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三十八章
要說都敏俊對朴修夏的觀感，在相當一段時期內，其實都算得上不錯。畢竟這個少年曾那樣照顧過清和，在她走出家門，走進學校的時間裡，「朴修夏」這個名字等同於是清和的守護神。
都教授一度覺得自己和這個少年堪稱默契。
——清和的高中生活，是都敏俊無法作陪的時光，而他空出來的那個位置，卻由朴修夏盡心儘力地填補了。這個少年一直是清和的同桌，竭盡所能地關照她，為她擋去傷害，陪她玩鬧歡笑，既是最親近的朋友，必要時又是為她遮風擋雨的「兄長」。
在清和的「青春」里，這個少年曾佔據著不容小視的席位。
直到那天的事故。
被清和拚命救下的少年，站在混亂的事故現場，卻對著都敏俊深深彎下了腰，鄭重其事的大禮，要將清和全權拜託給他。
都敏俊身在其中，他當時就知道，會說出那樣的話，就意味著朴修夏選擇了離開。他會遠離清和的生活，所以才要把她交給值得託付的人。
——這個少年……放棄了清和。
無論初衷是不是要保護她，都不會改變這個結果。
自此以後，都敏俊對朴修夏的印象……已經不言而喻。
可今天又有所不同。
連都敏俊自己都能感覺到，面對這個少年突如其來的聯絡，他心中的冷漠與不耐簡直是前所未有。
無奈對方好像並沒有被他列入拒絕往來戶的自覺。
「事情緊急，否則我也不會冒昧打擾您。」電話對面的少年微微苦笑，聲音卻足夠平穩，「請您盡量安排一下時間吧，事關……清和，我必須與您面談。」
都敏俊教授的眉眼驟然冷凝。
「……地點？」
「南江醫院，我今天會一直在這裡。」
「我會在七點四十到達。」
「是，非常感謝，我會在醫院門口等您，那到時見。」
事情交代清楚，兩個人都沒有再多說什麼——他們本來也不是能聊天的關係，電話乾脆地掛斷了，都教授原地站了一會兒，思緒沉澱下去，這才返回餐桌。
清和也正站在桌旁，她沒有落座，表情似乎很擔心：「是不是有什麼急事？」她的目光軟軟拂過他的臉，「老師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都敏俊搖了搖頭，語氣平淡：「只是通知今天有臨時會議，讓我早點過去。」
女孩一愣，然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樣子。
——雖然本身是個老古板，但是對這種基本沒有實質內容的會議，都敏俊教授也一樣深感繁瑣，他覺得太浪費時間了，尤其還是臨時發布的通知，打破他原定的時間表。
習慣將日常精確規劃的都教授，其實最討厭所謂的「突發事件」。
「那就沒辦法了。」清和陪他一起皺了皺眉，卻又忍不住想笑。
都教授將目光投遞過來。
這一眼的意味有些錯雜，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要表達什麼，可女孩立刻就擺了擺手，忙不迭地解釋了：「只是非常少見啊，老師露出這種表情，好像很不耐煩又不得不妥協一樣。」
一邊說著，一邊已經真的笑了出來，她似乎覺得這種表情出現在都教授臉上，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都教授無奈地看著清和，完全不懂笑點在哪。
畢竟尹清和總不能直接告訴他，這種「男主瞞著正宮出門見小三」的橋段，一旦把男主和小三分別套在教授和讀心少年身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果然他倆才是真愛沒有小爺啥事嗎哈哈哈！！
身為正宮的尹清和只要暢想一下那獵奇畫風，內心除了「23333」之外，竟然還有點小期待呢腫么破→_→
——如果她真收集到了這樣的情感記錄，小寶貝你們說，看在這麼突破天際的神轉折上，組裡會不會給她更高的任務積分？→_→
不過還是特么想想就算了吧。
別說這只是尹清和一時腦抽，如果畫風真扭曲成這樣了，組長那廝頭一個就得掐死她……
今天的清和依舊溫婉動人，她和都教授享受了二人早餐，洗碗什麼的就堅持要自己動手，都教授也沒有反對。因為昨晚醉酒的緣故，他已經說好幫她請假，常年病號·軟妹·清和今天就在家休息，問清楚都敏俊會回來吃晚飯後，她就賢妻良母般地送他出門了。
去見小三……呸！去好好上班吧，敏俊歐巴！
清和將公文包遞過去，笑意溫柔。
「啊，等等。」似乎發現了什麼，清和突然向他伸出手。都敏俊一愣，不知道她是要做什麼，可身體還是站在原地不動了，視野里的那雙手逐漸清晰，瑩潤潔白，剔透得像是他收藏的古玉。
「領帶稍微有些……」
女孩細心地幫他整理，目光專註，手指靈巧又溫柔，撫過領帶時彷彿是蝴蝶穿過枝椏。
都教授的眼底微微一動。
「好了。」
把本來就很妥帖的領帶整理到一絲不苟，與同樣一絲不苟的都敏俊教授搭配上了，清和這才開心地點了點頭，然後她抬頭看向他：「老師，路上要……」小心。
剩下的話，突然消失在都教授的眼神中。
面對她時，都教授一貫溫和，他知道清和的病情，所以從最開始就把她當成了「小孩子」。花朵一般盛開的少女，落在他的眼眸中，倒映出來的卻總是一個小女孩，矮矮的個子，短短的手腳，身高可能還不到他的腰？說話的聲音甜甜又糯糯，似乎下一秒就會扯著你的衣袖，軟軟地撒著嬌，問你可不可以陪她去盪鞦韆……
六歲的清和，那個誰也看不見的只有六歲的尹清和，一直以來，都活在都敏俊的視線里。
可現在不是了。
此時此刻，都敏俊眼中的那個清和，長發及腰，眉目精緻，神情卻透出一絲愕然，就像是溪水邊的小鹿，盈盈碧草，藍藍晴空，最愜意時被人乍然驚起，惶然間看去，濕漉漉的眼瞳里霎時盛滿了水光。
第一次。
這是第一次，都敏俊看見了十八歲的尹清和。
被他凝視著的女孩驚愕無比，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又敏銳地察覺到有什麼事可能發生了變化，一瞬間，竟然連想說的話都忘記了。
「老師……」
她只能茫茫然地叫了他，可接下來要說什麼，卻已經無法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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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一樣。
都敏俊很少看見清和這樣，一瞬間，居然有點不合時宜的笑意冒出了頭。原先翻動著的思緒莫名其妙地就回落了，他想了想，終於伸手，揉了揉清和的發心。
這是他幾乎沒有做過的動作，女孩一下子就瞪大了眼。
「晚飯之前，我會回來。」都敏俊神情淡然，語氣卻認真，「到時候……清和，我們好好談一談。」
「……」
「清和？」
「啊……好、好的！」女孩回神，立刻手忙腳亂地往後退了兩步，突然就不敢再看他，只好低低地埋著頭，語調一下子輕了，「老師你、你開車小心！」
——然而不用載上她的時候，他一直都是騎自行車的。
都敏俊教授看了清和一眼，他什麼都還沒說，她卻已經慌到這種地步了嗎？
「……午餐不要自己做了，我會訂外送回來。」
看樣子，今天最好不要讓她碰刀、具。
女孩無措地點著頭，話都不敢和他說了。
——果然是嚇到了……所以，比起提前預告讓她有所準備，反而是晚上回來時直接說比較好？
都教授眉間一皺。可話已經說了出去，也沒辦法再收回，而且……
他看向腕錶。
騎行去南江醫院至少需要二十分鐘，現在已經是七點十五分了。
都敏俊不著痕迹地抿了抿唇。
他是想要再說些什麼的。至少是要能安慰她的話，希望到他返家為止的時間裡，可以讓清和不要這麼慌亂。此時，都敏俊絕不是故意沉默。
他只是，不知道怎麼說才更好。
大學講堂里引經據典，旁徵博引，可現實生活中，都敏俊很多時候拙於言辭。
——做的永遠比說的多，他是這樣的男人。
「……困了的話，就再睡一會，被子要蓋好，不要著涼。」
最終，說出來的所謂「安慰的話」，也不過只有這麼一句。
都敏俊走出家門的時候，心底實在是有些無奈。
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
路上遇見了兩個紅燈，總計騎行二十三分鐘，都敏俊教授到達南江醫院時，看到守候在正門的少年，眼中已經不帶一絲柔軟。
「久疏問候了，教授。」
那個少年走上前來，一如既往地對著他微微彎腰，問候，臉上帶著些許笑意，有禮得恰到好處，不熟絡，也沒有太過陌生，輕描淡寫間劃出了最適當的距離。
這是清和記憶里沒有看見過的朴修夏。
都教授卻回以頷首。
——在清和看不見的地方，這是都敏俊乃至於絕大部分人眼中的朴修夏：懂事卻不乖巧，幾根反骨，又總能適時收斂，明明半大不大，老成起來卻令人咋舌，看人時眼底深色，似乎能一眼看穿對方的靈魂。
其實都敏俊一直覺得，清和與朴修夏是某種程度上的兩極。
一個樣貌盛放，內里還稚嫩得不成樣子。
一個外表年少，靈魂卻老成得異乎尋常了。
——「我很久沒有見過修夏了……我知道，是他不想見我。他在躲著我呢……我很想他。」
清和昨晚說過的話，唯獨這一句，突然迴響在都敏俊腦海。
捨棄了她的人，清和卻醉了也能想起他。
都教授眼底一暗。
與此同時，朴修夏原本自然垂落的雙手，忽然不著痕迹地一顫。
然後，慢慢握成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