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
中年美大叔對尹清和是真心挺好的。
一聽她這個留學生進了醫院,立刻批假當然不用說,還對著她噓寒問暖了好一會。臨了臨了,還問她明天是不是方便過去探望。
尹清和嘴裡是這麼回答的:「太麻煩老師了,只是小毛病而已,並不嚴重……嗯,實在不好意思再繼續給您添麻煩了……」
但實際上呢?
——尼瑪,難得三天假期不用面對目標人物,誰特么再來給小爺找事做,小爺果斷剁了他丟出去喂狗啊魂淡!
這是心理真實寫照。
舒舒服服地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尹清和放鬆了渾身上下每一條神經,準備好好睡個好覺,養精蓄銳,三日以後再戰!
……
「蒼生塗塗,天下燎燎。諸子百家,唯我縱橫。」
「我鬼谷弟子,皆為天縱之才,一怒而諸侯懼,安居則天下息。」
——她不過是伶仃孤女,幸蒙師父教養,收入門下,文策武略傾囊以授,十七載方至小成。
「蕭珏一身所學,皆為師父所授,恩深難忘。然,天下未平,百姓何辜,珏……不願偷安於鬼谷。今拜別師父,以餘生尋明主,定江山,濟天下,縱九死亦無悔。」
——她雙膝跪地,深深俯首,拜別授業救命恩師,也割捨了前半生所有牽挂。
「呵……身為女子又如何?便是你這滿宮禁衛一擁而上,又能奈我蕭珏如何!」
「一統天下之人,普天之下,唯秦王耳!」
「誰人若辱吾王,若傷吾主,縱是毫髮,蕭珏也定叫他一劍穿喉!」
——她一身勁裝,背負長劍,眉目安然,抬眸時卻有劍光破空,絲毫不掩鋒芒,只為做他手中震懾各方的絕世利器。
「……春秋交迭乃世間常理,皇上縱然派蜃樓出海,只怕也是無功而返……」
「蕭珏此生,為侍,為臣,已然足夠……」
「自皇上少時,珏便隨侍在側,多歷年所,今日吾主功成,蕭珏自當身退。」
「皇上保重,珏……拜別。」
——秦皇天下,遙遙玉階,她決絕告別,頭也不回,從此山高水遠,再不相見。
……
瑪丹……
「宋玉紅,是天下最好的釀酒師父!呃,雖然如此自誇是有點奇怪……」
「天下沒有我釀不出的好酒!哪怕現在不會,我也要去學,學到會了,我就自然釀得出來!」
「對門那家糕點鋪的主人,是不是叫做……西門吹雪?」
——那一日,她站在自家酒鋪門前,看著對面一閃而過的白衣身影,嘴張得半天也合不上。
「一個劍神,一個劍聖,劍神您老人家在這賣糕點,那……劍聖此刻在幹嘛?開酒樓嗎?」
「我老爹給我取名叫玉紅,是因為傳說中昆崙山上有一種異草,叫玉紅草,食其一實則醉卧三百年。我老爹希望我能釀出最好的酒,也希望我就是那酒,將來嫁人的時候,可以讓那人醉上一輩子……」
「喂,糕點鋪的劍神,你……願意喝我釀的酒嗎?」
「……喝一輩子。」
——有生以來,她第一次用自家的酒灌醉了自己,這才鼓足勇氣,拽著那人的袖子,紅著臉為自己提親。
「我當初就是腦子磕在酒缸上了才會嫁給你!天天拿劍威脅我,有本事你倒是刺下來呀,刺呀!」
「嗷,你還真敢動手啊!」
「魂淡!我是叫你刺,又沒叫你用劍鞘打!都說腦子才在酒缸上面磕過了,嚶……」
——日子就這麼過下來,她生性·活潑,雖然嫁了個寡言少語冷性冷情的,也有辦法每日吵吵鬧鬧,熱火朝天。
「無情劍道?」
「……你要走啦?」
「其實我大概是知道的,當初他答應與葉孤城一戰,我就知道了。」
「嗯……他回不來了……」
「我知道的。」
——酒鋪里,她對著那人的摯友,口中平平淡淡地這麼說,手裡卻捧著老爹埋藏多年的女兒紅,終究是一醉不醒。
……
瑪丹。
「四海誰人不知,西海三公主刁蠻任性,人又霸道,前些年來提親的人全被她趕了出去,嘖嘖,眼看著就要守成老姑娘了啊。」
「咦,你問我怎麼知道的?……奇怪了,難道我方才竟是沒說么?」
「我姓敖,諱寸心,正是你們口中嫁不出去的西海三公主啊。」
——四海之內,她凶名卓著,一拖多年也未曾出嫁。
「四姐,不是寸心不願嫁,只是……心裡早有了人,如此而已。」
「當年西海岸邊,我救過你一條命,你許了我一件事。楊戩,今日我若是來找你踐諾,你應,還是不應?」
「……那好,二月二,龍抬頭,我會在西海龍宮等你,就煩請你那日來提親啦。」
「我剛剛問了你,你說你並無心上人,而我心中又實在喜歡你,提親的人再多,也只想嫁給你一個。我不想當一輩子老姑娘,為什麼就不能要你娶我?」
——她是最不會虧待自己的性子,想什麼,要什麼,都要求個清楚明白。哪怕明知絕路,也甘願一意孤行。
「告訴我,二爺,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妻子?」
「你看,這件衣服,你穿著可還合身?……不合身也不許說!我做了這麼多日,絕不可能不合身的。」
——西海掌珠,不過是愛了一個人,這才放下身段,撿起家事,求的也不過是他回一回頭,看一看她。
「我無理取鬧?呵,我無理取鬧……楊戩,我嫁給你一千年,可是你看她的眼神,這一千年裡,哪怕一次也好,也從未見你如此看我……」
「敖寸心,從來都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一千年,就夠了……」
「……到此為止罷。」
「二爺,若你終究還是不愛我,那就……放手罷。」
——那是最不會欺瞞自己的人,愛得再深,也終究是一身龍心傲骨,若是求不得一個圓滿,索性就徹底毀了這千年困局。
瑪丹!
瑪你了個大叉的丹啊!!!
尹清和跟條被一刀切的魚一樣從床上登的彈起來,雙眼大睜,呼吸急促,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肯定臉色鐵青,目呲欲裂。
——大半夜的,這特么又是搞毛,搞毛啊?!!!
【組裡的數據備份出了點問題,所以從你這裡調取了原始資料,不用在意。】
精神直達通訊里,那個一向沒有半點情緒波動的聲音與其說是在向她解釋,還不說是平板稱述,那口氣完全是「朕今日心情好故來臨幸愛妃為何不謝恩」一樣的理所當然。
……尼瑪!
你要調取數據,好歹也先吱一聲啊!睡得正香呢,你丫突然給來這麼一下,尼瑪還放著那麼多成功HE案例不管,專逮著小爺剛開工時年少輕狂的虐劇給來個大回放,卧槽,小爺這要是一個hold不住給整崩潰了,心理治療費你特么給出啊?!
尹清和在心裡猛豎中指。
【組長,】尹清和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下次再有情況,能不能請您賞個臉,至少先給小的一個訊號?】
調查組長淡淡道:【太繁瑣,請求駁回。】
然後直接喀拉一聲切斷了聯絡。
……尼?瑪?給?小?爺?果?斷?去?死!
尹清和整張臉都猙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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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組長的福,第二天早上醫生來查房的時候,驚訝地發現尹清和的狀況經過一晚休息反而變得更糟,一檢查,得,血壓高了,心跳也亂了,本來預計留院觀察三天就可以的人,硬生生又拖成了十天。
尹清和表示,這沒什麼好驚訝的,爾等凡人那是沒見識過小爺被坑得更慘的時候。組長那個殺千刀的,小爺祝他早日遇上個乍攻把他往死里整,阿門!
因為無端端又延長了請假時間,之前那套「我沒什麼大事所以不用探望」的理由顯然是站不住腳了,當中年美大叔班主任再次提出要來探病的時候,尹清和憋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該怎麼拒絕。
於是第二天認命地收拾好自己,等著人來。
——作為情感調查員必須要有職業素養,攤上組織給你配備的皮,就要配合地演出什麼相,既然現在是【呆萌女神模式】,那麼就算是生著病,也要有那種蒼白的柔軟的惹人憐惜的萌才對啊瑪丹!
「金老師。」
在美大叔進門的第一時間已經點頭問好,女孩雖然臉色蒼白,可還是笑容柔軟,只是在看到跟著進門的少年之後,眼睛很可愛地馬上就瞪大了:「修夏……?」
「喲。」少年對著她揮了揮手,「感覺怎麼樣?」
女孩還沒反應過來一樣點點頭:「其實沒什麼事……可是,金老師?」
美大叔把花束送到她手邊,無語地瞪了一眼硬要跟過來的臭小子:「修夏說是要給你送筆記。」
搞笑呢這是,以為在拍復古愛情劇啊?擔心人想過來探望就直接說啊,送個毛的筆記,這招被人用爛到他當年追女朋友的時候都不用了好嘛?
美大叔班主任暗自翻個白眼。
結果眼皮剛翻到一半,就見到病床上的女孩突然彎起了唇角,眉眼柔和,黑眸里亮晶晶的,明明臉色蒼白得很,可是這個笑容,卻明媚漂亮得簡直令人眼花。
「謝謝,修夏。」
朴修夏回過去一個微笑。
——他是真的沒說謊,他來醫院,固然有擔心同桌女孩的成分在,可也真是來送筆記的。他知道清和學韓語學得很辛苦,別的科目都好說,國文課筆記肯定是一天也不能少,不然病好之後可能會補習得更累。
「那,這是昨天和今天的筆記,我都幫你另抄好一份了。剩下的我也會每隔兩天送來給你,」朴修夏不把筆記直接遞給她,而是放在床頭柜上,「不過身體還是最重要,筆記看不懂也沒關係,病好了再補回來就行了。」
他囑咐人的時候,神情很認真,嘴角一點笑意,不過一點也看不出玩笑的意思。相反,他的目光錯也不錯地看著你,就這樣只看著你一個人的時候,那種專心凝注的視線,會讓對方根本沒辦法拒絕。
女孩抿著嘴唇,還給他一個小小的笑容:「謝謝,修夏。」她抱著班主任送的花,有點害羞地埋著頭,一小束滿天星搖搖落落地墜在她眼前,剛好擋住了她的眼睛,「我會努力的。」
朴修夏當時還沒明白她說的「努力」是指什麼。
直到一個學期很快就結束,熬過有人輕鬆有人痛苦的期末考,領成績單的時候,朴修夏看著身邊女孩彎彎的唇角,忍不住好奇地湊過去看:「怎麼了,這麼高興?考得很好啊?」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發現,她的確是考得很好,而且好得簡直令人吃驚。
——只有國文扣了十分,歷史扣了七分,其他科目的失分基本控制在五分以內,英語和數學更給力,滿分。
這成績,肯定穩坐年級第一的寶座了。
朴修夏看著同桌女孩。
女孩今天沒扎馬尾,她撥了撥耳邊的頭髮,意圖遮住早就紅透的耳根,臉上只是微笑,半句話也不好意思說。
驚訝嗎?
朴修夏這麼問自己。
——其實……也就這樣吧。
清和很聰明,這一點,別人可能不清楚,身為同桌的他卻都看在眼裡。比如剛開學的小考,她國文甚至都沒能及格,可期中考的時候,她就已經可以拿上七十分了。口語的進步就更加明顯,語法和發音都已經沒什麼大問題,再緊張也不會出現前言不搭后語的狀況了。至於她的英文,從第一堂課開始,就被老師誇獎了無數次,說她的英語很母語化。
甚至可以說,就是因為她聰明,才可以全副心神都撲在韓語補習上,也不擔心其他科目會落後。
——至於她憑藉調查組出品的可怕記憶力,只要上課仔細聽,下課之後就算每晚熬夜打遊戲照樣可以門門一百分的內部黑幕,這裡就揭過不提了【喂!(#`O′)
「修夏,」新鮮出爐的年級第一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子,朴修夏抬頭去看,她黑水晶一樣的眸子里熒光燦燦,帶著某種小動物求投喂一樣的水萌萌的期待,「如果你今天沒事的話,嗯,可不可以去我家吃飯?」
這是尹清和「努力」的另一方面。
她開始很認真地和班上女生交談,即使有時候插不進話題,也不會不耐煩,而是很安靜地在一邊聽。期中考試之後,如果大家一起出去玩的話,只要朴修夏答應了,她也會跟著一起去。知道他也是一個人住之後,偶爾的偶爾,比如什麼合家團圓的大節日,她還會邀請朴修夏去家裡做客。
「一個人的話……房間太安靜啦。」
女孩曾經靦腆地笑著這麼說。
當然,第一次邀請他去做客的時候,女孩那副臉紅到全身上下都快冒煙,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清楚一個字,又害羞又著急最後差點沒哭出來的樣子,朴修夏至今還記憶猶新。
而那一天是中秋節。
自從他離開舅舅家以後,這還是第一個,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的月圓夜。
——清和在拚命適應新環境,認真學習,認真生活,認真交朋友。
這一點,朴修夏同樣再清楚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