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四人將照片傳閱了一遍, 都搖頭說「沒見過」。
那警官五十齣頭, 大概是經常跑基層, 一臉的風霜。趁大家傳閱照片之機,不動聲色地盯著每張臉,觀察他們的表情和反應。
「不大可能吧?這女生就住在你們這層樓。」警官說, 「上下只有一個樓梯,她天天上學, 周末上補習班,生活很有規律, 抬頭不見低頭見啊。」
修魚家的人不大清楚警察是幹什麼的,都沉默不語, 等著唐晚荻救局。
「大叔,我是他們的老鄉。這住處是我幫他們找的, 剛搬來不久,才住了三天。他們都干體力活兒的, 白天休息,夜晚打工, 可能真的沒見過這個女生。」
沒等警察繼續提問,她從包里抽出一疊紙遞了過去:「你看你看,我說的句句屬實。這是房屋的租賃合同。他們這幾天都在農場里挖蚯蚓, 干通宵, 這是老闆開的結賬單, 上面有地址、電話、工作時間、必要的話還可以查農場的監控錄相。」
另一位警察接過合同、收據, 用手機拍照。
老警察呵呵一笑:「你這姑娘挺機靈的, 不問則已,一問證據一大把。」
「至少說明他們沒有做案時間吧。」
「我沒說她是晚上死的呀。」
「……」
接下來老警察重點詢問三個人前天下午都在幹些什麼。狼族人精力充沛,閑來會打盹,忙的時候可以連續奔波幾天幾夜不睡覺。以往白天一般是修魚靖與方雷盛結伴巡邏。因為附近沒發現別的狼族與狐族,巡邏的路線變得越來越長,在狼族人的心裡,這已經變成了他們的地盤。
這「巡邏」之事無法解釋,出出進進會被鄰居看見。修魚靖於是說那天下午他們分頭逛街去了。
「去哪逛?買了什麼東西?有發票嗎?吃飯有收據嗎?」
「我們窮人哪敢亂花錢?就是走走、看看、散散步。」修魚靖道。
「走走?看看?」警官窮追不捨,「都碰到誰了?跟誰打過招呼了?」
「我們都是外地人,剛來這裡打工,除了老鄉和抓蚯蚓的工友,誰也不認識。」修魚稷說。
警察聽得出大家的語氣十分防範,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了,嗯了一聲:「那就先聊到這裡。謝謝你們。過幾天我們可能會派人過來收集一下指紋、血樣和DNA,希望大家盡量配合,掃清一下自己的嫌疑也是好的。」老警察站起身,交給他們一張名片,「如果發現什麼可疑的情況請給我打電話。」
說罷告辭去敲隔壁的門調查去了。
四人微微地鬆了一口氣,看來這只是最初步盤查,一家家了解情況。這一帶人口密集、商鋪眾多、住著大量的外地民工,一趟查下來也需要好幾天時間。
修魚稷關上門坐下來,看著窗外,沉默了一下,說:「前天下午我和晚荻都在方大師的工作室里談生意。結束后他請我們吃飯一直到七點,所以我整個下午都不在家。你們呢?」
「我和三叔分頭巡邏,我去東城,晚上八點到家,三叔已經回來了,我們休息了一下就去挖蚯蚓了。」方雷盛道。
「三叔您呢?下午在哪?」
修魚峰一直在嚼口裡的茶葉,笑了一聲,沒有回答。
「三叔?」修魚稷又問了一遍。
他「噗」地一下將茶葉吐到杯子里,「餓了,在自己的地盤狩獵,不行嗎?」
這麼大的C城,一天死幾個人、發生個把命案一點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屍體身上有「野狗」的咬傷。在座的都在能猜到要麼是狼族乾的,要麼是狐族乾的。沒想到三叔這麼快就承認了,修魚稷怔在當場,胸口起伏,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三叔白眼一翻,輕描淡寫又說:「等你父親的人馬一到,這城市早晚都是我們的。人也好,狐也好,要麼被我們吃掉,要麼搬出去,就是這麼一回事兒。再說——」
話未說完,唐晚荻騰地一下站起來,拾起隨身包道,「天晚了,我要回家了,修魚稷,你送我一下。」說罷大步走出門外。
一路上唐晚荻一言不發,修魚稷緊隨其後,沒有問,也沒有解釋。
他跟著她來到一家咖啡廳,找了個露天偏僻的位置坐下。唐晚荻在手機上操作了幾分鐘,將自己的銀.行卡放到桌上,推到他面前,然後點起了一隻煙。
「這是你們在C城的全部存款,我提走了十六萬到我的另一個賬戶。其中十五萬是我的代理費,一萬是我替你們墊的錢。你說額外再給我的那些錢,三叔有意見,我不要了。這張卡你先留著用,密碼你也知道,手機留給你,操作什麼的你也差不多會了。」她猛吸一口煙,吐出一團白色的煙霧,「修魚稷,從現在開始,我辭職,不再是你的代理了。」
說話時她舉著煙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顫抖了幾下。
「晚荻——」
「我知道你們不是人,但我待你們如同胞,沒有半分歧視。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你們真的不是人。你們吃人!你們濫殺無辜!修魚稷我跟你把話撂在這,如果你三叔說的都是真的,你父親要帶人馬到C城大肆屠殺,我立即去報案,讓警察把你們全部抓起來!」她壓低嗓門,但字字有聲。
他急忙握住她的手:「南下之前,我跟三叔和妹夫都交待過不許傷人。你先別急著辭職,我馬上處理這件事,給你一個交待。」
「你不需要給我交待,死的又不是我。好好的一個女孩子沒了,人家也是爹生娘養的!」她氣得直跺腳,「你三叔怎麼就下得了手?真把這裡當你們的后廚了是吧?」
「晚荻,你應當知道我跟三叔不是一類人。」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冷靜,「不錯,我父親是帶著不少人,但目前還在北邊打仗,一時半會兒過不來。這是其一。其二,他不了解C城,更不了解人類,我會向他解釋這邊的情況,說服他訂立規章,與人類和平共處……」
「能少說這些空話嗎?你一個三叔都對付不了,還能對付你爸?」她喝下一大口咖啡,企圖平靜自己砰砰亂跳的心,「我唐晚荻才不想跟你們扯在一起呢。把一群殺人犯引進C城,這個千古罪人的惡名我可擔當不了。」
「你們有飛機、大炮、原.子彈……」他安靜地看著她,「我們狼族只是一群未開化的野獸。這城市有幾百萬人,我們只有幾百個,真要拼起來也肯定是輸啊。」
「你打算怎麼辦?三叔的殺戒已經開了。」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有了第一次就不難有第二次。」
「一次就夠了,不會再有第二次了。」他淡淡地道,「我今晚就去解決。」
唐晚荻點了點煙灰,向他斜睨:「解決,是什麼意思?」
他將銀.行卡和手機塞到她手中:「你不用知道。」
***
送走了北山兄弟,賀蘭觿用一把榔頭和一把扳手修好了卧室里的鐵床。皮皮坐在沙發上,一面給自己倒了一杯果汁,一面看著祭司大人扛走了沾著狗血的床墊,又從另一間屋子裡搬來了一個新的床墊。
「狐仙大哥,」看著他穿著睡衣,帶著一身的傷,像個苦力一般地勞作,皮皮不禁幽幽嘆道,「我一直以為你動動手指,床墊就可以『嗖』地一下飛過來。原來不是這樣?還需要手拉肩扛?」
「我也想變成個機器人,可惜啊,電池不夠……」
他開始麻利地換床單、換枕套,鋪被子,洗地毯,擦床架……上上下下,煥然一新,一片雪白。末了,他用力地按了按席夢思,試了試床墊的彈性,然後滿意地點點頭。
皮皮心裡一陣發毛,看樣子這是同床共寢的節奏哇。今天已經被狐仙大人咬了好幾口了,小命還要不要了?
越這麼想,越是心中沒底。直到她看見賀蘭觿把那隻上了弦的十字弩放到窗下,忽然間又有了某種奇怪的安全感。
正在發獃之際,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東西扔給她:「送你一隻手錶。」
皮皮接過,還以為祭司大人要給自己一個嚮往已久的蘋果手錶,定睛一看,是個老式的卡西歐,液晶顯示,黑乎乎的正方型,樣子一點也不好看。
「幹嘛戴這個?」她笑了,「看時間用手機就好了。」
「這可是情侶表吶。」他舉起左手,袖子滑了下去,露出一隻一模一樣的。
好吧,有東西送總是好的。皮皮心想,再說祭司大人也沒送過她什麼貴重的物件兒,都是魅珠啊、玉觹啊這些估不出價的手工製品。
她把手錶戴到腕上,發現液晶屏里除了顯示時間和日期,還顯示兩個不斷變化的數據。一個總在二、三、四之間跳動,一個總在三十六、三十七之間搖擺。
「這兩個數字是幹什麼用的?」她好奇地問道。
他坐到她身邊,抬起她的手腕:「你說得對,我們應當想方設法地在一起,共同克服困難。」
她咬了咬嘴唇,扭過頭來凝視著他完美的側顏,輕輕地道:「你想通了?不趕我走了?」
「嗯。我們應該努力地在一起。不論用什麼法子,都要試一試。」
「一定有很多辦法,」皮皮接著道,「只要盡情地發揮我們的智慧和想像力,沒有克服不了的難關!」
「這是我托原慶幫我設計的表,這兩個數據,一個是心跳,一個是體溫。你手錶上的數據是我的,我手錶上是你的。只要我們的心跳、體溫維持在正常水平,就可以在一起,睡在一張床上都沒關係。」
皮皮一聽,差點笑哭了,興奮地鼓起掌來:「真的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太好了!」
話音未落,兩人的手錶嘀嘀亂叫,外加不停地震動。
「心跳九十五,」賀蘭觿看著自己的表,「有危險。」
「啊?」
「看,我的心跳也超過十三了。咱們都喝點水鎮定一下。」
「就喝我這杯吧。」
皮皮將手中的果汁喝下一半,將剩下的遞給賀蘭,他一飲而盡。
「深呼吸,然後從一數到十。」
兩人一連做了三個深呼吸,手錶上的鈴聲終於消失了。
「所以說,必須是咱們倆的心跳同時超標,才是危險的?只要其中的任意一個能坐懷不亂,就不會有危險?」
「原則上是這樣。」
「真的?」
「這就是我們一起在海上的情況,我們在一起那麼久也沒事,對不對?因為雖然你對我有感覺,但我對你沒感覺。所以我們很少遇到同時心跳加快的情況。」
皮皮眼睛一亮,忽然一拍大腿:「賀蘭觿,我找到解決的辦法了!」
「……」
「人在冷水裡,心跳會變慢。」
浴缸里的水裡只有攝氏十五度。
皮皮脫下衣服坐進水中,不到三秒,萬丈豪情頓時化作了痛苦的哆嗦。
她咬了咬牙,盡量讓自己顯得很輕鬆,微笑著看著對面的賀蘭觿。
狐族天生不怕冷,原形狀態下可以忍受零下五十度的低溫。所以祭司大人在冷水中是一臉愜意。
為了製造情調,她的背後點著一排小小的蠟燭,水面灑著玫瑰花瓣,還滴了幾滴薄荷香精。
他在水中握住了她的手。她微微地挪動了一下身子,盡量靠近那一排小蠟燭。對她來說,哪怕只有一點點的熱量也是好的。
手錶很安靜。
他輕輕地親了她一下,發現她渾身發抖,牙齒咯咯直響。
「水太冷?」
「不冷。」
他將她摟進懷中,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她不斷顫抖的身軀。她覺得他的身子根本就不熱,幾乎和水溫一樣。她只好緊緊地貼著他的臉,但她的頭髮就好像一個吸滿水的拖把,把浴缸里的冷水都吸到了頭皮上。
她感到一種從上到下的冷,連心臟都凍得跳不起來了。
他的雙臂環在她的胸前,嘴唇輕輕地探索過來,她扭過頭去迎接。這一次,他企圖深入唇中,發現她牙關緊咬。
而她卻覺得祭司大人的呼吸都帶著寒氣。
他拍了拍她的臉頰:「皮皮,放鬆,咱們的心跳何止正常,都偏低了。」
她剛想接話,猛地一聲「啊……嚏!」噴了他一臉的鼻涕。
他忍不住笑了,擦了擦臉:「還說不冷?你究竟想扛到什麼時候?」
「還行,這是……過敏性鼻炎。」她猛地張開嘴用力地吻了他一下,「開始,向我撲過來吧,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沒有撲過來,只是把凍得渾身雞皮疙瘩的她從水裡撈出來,擦乾身子,送到床上,用被子緊緊地捂住了。
「看來水療是不行的。」他團膝坐在地毯上,用電吹風吹著她濕漉漉的頭髮,「現在還不是夏天。你先睡吧。」
「你睡哪?」她縮在被子里問道。
「書房。」
「其實我們可以睡在一起。」
「咦——我說關皮皮,你怎麼就是不死心呢?」他用手指敲了敲她的腦袋。
「我先睡。反正我也很困了,等我睡著了,心跳穩定了,你再睡到我身邊。」皮皮眨了眨眼睛,「水療不行咱們改成睡眠療法。」
「旗杆上綁雞毛——好大的膽子。」他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就不怕我趁你睡著吃了你?」
「人家心跳又不快,你不會想吃的啦。」
他無可奈何地看著她,欲言又止。
「就這麼說定了,我睡了,明早醒來你要是不在我身邊,算你慫哦!」
她雙眼一閉,將一個大枕頭往懷裡一抱,倒頭就睡。賀蘭觿團膝坐在地毯上,給她攏了攏被子,關掉電吹風:「跟你說個事兒。後天我要去一趟北邊。」
「猜到了……」她迷迷糊糊地哼了一聲,「我跟你一起去。」
「別去,留在這裡等我。」他說,「那裡是前線,很不安全。」
「行,我聽你的。」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奇怪,今天怎麼這麼好商量呀?」
「因為我睡著了……」
「皮皮?」
「……」
「皮皮?」
他一連叫了幾聲,皮皮真地睡著了。他坐在床邊安靜地等著,一直等到手錶上的心跳從每分鐘七十次降到五十五次,這才上床,緊緊地摟著她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