嗎?若是……若是她有什麼……


  「我不會出事,也不會受傷,更不會回不來的。」杜蘅望著他,像是安慰一般地抬起手摸了摸景懿的頭髮。


  明明景懿身高還比她高出了一個頭,然而此時的他垂頭喪氣,站在她面前,就像某種求摸摸的大型犬種。


  杜蘅還沒回過神來,就已經上手摸了他的頭毛。


  景懿是很討厭別人摸他頭的,就算是皇上,在他小時候時要摸他的頭,他雖然不會躲,但也會露出不太開心的樣子。


  還好是被寵愛著長大,皇帝也不以為杵,笑笑便過去了。而在這之後,無論是誰都不敢對他做摸頭這樣的動作了。


  然而……他卻並不討厭杜蘅這樣摸他的頭。


  大概是一直以來,杜蘅都太遙遠了。她像是身在霧中,身形若隱若現,彷彿很快就要消失一般,難得會對他做出稍嫌親密的動作。


  在景懿還在努力感覺她手指的動作與溫度時,杜蘅已經放下了摸著他頭的手指,沖他伸出手來。


  「我們拉鉤約定,好不好。」


  像是誘哄著小孩子一樣的聲音,明明應該生氣的,但是她的聲音向來平淡無波,難得有如此一般像是浸了蜜一樣的軟甜。


  他怎麼捨得生氣。


  景懿像是著了魔一般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勾上了她的尾指。


  杜蘅沖他展顏一笑。


  「那我們,約好了。」景懿抬起頭望向她,他的眼眶還染著紅,卻已經能夠勉強露出笑容了。


  「嗯。」杜蘅點了點頭。


  等到騎兵先鋒隊趕來時,景懿只得依依不捨地看著杜蘅與景樾兩人往前繼續騎行。他遠遠地望著,直到他們的身影都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他們的馬就相差一頭的距離,這讓景懿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


  ……是不是隔得有點太近了?他忍不住想著。


  「哎呀,真是無情啊,我看景懿都快哭了。」在離開一段距離之後,景樾就打趣起杜蘅來了。


  杜蘅但笑不語。


  「嗯……看來你們兩人之間的關係不簡單啊。」沒有得到回答,景樾也不惱,反而再接再厲地調笑起來。


  杜蘅瞥了他一眼,眼尾一挑,示意他繼續往後說。


  「難不成之前那場論儒果然是作假?」景樾不甘示弱,愈發挑釁。


  沒想到,杜蘅卻並未多加辯駁。


  她只是淡淡道:「是與不是,時間會證明一切。」


  好似驕傲到不願意為此辯解一字一句一般。


  景樾心中的氣卻愈發濃了。


  就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生氣。


  或許是從景懿千里迢迢趕過來開始,又或許是看到她對待景懿的態度開始。


  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了。


  夜幕降臨,又勞累一天,眾將士們停下來紮營休息,在做晚飯時間就燃起了篝火,一群人圍坐在火邊,烤著野味飲著酒,氣氛逐漸熱絡起來。


  杜蘅發現眾人並未對她多加排斥,反而多有親近。


  她不由有些驚訝。她本以為,作為這群將士里唯一的女子,又在眾人面前說了那樣的話,難免過於狂妄自大了。之後又與景樾賽馬,這般引人注目,別人恐怕會覺得她有些得意忘形。


  沒想到這些將士們反而還輕易地接納了她。


  「你之前在涼亭里說的那些話兒,殿下都和我們說啦!」有個年紀比較輕的小將士人特別機靈,性子又活絡,很快就與杜蘅混熟了。


  在杜蘅問起將士們這般奇異的態度時,小將士撓了撓後腦勺,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腦給說了出來。


  「我們對你真是萬分敬佩哇!大家嘴上不說,心裡都是服氣的。更何況,你還是個女子呢,居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這氣魄,可比好多男兒還強!」小將士羞澀一笑,他沖她豎起了大拇指。


  杜蘅將散落在頰邊的頭髮夾到耳後,不由得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


  小將士何曾見過這般美色,直接看直了眼睛。


  杜蘅對他輕輕地說:「謝謝你。」


  「不……不……不用謝……」小將士感覺自己像是魂都被勾走了一半,短短的一句話都開始大舌頭起來。


  杜蘅「噗嗤」一聲輕笑。


  「不過,不只是我一個,大祁還有很多不輸兒郎的女子。」杜蘅輕輕地拍了拍小將士的肩膀,起身離開了。


  小將士神魂不舍地望著她在火光中遠去的背影,久久都回不過神來。


  直到身邊的夥伴一把拍上他的背。


  「你這小子,看入迷了吧你!可別再看了,這可是殿下的女人,你看個什麼勁!」


  見著對方調笑的眉眼,小將士心中頓時有些失落。不過想到之前她與殿下賽馬的場景,小將士臉上的失落就變成了折服。


  「也只有殿下配得上她了。」


  「哎喲,我看你這是魂兒都給這女的勾走了吧!居然說殿下配得上她,怎麼也該說她配不配得上殿下吧。」


  「你不明白的。」小將士搖了搖頭,不再多說。


  杜蘅走到景樾身邊坐了下來。


  景樾正在自斟自飲,見她過來,洒然一笑,歪著頭看她,手裡的酒壺挑釁似的揚了揚:「喝么?」


  「好啊。」杜蘅點了點頭,伸手接過了他的酒壺。


  沒想到杜蘅這麼乾脆,景樾倒是愣了一愣。


  杜蘅卻只是笑笑,也不在意這酒壺景樾先前飲過,舉起酒壺直接就往嘴裡倒了一大口。景樾看她的紅檀小口貼在自己的酒壺上,紅艷艷的舌尖微露,不由得喉頭鼓動,他突然有些口乾舌燥起來。


  不知道是因為酒,還是因為人。


  杜蘅酒喝得豪爽了,卻沒想到這酒格外的烈,酒方入喉,就燒灼得嗓子都疼了起來,這一大口下去,她就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難得見到杜蘅如此狼狽的樣子,景樾不由得哈哈大笑。


  不小心被嗆的杜蘅咳嗽得臉上都泛起了紅暈,在火光的映襯下格外好看。


  杜蘅抬起眼睛,不知是不是因為飲了酒的緣故,她的眼眸亮晶晶的,火光映照得那黑眸流光溢彩。


  她眼尾有些長,嗔起人時更是媚意撩人。


  景樾被她嗔了一眼,不惱反笑。


  「哈哈,這可是五十年的女兒紅,可不同於你們女兒家平常飲的桂花釀、桃花釀之類的。你這般『勇猛』,可不被嗆著了么。」


  於是這嗔就改為瞪了。


  景樾的心情卻是更好了。


  他現在還就想惹她生氣一下,平時那般風輕雲淡的樣子實在太疏遠,如今她這樣鼓著眼睛瞪他的樣子,倒是鮮活了許多。


  杜蘅再一開口時,連聲音都有些沙啞了:「真是好酒。」


  「你這嗓子可沒事兒吧~」景樾故作關心道。


  「殿下。」杜蘅沒有回答他的「關心」,只是伸手抱住膝蓋,臉頰擱在膝蓋上,側著臉看他。


  她臉頰像是染了胭脂,飛起紅霞一片,嘴唇被酒液染得亮晶晶的,又軟嘟嘟的,在火光映照下就像是一顆草莓。


  「謝謝你。」


  說完后,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不多久,就發出了輕微的呼吸聲。


  ……睡著了?


  景樾目瞪口呆,又不由失笑。


  這女子,平時看上去這樣剛強這樣無懈可擊,這個時候卻像個小動物似的,還真是可愛。對比起平時的遙不可及,這時候的她就顯得尤為珍貴了。


  她的防備心這樣重,如此不設防的模樣,還真是少見……


  景樾出神地望著杜蘅睡著的樣子,見她穿著單薄,立刻褪下了身上銀灰色毛滾邊的黑色大氅,輕輕地蓋在了她的身上。


  那一圈銀灰色的毛圍在她臉頰旁邊,竟令她透出一分平日里見不著的嬌憨來。


  望著她時,景樾覺得身邊的喧鬧似乎都已離他遠去。


  琴瑟在御,歲月靜好。


  惟願此刻長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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