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皮皮沮喪地從樹上爬下來, 臉和雙腳被樹皮颳得生疼。她找到那張椅子, 坐下來穿鞋, 順手關掉了驅鳥儀。手錶在夜色中閃得熒光,顯示此時的心率為一百八,賀蘭觿若是發現, 定能猜到此刻的她在搞一件大事情。
看著地上的驅鳥儀,皮皮心中一陣糾結:鳥是趕跑了, 可蛋也沒有了啊!萬一玄鳥受到驚嚇決定搬家,再也不來觀音湖了, 不就白忙活了么?越想越覺得驅鳥儀弊大於利,不到萬不得以不能使用……
為了儘快弄到鳥蛋, 她決定次日起每天晚上都過來檢查鳥巢。時間最好是天亮以前:早了,蛋可能還沒生出來;晚了, 蛋會被陽光蒸發。總之頭一天下的蛋是留不到第二天的。而究竟怎麼對付這兩隻鳥兒,目前暫時沒頭緒。皮皮越想越氣, 覺得玄鳥之所以存在,純粹就是為了為難自己!
夜已深了, 四周靜悄悄的。除了天上的月光、湖邊的燈光,林中一片黑暗。
皮皮將地上的儀器收拾到包里,起身正要離開, 一抬頭, 突然發現椅子的另一端似乎坐著一個人, 黑魆魆地看不清全貌, 但臉很白皙, 有一雙明亮的眸子。
「誰呀?」她嚇了一跳,大喝一聲,擰開手電筒。
是個漂亮的年輕人,二十三、四,臉又小又白,眉目清晰,五官立體,穿一件白色的長袖T恤,下身是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膝蓋上破了兩個大洞。樣子很悠閑,雙手插在口袋裡,翹著二郎腿,晃著腳尖。
皮皮的第一印象覺得是個男人,不僅因為他個高腿長,手電筒的強光正好照在他強壯的胸肌上。當她把目光移到他的臉上時,又覺得是個女人:因為他有一頭絲緞般光滑的披肩短髮和一雙充滿思索的眼睛,五官優美精緻、肌膚細嫩光潔、櫻桃色的嘴唇微微噘起、似嗔似怒、給人一種豆蔻少女般奇妙而嫵媚的感覺。
皮皮囧了。說他是女生吧,骨節有點兒大。說他是男生吧,神態又不像。這亮白水嫩的肌膚,就算天天敷三張面膜也辦不到啊。
「對不起——」那人倒是不介意照在面前的野蠻光柱,站起來向她微微頷首,「沒有嚇到你吧?」
他的聲音很溫和、態度禮貌充滿了恭敬。皮皮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悄悄放鬆警惕。然而,心中的迷惑更強了。這人的聲音不像賀蘭觿那樣低沉渾厚、富有磁性,而是比較尖細輕脆、有一種說不出的柔和甜美。一時間聽不出是男是女。
皮皮:「……」
見她愣住不說話,那人的聲音更低了:「我是過來接你的。」
「你是——」
「沈雙成。」那人伸手過來,和皮皮握了一下,「我是賀蘭的朋友,來自蘇霓族。蘇霓沈家,聽說過嗎?」
皮皮搖頭。狐族有很多部落,除了天星、昆凌、柳燈、沙瀾這些大族,還有很多小族,遍布世界各地,這個「蘇霓族」定是其中之一,賀蘭觿也許提起過,她沒上心,也就沒記住。但有一件事她很清楚:賀蘭觿的熟人很多、朋友很少,以他在狐界的地位,敢自稱是他朋友的人就更少了。
見她一臉茫然,沈雙成沒有更多的解釋,好像他是誰並不重要。
「我們……見過?」
皮皮對他的印象為零,但也不敢說從沒見過。如果他住在C城、又是賀蘭觿的朋友,他一定會出現在南嶽狐族的各種聚會中。有一點可以肯定:賀蘭觿從沒有向皮皮介紹過他。「沈雙成」這個名字,她也是第一次聽說。
「我住在北關的大山裡。賀蘭派人找到我,說這段時間局勢緊張,希望我能過來保護你,我就來了。」
原來如此。這位沈雙成應當就是賀蘭觿安排在她身邊的待衛,聽說不止一個,只會在關鍵時刻露面。
「很高興認識你。」皮皮微微一笑。
「我的榮幸。」他語氣好像正在從事外事活動,「請叫我『雙成』。」
「好的,……雙成。」
「夫人在這裡的事情,辦完了?」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天上,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到這種地方來。
「今天的事,辦完了。」
「我的車停在那邊。」他指著遠處的一條馬路,示意她跟著自己向湖邊走去。
走了幾步,發現皮皮沒有跟上,轉身回到她面前:「這裡不安全,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但皮皮早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容易輕信、說風就是雨的皮皮了。不會因為幾句話就跟一個陌生人上車。她的手中緊緊地捏著一枚馬腦石,隨時準備保護自己。
那人看著她,無聲地笑了,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打開揚聲器,裡面傳來永野的聲音:「找到她了?」
「嗯。」雙成將手機遞給皮皮,示意她接聽。「她不願意跟我走。」
「夫人,沈雙成是祭司大人十分信任的人,你可以放心地跟他回來。」永野的聲音聽上去很疲倦,皮皮覺得獵鳥行動沒有報備,心裡有點訕訕的,於是說:「好吧。」
馬路很黑,沈雙成默默地開著車。
「你看見那兩隻鳥了嗎?」皮皮忽然問道。
「什麼鳥?」
「玄鳥。」
他搖頭:「我只看見你光著腳從樹上爬下來。」
「那你至少聽說過玄鳥吧?」
「嗯,它們是先帝身邊的猛禽,算是寵物吧。」他點點頭,「已經消失很多年了。」
「那你聽說過玄鳥蛋嗎?」
「玄鳥還有蛋?」
「故事是這樣的——」皮皮心想,自己明天還要過來,想瞞住沈雙成不大可能,不如以實相告,或許還能得到他的幫助,「很久以前……」
話音未落,沈雙成立即打斷:「我不聽故事。」
「呃?」
「知道人與動物最主要的區別是什麼嗎?」
「……」
「故事。你們愛講故事,愛聽故事,甚至願意相信一個故事。」他指著自己的腦袋,搖頭,「我們不。至少蘇霓族的人不。」
「OK,」皮皮聳了聳肩,「那我就講實話。」
「請說。」
「我需要弄到玄鳥蛋,一顆就好。鳥巢就在剛才我爬上去的那棵桑樹上。」
「為什麼?」
皮皮咬了咬嘴,決定不說:「總之是需要吃掉它……你理解成治病就好。能幫我嗎?」
他想了想,道:「第一,玄鳥蛋這種東西就連我也沒聽說,你確信能吃?第二,是誰告訴你這裡有玄鳥,又是誰讓你半夜三更地來這裡?指使你獨自做這麼危險的事,我懷疑他別有用心。」
「花青旗說的。」
聽見這個名字,沈雙成一陣沉默。
「花青旗給賀蘭治過病,她應當是賀蘭信任的人,不是嗎?」
沈雙成呡了呡嘴:「這倒也是。」
「花青旗是昆凌族著名的醫師,她說玄鳥蛋有用,我就要弄到它,沒錯吧?」
「沒錯。」
「那你願意幫我嗎?」
「這種事,你不應當先請教一下夫君的意見嗎?」
「聯繫不上。」
沈雙成又認真地想了一下,道:「我可以幫你去弄鳥蛋,但你不能這麼隨隨便便地吃下去。至少讓原慶檢查一下……你覺得呢?有孕在身的人,吃東西多少要小心一點吧?」
皮皮心想,這個沈雙成怎麼這麼磨嘰啊。
「那就先幫我弄到鳥蛋?」
「什麼時候?」
「明天。……晚上。」
沈雙成點點頭。
次日皮皮見到永野,問起了蘇霓族,永野深吸一口氣,說:「蘇霓族是北關的小族,人口不多,沈雙成是族長。」
皮皮以為這個沈雙成既然是賀蘭觿的朋友,一定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不料永野說完這幾句,就沒有別的話了。
「有個問題想問你,其實挺尷尬的。」皮皮壓低嗓門,「這沈雙成,究竟是男的還是女的?」
永野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猶豫了一下,語氣有點結巴:「真永之亂時,沈雙成……嗯……曾經救過賀蘭。所以嘛……他們之間……有……那個什麼……很深的友誼。」
「很深的友誼?」
「對。你只用知道他是賀蘭的朋友就可以了。」
「那他究竟是男是女?」
「蘇霓族的人沒有性別。」
「什麼?」
「他們修練的方式有點特別,但也是天生的。」
「說詳細點?」
「這一族的人通過『轉性』來獲得能量。」
皮皮覺得一頭霧水:「轉性?」
「一個人從一種性別轉變成另一種性別時會產生巨大的心理能量。打個不合適的比喻,假如你看上了沈雙成,或者受到他的吸引,他會將你變作一個男人並在這個過程中吸收你的元氣。」
一時間,皮皮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怎麼變?手術嗎?」
「自然而然地,以你無法察覺的方式。但很快你的身體就會產生變化。」
「你是指……長出小雞雞嗎?」
永野笑了:「這倒不會,變化主要發生在心理上,或者說是內分泌上的。與此同時,他會漸漸變成一個女人,與你親密無間。直到吸完你所有的元氣,通常要看你們互動時能產生多大的能量,能量越大,在一起的時間越長。通常是一年左右。」
皮皮覺得自己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然後呢?」
「然後你們之間就結束了,他會去找新的目標。」
「到那時,我是男人還是女人?」
「男人。」永野想了想,「他也可能選擇留在你身邊,再來一次,將你轉變成女人,繼續吸收能量。只不過第二次的效率一般很低,這世上沒幾個人值得沈雙成花時間做第二次。」
「所以從本質上來說,我就是一個正負極的發電機,或者說藥渣對嗎?」
「蘇霓族的人可不這麼想。他們的每一次都是認真的。你也不完全是被消耗,被一個蘇霓族的人愛上,是件很美好的事。」
皮皮完全無語了。
「不用害怕,」永野趕緊安慰她,「你身上有祭司大人的魅珠,不會愛上沈雙成的。再說,沈雙成也不是個隨便的人,口味也是超級挑剔的好么。」
皮皮狠狠地瞪了永野一眼,道:「怎麼聽起來你好像很嚮往的樣子?」
「我這輩子從來沒想過要做女人,直到遇到了沈雙成——可惜人家沒看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