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5.十二

  剛剛橫插/進話來的男子從馬上一躍而下,剛想開口指責杜蘅,卻見杜蘅壓根沒看他,且已經伸出手抓住了倒在地上的柳小姐,根本都沒有理會他,頓時覺得有些尷尬。


  柳小姐被杜蘅這突然的一抓差點給嚇得魂不守舍,一時之間竟忘了掙扎,另外的三個少女也都愣在了原地,這事態發展太快她們也沒反應過來。


  等到她們反應過來,杜蘅已經搶佔先機了。


  杜蘅第一時間將柳小姐扶坐在路沿邊,自己則在她面前蹲下,右手自然地握住了她的腳踝。溫熱的肌膚碰觸到她腳踝,柳小姐下意識的一個瑟縮,想躲,卻被杜蘅牢牢抓在手裡,掙脫不開。


  杜蘅俯下身來,神色十分認真地凝視著柳小姐腳踝處的紅色,她睫毛長得快碰到對方的腳踝了,這讓柳小姐覺得十分尷尬,除了貼身丫鬟,她還從未與人有過這樣親密的碰觸,一時間臉都漲紅了。


  那男子還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無視,心中頓時有些著惱,擠開那三個少女就想說話,卻被杜蘅直接以一句「你先別說話」給攔在了身後。


  杜蘅此時全副心神都在柳小姐身上。她握著柳小姐的腳踝輕輕地扭動著,一邊動一邊詢問地看向她:「疼嗎?」


  杜蘅的睫毛又長又卷,眼睛明亮猶如明珠生輝,美色當前,不分性別。柳小姐不由得忘記了剛剛還和杜蘅針鋒相對,咬著唇輕輕地搖了搖頭。


  直到杜蘅將她的腳踝偏向右邊時,她才輕蹙了柳葉眉,低聲「嘶」了一聲,叫了聲疼。


  杜蘅又試探著動了幾下得到不疼的答案后,輕輕放下了柳小姐的腳,手也鬆開了她的腳踝。


  「沒傷著骨頭,沒什麼大礙。」應該是軟組織損傷,杜蘅想。「不過,柳小姐最好還是去醫館看看,敷些葯吧,應該是扭著了。」


  「你們還看著幹嘛,不扶柳小姐過去么?」杜蘅站起身,轉頭朝那三名傻愣愣站在後面的少女,不由蹙眉,很是自然道。有兩個如夢初醒,也忘了眼前的人只是個庶女,像是她隨身丫頭一樣應了一聲就要去扶柳小姐,另一個倒是聰明些,只是站在原地看著,目光變得詭譎冷峭,她故作憤恨道:「柳小姐如今變成這樣還不是杜蘅你害的嗎?現在又何必在這裡裝什麼貓哭耗子假慈悲呢?!」


  她這一招明顯的借刀殺人,雖然低級了些,但對於剛剛被杜蘅的舉動誆得一愣一愣的柳小姐三人,還是夠用的。更何況,那兩名少女想起自己竟然無比乖巧地聽從了杜蘅,頓時臉色變得不好看起來。


  果然,柳小姐想起了之前與她的齟齬,不由得冷笑一聲,剛想說話。


  「果然是你欺負人!」那男子卻是終於尋了機會插/進話來,打斷了柳小姐的話,還理直氣壯地將臉湊了過來,與杜蘅的眼睛對了個正著。


  四目相對,杜蘅才看清這男子的容貌。說是男子,倒不如說是少年合適,這少年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長得俊秀可愛,膚色偏白,肌膚細嫩,這般天真任性,一看就是錦衣玉食長大,頗有些吃軟飯的小白臉的意味。


  在看見杜蘅的臉時,那男子不由一怔,又想起方才她被那少女直呼「杜蘅」二字,當即脫口而出道:「你就是杜蘅?!」


  在他這一聲驚呼之後,杜蘅不由覺得奇怪,不知道這人是怎麼知道她的名字的。


  看見杜蘅探究的眼神,少年也發現自己失言,輕蔑地輕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欲多說。


  見狀,杜蘅也不太想理他。倒是以柳小姐為首的四名女子顯然是認識他的,剛剛因為杜蘅「出乎意料」的舉動,她們幾個也沒注意到這少年。等她們注意到的時候,柳小姐首先紅了一張臉,嘴裡囁嚅著喊了一聲「十二……」,她還沒喊完,那少年就連忙豎起了食指輕輕「噓」了一聲,於是柳小姐忙不迭地點了點頭,立刻便閉口不言了。


  「我是杜蘅,你又是誰。」注意到他們二人之間的互動,杜蘅不動聲色,只冷淡地用眼尾掃了他一眼,其間媚色毫無做作、渾然天成。


  「咳咳,我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一名俠客!見你欺凌……」那少年不為所惑,清了清嗓子,一派凜然正氣地開了口。


  「不說算了。」眼見著這位還有一大串的說辭要接上,杜蘅甩了個白眼,轉身想走。


  「喂!」那少年氣急,哪裡有女子在他面前敢這般擺譜的,這杜蘅還是頭一遭!沒想到她性子竟這樣乾脆,說走就走!

  「我是楊懿!」一不小心,少年忍不住就喊了出來。聽到這話,杜蘅的腳步頓了頓。


  楊懿這個名字她記憶中是有的,然而這並不是個真名,再聯繫上柳小姐嘴裡的那個「十二」,她也已經清楚了對方的身份。


  是十二皇子景懿。


  這位皇子如今不過十六的年紀,他成熟的太晚,正常十三四的小孩是狗都嫌的年紀,這位也不遑多讓,是個名副其實的熊孩子。


  十二皇子出生的時候太史令夜觀星象說是有福兆降臨,本是式微的紫微宮復亮了起來,而之前身體狀況不佳的皇帝,在這位十二皇子出生之後,身體竟突然健康了起來,甚至比生病之前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了這一遭的經歷,這位十二皇子就有如福星降臨,從出生起就深得皇上喜愛,剛出生就獲封了郡王,留在宮中長大。


  這位十二皇子的母親出身並不是太好,九五之尊的位置也落不到他頭上,黨爭更是紛擾不到他,他從小就是抓蟈蟈鬥雞一路紈絝長大,十三歲的時候迷上了各種遊記話本,從那時候就夢想著做個行俠仗義的俠客。


  皇帝除了不讓他一個人出去,其他什麼都能同意,要星星要月亮都能巴巴地給捧到眼前。


  只有這點不同意,任這十二皇子怎麼哭鬧也不成。


  於是十二皇子只能勉強帶著侍衛,在這京城裡偶爾來上這麼幾齣「英雄救美」、「懲惡除奸」之類的戲碼來過過乾癮。


  這三年過去了,十二皇子的這個興趣愛好還是沒改。


  京城裡也多是安排了配合他出宮時間和地點的各種「事件」,反正凡事就是要順著這位大爺的心思。


  幾乎全京城的人都順著他,因此柳小姐也能認出來這位經常露面的十二皇子。


  至於杜蘅?杜蘅才懶得管他。


  就算是原宿主,也是向來不關心皇親貴戚的,她一開始的願望很簡單,就是一定要為妻,決不做妾!以她庶出的身份,要成為達官貴人的妻,是決不可能的,因此她也就寄希望為其他普通人身上了。


  只可惜,杜夫人恨她、折磨她,她因此才扭曲了想法,一念之差,恨上了杜棠,改變了自己的初衷。


  看著杜蘅頓了頓腳步,這十二皇子景懿本來還有些得意的,沒想到對方壓根沒回頭,停了一下之後就繼續往前走了。


  他頓時氣急敗壞。


  杜蘅的名字他能叫出來,自然也是因為羽樂郡主的賞花宴。羽樂郡主也是個我行我素、崇尚自由的任性嬌蠻女子,景懿與她一拍即合。從此狐朋狗友、狼狽為奸,在談到宮廷束縛,四方掣肘,不能遠走江湖尋求自由這方面,簡直就是惺惺相惜,兔死狐悲的。這樣相處下來,倒也有幾分革命情誼。


  在聽見羽樂郡主說這個杜蘅比她還囂張,比她還顯眼,甚至還毀了她的賞花宴時,景懿原本還因為她氣得牙痒痒還樂不可支,但看到羽樂郡主惱了時,他自然便答應了她,下次若是他遇見這擾了羽樂郡主賞花宴的女子時,定要好好教訓她不可。


  還真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這人還自動撞上來了。


  在第一眼看見杜蘅時,景懿還沒太反應過來,畢竟他如今一門心思都在話本里的江湖上,他深深羨慕著那種單槍匹馬闖蕩江湖的熱血與自由,所以對於女人的容貌他其實並不敏感。


  還是在與杜蘅四目相對時,這樣近的距離下,景懿被她那種漫不經心、自然流露出的姝麗震了一下,再想到剛剛有人稱她為「杜蘅」時,他才將兩者聯繫在一起。


  好啊,如今這女子不僅毀了羽樂郡主的賞花宴,甚至還敢當街無視他!景懿往她身上加了七八條罪名,再想起杜蘅令人失神的美貌,他頓時想到了話本上那些壞得讓人牙痒痒的魔教妖女。


  景懿一向任性慣了,又是自我中心,從不考慮他人感受的類型。他眼珠子一動,計上心來,右手一伸便抽出自己別在馬身邊的鞭子,柳小姐四人見十二皇子出手,登時退到了一邊,畢竟這位皇子的受寵程度她們可是親眼看見的,再怎麼也不敢迎其鋒芒。


  景懿手一抖,鞭子「啪」地一聲朝著杜蘅抽了過去。


  景懿倒也不是真想抽女人,他只是想嚇唬嚇唬杜蘅罷了。這突然的一鞭,最後砸在了杜蘅的身畔,突如其來地「啪」地一聲響,確實嚇了杜蘅一跳,身體的本能令她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鞭子這種東西,她實在接觸得太多了,甚至這具身體都有了陰影——杜夫人沒少用鞭子抽她。


  這些人,和杜夫人也沒什麼區別!

  一想到這裡,杜蘅的怒火「騰」地一下就冒了起來。


  她狠狠地攥緊手心,猛地轉過身來,沉著臉一步步地朝著景懿走了回去。見她轉了身,景懿沒發現什麼異樣,只是用鞭子柄一下下地捶著手心,一臉的得意洋洋:「哼,可得到教訓了吧?」


  杜蘅走到景懿面前,冷冷地看著他,並沒有說話。


  莫名的,景懿被她看得一陣心虛:「干、幹嘛?」


  「剛剛你說你是俠客,你手持武器這樣對待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這就是所謂的俠義?我看,你不過是個逞兇鬥狠的小嘍啰罷了,在這裡裝什麼俠客。」十二皇子剛剛自稱俠客,這時候卻成了杜蘅打他臉的把柄。而她諷刺地一勾唇,再加上與十二皇子相差無幾的身高,更令她有種居高臨下的氣勢。


  尤其是她說的還很有道理的情況下。


  「你!」景懿被她說得漲紅了臉,一時之間卻找不到話來反駁,慌亂之中他想起了羽樂郡主的賞花宴,只想著反駁杜蘅,便口不擇言道:「你身為女子,竟在賞花宴上脫了外衫,簡直就是水性楊花,不要臉!」


  「哦。」杜蘅冷漠地應了一聲,忽然伸出手來,一把拽住了十二皇子的腰帶。她這一下來的突然,又用上了十分的力道,十二皇子的腰帶「嚓」地一聲被她硬生生地給拽了下來,於是景懿的外衫就這樣輕飄飄地掉了下來,落到了地上,露出了裡衣。


  杜蘅揚唇一笑。這次倒不是諷刺的笑,而是開心的笑。


  她這一笑起來,有如枯木逢春,鐵樹開花,那媚色有如滿園春/色,令人忍不住痴迷、流連。就算是十二皇子這般不通男女之情的少年心性,也不由得為她容貌所迷。畢竟是人,多少都會痴迷皮相。


  杜蘅微微歪著頭,紅唇輕啟,笑意盈盈:「這下,你也水性楊花了,挺不要臉的。」她聲音雖輕,卻擲地有聲。


  她這話音剛落,這裡明明還是京城大街上,卻頓時沒了聲響,萬籟俱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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