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女孩抿了抿唇。
沉默片刻，她才努力露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容：「大概……是想家了吧。」
……
果然。
都敏俊默默嘆息。
雖然學期已經結束了，女孩卻還是按時過來他這邊補習，似乎打定主意要快速掌握這門新語言。
昨天晚上，也是在他家客廳里，女孩也是一身家居服，蓋著現在這張毛毯，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小小的臉上一片認真，仔細默背他布置的功課。
而都教授坐在沙發上，正在檢查她之前完成的作業。
——不得不說，在他這400年裡教過的眾多學生中，且不論各不相同的專業領域，只單單以領悟能力和聰慧度來評價的話，那麼，這個女孩或許是最讓他滿意的弟子。
記憶超凡，反應敏銳，舉一反三，觸類旁通。
這是會讓任何老師都欣賞喜愛的學生。
所以他從一開始的基本口語發音，不自覺地就開始慢慢教起了文法，然後又漸漸拓展到他喜歡的歷史方面……
都敏俊教授將之歸結為「算是在為自己400年的地球文化積累傳承衣缽吧」這樣的理由。
所以那本來是一個發奮向上的學習之夜。
結果女孩放在茶几上的手機卻突然開始震動。
他一愣。
女孩也一愣。
——幾個月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她的手機在這個時間響起。
女孩手忙腳亂地拿過來，結果一看屏幕，整個身體反而立刻就僵硬了。
教授條件反射地看了她一眼。
手機持續震動。
女孩深深吸氣，然後終於劃開接聽鍵：「……母親。」
都教授又一愣。
——女孩說的是中文。
「是，正在學習……最近一切都好，並沒有出什麼問題……是，母親不用擔心……好的，我知道了……母親也是，要好好保重身體，也替我向父親還有祖父問好。」
「是，母親再見。」
短短兩分零七秒，通話結束。
都敏俊清楚聽見了那邊電話掛斷的聲音，女孩卻還保持舉著手機的姿勢，卷長睫毛一顫，再一顫，眼底光芒就被剪成了零星亮片。
她沒有哭。
甚至表情里也沒有什麼難過的意思，可那樣皺著眉，抿著唇，似乎是在苦思什麼卻一無所獲的迷茫，比起其他任何錶情，都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很少有人知道，都敏俊，目前任職為大學社會科講師，他的中文其實說得很好。
所以就算他不是要故意竊聽，這場對話裡面的每一句，每一字，包括這對母女有禮到生疏的語氣，也已經被他全數捕捉。
到了今天，當他聽見隔壁傳來女孩弱弱的請求，卻被那個陪同她的少年斷然拒絕的時候，那個時候，都敏俊就產生了一種預感。
——他的學生，那個害羞的纖弱的稚嫩的小女孩，一定又要難過了。
之後果然就「聽見」她送走客人後，就這麼安靜地一個人坐著，沉默了一整晚，最後推開陽台門，一身單薄地走出去吹冷風。
「……之後的假期，有什麼計劃嗎？」
「哎？」
女孩帶著如夢初醒的怔忪，目光里全是茫然。
都敏俊教授捧著咖啡杯，坐姿端正儒雅，眼神沉靜得如同波瀾不驚的湖。他沒有看向自己的學生，平淡地繼續說：「之前教過你一些古代史，不過只會背書是沒用的，不會活學活用還不如不要學。趁著這個假期有空，我想，或者應該帶你去參觀一些古迹，也順便考考你到底學得怎麼樣。」
「……」
「怎麼？」教授輕啜咖啡，劉海微微垂下來，語速輕緩，卻清俊得簡直令人屏息，「你還有別的計劃嗎？」
「……不。」
女孩先是條件反射地搖頭否認了，才終於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停頓片刻，她突然眉眼一彎，唇角漾起一個溫暖而柔和的弧度。
「我並沒有什麼計劃，一切時間安排就拜託給老師了。」
女孩這麼回答，聲音柔軟得像是鋪成一地的細碎光芒。
都教授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低頭品嘗咖啡的動作沒有一點停滯，彷彿他不過是隨口提出一個建議，她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其實他並不怎麼在乎。
——至於事實如何……
呵呵，小寶貝們，你們自己來感受一下吧→ →。。。
尹清和捧著教授特地給她加熱的牛奶，蓋著基本上已經是她專用的毛毯，看著和她相距不過一隻手掌距離的教授，坐在教授的家裡，笑得溫暖而感動。
****
說是這麼說，不過實際等到他們出發的時候，已經是七天以後的事。
原因也很簡單：
——尹清和她又發病了（……）。
也是，就她這次攤上的軟妹身體裝備，這種天氣還敢跳出去吹風，最後沒有肺炎只是高燒而已什麼的，已經太便宜她了。
所以這是不是一個蠻催（xi）人（da）淚（pu）下（ben）的消息？
尹清和：「呵呵。」
如果小寶貝你們知道小爺生病的起承轉合，估計就真的會潸然淚下了。
那一晚，小爺冒著生命危險，在寒風裡佇立半宿，終於成功啟發了（……）教授，然後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收穫「教授親手加熱的牛奶一杯」、「教授親手遞過來的毛毯一張」、「與教授的假期出行計劃一份」、以及「教授的隱秘關心眼神若干枚」。
收穫頗豐吧？
呵呵，可小爺難道會說更粉紅的情節還在後面嗎？
小爺難道會告訴你們，那晚小爺「不小心」在教授家沙發上睡著了，所以是教授給小爺蓋的被子嗎？
小爺難道會告訴你們，小爺第二天早上就發燒了，所以是教授親手給小爺披上外套，然後扶著小爺的肩膀送回家的嗎？
小爺難道會告訴你們，小爺生病的這幾天，教授一直在小爺家裡自由出入，雖然殷勤服侍什麼的純屬奢望，不過倒真的被教授端過水送過葯，然後用掌心摸她額頭試體溫什麼的，所以已經死而無憾了嗎？
呵呵，小爺難道會毫無保留地把這些告訴你們嗎？
小寶貝們，別傻了→_→
那天，因為女孩就睡在他家沙發上，都敏俊還以為自己一定會失眠——畢竟，即使是他唯一的摯友張律師，也從來沒有在他家留宿過。一直獨居的家裡，突然多出另一個人的呼吸聲，都敏俊教授甚至覺得，自己如果不失眠那才奇怪。
可事實是，他一整晚都睡得不錯。
——女孩睡覺的時候也很乖，不會踢被子，也不會說夢話或者打呼嚕，安安靜靜地蜷縮成一小團，呼吸平穩而輕巧，像小貓。
他拿被子給她蓋上的時候，她也只是在枕著的抱枕上微微蹭了蹭，很快又睡熟了。
意外的，她的存在，並沒有讓獨居慣了的教授有什麼不適。
於是一夜安眠。
第二天早上，因為他並沒有睡懶覺的習慣，所以準時起床，洗漱之後，走去廚房倒水喝。只是走到一半，想了想，腳步還是轉了個彎，拐去了沙發。
而這一看，都教授就是當場一愣，然後再次嘆氣。
——呼吸短促，面色潮紅，一額頭的冷汗，可身體卻在發抖。
他再拿體溫計一測，果然，39.8度。
「清和。」他沒有搖晃女孩，只是輕輕拍了拍她滾燙的臉頰，「清和，還清醒嗎？」
將近四十度的高燒，女孩都已經燒迷糊了，聽見他叫她，也不過是費力地眨了眨眼。
「你發燒了，我要送你去醫院，先把外套穿好。」
這話並不是在徵詢意見，因為在這麼說的時候，都敏俊教授已經拿過她昨晚穿的外套，下一步正準備扶起她，套好外套，扶她或酌情考慮抱著她上車，然後送進醫院，簽字，陪護。
——都敏俊教授無奈地想，最近幾個月，他已經很熟悉這個流程了。
沒想到女孩卻突然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教授略帶驚訝地看過去。
——「……不要去，好不好？」
女孩燒得眼眶都紅了，眼睛里水汪汪的一片，一點晶瑩裹在睫毛上，搖搖欲墜。
她幾乎是用一種懇切的語氣在請求他：「……請不要送我去醫院，可以嗎？」
女孩不喜歡醫院。
這一點，幾乎她每次入院都陪同在側的都教授，其實早就發現了。
——每一次，發現自己醒來的第一眼是在病房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都是恐懼，整個身體都會狠狠瑟縮一下，就像落入陷阱卻無力脫逃的小動物，倉皇得簡直可憐。
都敏俊看著女孩切切哀求的眼睛，沉默了很久。
四百年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麼心軟的人。
——把外套給女孩披上了，雙手也扶著女孩的肩膀了，目的地卻不是地下車庫，而是女孩的房間。
她很堅持地要求回家。
自從接受了這個學生，這還是都敏俊教授第一次來到隔壁。
他看著女孩的卧室，出乎意料地，不是絕大多數少女都喜歡的暖色調。其實正相反，整個公寓包括她的卧室，都採用了相當大氣的古典裝潢風格，寫意精緻的屏風，精巧的楠木隔斷，黃花梨木的傢具。
——他看見女孩的床頭柜上還隨意擺放著一個鏤空寶塔形金香爐，一看就知道年代久遠，價值非常。而以他的閱歷，都敏俊教授並不認為那會是什麼贗品。
完全古典式風格。
顯然，這絕不是一般人家能擺放得起的。
而且都教授看得出來，這樣裝修，並不是想要刻意炫富。事實上，女孩一進入房間就微微放鬆了脊背，從這一點他就知道，她其實更適應這種風格。
——她是真的習慣這麼古典的房間與裝潢。
有那麼一個瞬間，都敏俊簡直都要懷疑了，住在他隔壁的會不會不是什麼普通留學生，而是被秘密流放卻依舊身份高貴的世家小姐……
當然，至於事實真相——小爺特么一天二十四小時愛崗敬業也就算了，要是連自己房間都不能按心意布置，睡個覺都不能好好睡，尼瑪還有沒有人權和勞工fa了啊！！——教授就不用知道了→ →
然後做了千八百年古人的尹清和會是什麼「心意」，顯然也不必多說了。
瑪丹，小爺能說最初一個月住在五星級酒店的時候，看啥啥都好，就是特么的睡不好嗎？枕頭不對，被子不對，瑪丹連空氣里的香味都不對啊！
所以小爺搬新家的時候那是真心高興啊，瑪丹那時候連教授都是浮雲，能好好在這種窩心房間里睡一覺才是真愛啊你了個大叉的QAQ！！
起居習慣被徹底古人化的尹清和一臉都是血……
****
女孩燒得全身發軟，連眼睛都是半睜半合的，完全是依靠都敏俊攙扶才能站穩，所以把全身重量都壓在他身上，而即使如此，教授也只憑一隻手就把她穩穩扶好。
——太瘦了。
他一直知道自己這個學生身形嬌小，可每次這麼親手感受，他還是想要嘆息，因為女孩遠比他看著的還要更瘦，更輕。
於是他今天第三次嘆息出聲。
女孩高燒了整整一天。
期間他叫醒她，強迫她把葯咽了下去，也一直給她換冰袋，就這樣也是直到半夜才開始退燒。不過幸好，除了發燒外並沒有什麼併發症，他一直擔心的心臟問題似乎沒有跳出來添亂的意思，這讓教授多少鬆了口氣。
——如果真的出現併發症，到時就算女孩再怎麼哀求，他也一定會當場押送她去醫院。
斷斷續續的，女孩大概病了四天左右——雖然高燒是退下去了，不過感冒癥狀還在和她持續抗爭，連續四天，她病得連白粥都吃不下去。
對於這種狀況，教授簡直是已經沒別的想法了，只好重拾自己多年前的醫生身份，把她當重症病患一樣看顧了四天，每天不定時不定次數地查房，測量體溫，看著她皺著小臉吞咽藥片，等她安穩睡著了再回自己的公寓。
等到女孩感冒也好了，以防萬一，還是又觀察了三天，確認她里裡外外都痊癒透了，教授才通知她把東西都準備起來，明天開始出門。
嘖嘖，好男人吧？
像教授這種表冰山裡悶騷的男神，小爺能說其實最戳萌點了嗎捂臉~~~
雖然為了刷情感指數，小爺貨真價實地病掉了半條命，但是……肯恰那~~給教授做病人什麼的，與教授獨處七天什麼的，每天一睜眼就看見教授在給她量體溫/換冰袋/拿藥片什麼的……
瑪丹真心好星湖啊有木有o(*￣▽￣*)o
「在想什麼？」
前面路口是個紅燈，都敏俊剛剛把車停下，不經意一轉頭，就看見副駕駛座上的女孩唇角彎彎，一副很高興的樣子。
他就隨口問了一句。
女孩就遞給他一個小小笑容：「只是覺得……老師您很好。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啊。」
莫名其妙就被發了一張好人卡的教授，莫名其妙地看著發卡人。
女孩靦腆地笑了笑，卻沒有再說什麼。
這種傲嬌悶騷冷淡男什麼的，呵呵……
自從經歷過某位相愛相殺了整整一千年的真#8226;男神，現在再攤上差不多類型的對手，小爺能說自己其實早就穩紮穩打穩操勝券了嗎？
——起碼這位外星人教授滯留了四百年，地球還是該咋轉照樣咋轉。小爺當初跟真#8226;男神的那一段，可是親眼見證了三界六道被他改天換地的大戲碼啊，各路神佛妖魔齊上陣，唱念做打幾千年，連天都差點沒捅塌什麼的……
呵呵。
沒當過西海龍宮三公主的凡人們，你們就稍微來感受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