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永野將皮皮送回公寓時已是凌晨五點。


  上車前, 原慶帶著皮皮去診室做了包括超聲波在內的幾項檢查, 告訴她目前胎兒指標偏弱, 不怎麼有活力,為避免流產,需要儘快拿到魅珠。皮皮問有哪些注意事項, 原慶說頭兩年胎兒生長極慢,處於休眠狀態, 全靠吸收父親魅珠的精元生存。孕婦除了不能喝酒小心吃藥之外,可以做任何事, 包括劇烈運動。到了第三年胎兒才開始長大,孕婦需要格外小心, 十二個月後分娩,步驟與人類差不多。皮皮聽罷心裡稍安, 又要了原慶的手機號,約定每個月過來檢查一次。


  經過整晚的傷心、憤怒與驚嚇, 加上修魚清病重一事的打岔,皮皮累到不行, 腦子也不轉了,上床沒到兩分鐘就睡著了。次日睜眼一看,已是上午十點半。檢查手機, 沒有賀蘭觿的簡訊或者任何未接電話。皮皮心想, 這種時候祭司大人一定比自己更急著離婚吧?索性讓他等等。於是洗澡吃飯, 從箱子里翻出一件鮮紅的連衣裙穿在身上。這裙子還是自己跟小菊一起挑的, 是那年的新款, 貴到心疼。那時的皮皮有點發胖,裙子是修身的設計,胸口以上和手臂部分都是縷空的蕾絲,薄紗上綉著大紅牡丹,後背是一排蝴蝶扣。這本是四年前皮皮準備結婚時用來作敬酒禮服的,一直沒機會穿,柜子里還有一雙與它配對的紅色高跟鞋,也沒穿過。想著馬上要見到賀蘭,心裡固然裝著恨,在祭司大人面前不能輸了氣場,反正已經遲到了,不如認真打扮一番。


  從裡到外全套化妝完畢,皮皮梳了個丸子頭,坐著出租來到民政局時已過了十一點。當年的民政局已改頭換面,搬進了對街的一座九層高樓,上面的屋頂花園可以舉辦小型、快速的結婚儀式,由專門的公證人主持,收取合理費用,生意一度相當紅火。皮皮熟悉這個地方是因為經常有人訂花,算是花店最大客戶之一。


  十厘米的高跟鞋大施魔法,皮皮穿著它從車上走下來,挺胸抬頭、前凸后翹、腰肢款款、花姿招展。


  婚姻登記中心裡擠滿了人。


  皮皮拿眼四下一掃,立即看見賀蘭觿坐在南面的一排椅子上,白襯衣,灰領帶,穿一條黑色的緊身九分褲,一雙牛仔布帆船鞋,翹著二郎腿正在看雜誌,旁邊放著他的風衣。祭司大人不用打扮,坐在那裡就是一道風景,雖然低著頭,專註的樣子越發迷人。每個從他身邊走過的女生,無論老少,都會瞄他一眼。


  皮皮也不例外,站在遠處打量了半天,飽餐完了男色,這才走到他面前。


  賀蘭觿看見她,放下雜誌站了起來,彷彿不習慣皮皮如此「美艷」似地,微微愣了一下:「證件帶齊了?」


  「嗯。」皮皮從包包里掏出幾個本本,公事公辦地說,「身份證、戶口、結婚證。兩張兩寸免冠照、聲明書、複印件。」


  照片還是辦結婚證時照的,皮皮多印了兩張,剪刀從中間一剪,正好用上。


  賀蘭觿點點頭,表示滿意,打量了她一眼,道:「怎麼穿一身紅?人家還以為你是來結婚的。」


  「喜慶。」皮皮冷笑。


  在她的印象中,祭司大人什麼都有,唯獨沒有耐心,在這鬧哄哄的地方等了她差不多兩個小時,見了面居然沒埋怨,算是奇迹。


  賀蘭觿哼了一聲,擺出一幅隨便你怎麼說我就是不吵架的態度。


  「在那邊拿號。」他指著一個機器。


  大廳面積不小,東側辦結婚,西側辦離婚,各有三個窗口。不知為何離婚的隊伍特別長,一打聽才知道最近傳言政府修改樓市政策,不少夫妻過來離婚只為方便買房。


  兩人拿了號,發現排在前面的有五十多人,只得坐下來等待。


  一連坐了半個小時,誰也不主動說話。正百無聊奈之時,一個男人忽然走到他們面前猛一拍手:「啊哈,又碰見你們了!」


  皮皮與賀蘭嚇了一跳,同時抬頭。


  是個幹部模樣的男人,小眼睛寬鼻樑,白面微須,穿一身筆挺的中山裝。


  皮皮迷惑地看著他:「我們……認識?」


  「不算認識。還記得嗎?」那人擺了擺手,哈哈一笑,「四年前你倆辦結婚的時候,你先生特別認真,一定要用毛筆簽字,還要一得閣的墨水……」


  皮皮立即想起來了,當時她與賀蘭觿正在填表,皮皮本不願結婚,祭司大人偏偏各種龜毛,兩人眼看就要吵翻,正是這個人替他們到文具店買的筆墨。當時他在辦理離婚,為了感謝他,賀蘭觿還瞪了他一眼,幫他治好了男性病呢。


  「對對對,記得記得。」皮皮笑道,「你今天怎麼也過來了?好巧啊。」


  「我是來結婚的。二婚。未來的太太在那邊——」他指著遠處坐著的一個短髮女子,也是一身鮮紅,又掏出兩包精裝的糖果,「這是喜糖,裡面有杏仁巧克力,你們嘗嘗,分享分享我的喜悅!」


  「恭喜恭喜。」皮皮與賀蘭齊道。


  「你們這是……」幹部模樣的人看著他們,一臉的迷惑。皮皮明明坐在離婚登記的等候席上,卻是紅衣、紅鞋、紅唇、紅包、十指纖纖、塗著鮮紅的指甲油,好像符號系統出了故障。


  「我們是來離婚的。」


  「哦。」他失望地嘆了口氣,轉身看了一眼賀蘭觿,拍了拍他的肩,「我說大兄弟……那個啥……我也算是過來人。這事攤在誰身上都不好受,怎麼說呢,以我的經驗,還是好合好散,離婚協議什麼,好好商量,多讓著老婆一點。夫妻一場,也蠻難得的。生意不成仁義在嘛。我在那邊排隊,需要幫忙叫一聲。」


  賀蘭觿一臉陰沉,不喜歡被人教訓,冷淡著不想回應。皮皮連忙點頭:「好的好的,謝謝你。」


  那人禮貌地離開了。賀蘭觿這才發現不遠處豎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辦事指南」。他迅速掃了一眼,道:「皮皮,你的資料不齊全,還需要一份離婚協議。」


  「什麼叫我的資料不齊全?」皮皮本來就有氣,聽他陰陽怪氣一說,不幹了,「離婚是兩個人的事,你也有準備資料的義務,別成天把自個兒當大爺行嗎?」


  「OK。現在就起草。」他從公文包里抽出一張白紙一隻筆,用包墊著,埋頭寫了起來:


  「協議人:賀蘭觿,男,漢族,身份證號……皮皮你把號碼念一下。」


  皮皮念了兩人的號碼,賀蘭觿繼續寫道:「雙方於XXXX年X月X日登記結婚,因為……因為……」他的筆頓了頓,「皮皮你覺得因為什麼原因離婚比較好呢?」


  「感情破裂,無法共同生活。」


  「OK。因為感情破裂無法共同生活,經協商達成以下協議:一、雙方自願解除夫妻關係。……這點你同意吧?」賀蘭觿問道。


  「同意。」


  「二、雙方無子女,不存在撫養問題。——沒錯吧?」


  「沒錯。」


  「三、雙方無共同債權與債務?」


  「沒錯。」


  「四、夫妻財產平分,由雙方律師協商辦理?」


  「我不要你的財產。」


  賀蘭觿抬頭看了她一眼:「一分錢也不要?」


  「對,我凈身出戶。」


  皮皮這麼高風亮節,賀蘭觿不自在了:「皮皮你是個善良的姑娘,但利益面前不用謙讓。這樣吧,屬於狐族的資產我全部保留,屬於我個人的資產,全部歸你。要凈身出戶也是我凈身,怎麼能是你呢?說出去我太丟人了。」


  「你本來就不是人,還怕丟人?哈哈。」皮皮抱臂而笑,「行,你真要覺得過不去,就把太平洋大廈的公寓留給我吧。那裡離花店近,上班方便,我爸媽也挺喜歡的。」


  「沒問題。」他把第四條改了一改,道,「還有什麼條件嗎?」


  「有。」皮皮冷冷地說,「但這條不用寫上,心裡有數就行。」


  「什麼條件你說。」


  「等會再說,先把婚離了。」


  「不行,我現在要知道。萬一你要我的命呢?」聽得皮皮話中有話,明擺著是在下套,賀蘭觿的語氣也不大友好了。


  「不要你的命,我要的東西是你可以給的,也不難給。我只需要你現在答應等會兒辦完事給我就行。」


  「我不知道你要什麼東西,不能隨便承諾。」他冷笑,「皮皮你跟我說實話,我絕不會讓你吃虧。你要跟我玩心計,那我也是套路滿滿。」


  「賀蘭觿你還想不想離婚?」


  他看著她的臉,心中揣摩了半天,點點頭:「我只能說我會傾向於給你,但你的要求必須合理。如果不合理,我就不能保證了。」


  「絕對合理。」


  「行。」他淡淡一笑,揮筆繼續,「本協議一式三份,其它雙方互不追究。下面是簽名,皮皮你帶了毛筆嗎?」


  「毛筆和一得閣的墨水都帶了。」


  「謝謝。」


  賀蘭觿將協議用毛筆重抄了一遍,又去複印了兩份,拿回來與皮皮各自簽字。


  又等了一個多小時才最終輪到他們,兩人來到窗口遞交資料,公務員認真審查又問了幾個問題,手續完畢后發給他們兩本離婚證書和兩份協議書,正式宣告解除夫妻關係。


  在這一刻,皮皮只覺一陣胸悶,喉嚨像被堵住了似的喘不過氣來。要說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皮皮已經是個要做媽媽的人了,她告誡自己必須強大,再難過也不能失了氣概。特別是在祭司大人面前。


  「賀蘭觿,咱們去樓頂說話。」皮皮指了指電梯。


  中午吃飯時間,樓頂天台空無一人。水泥壘起的花壇上鮮花怒放、蝴蝶飛舞。皮皮走到觀景平台扶著欄杆往下一望,樓下人潮湧動,車水馬龍,再抬頭晴空萬里,藍天白雲。她定了定神,轉過身來,身子靠在欄杆上。


  賀蘭觿站在離她不到兩米的距離,他還不大適應強烈的陽光,微微地眯起了雙眼。


  「皮皮,你能過來一下嗎?」 他的下巴微微上揚,語氣有點不安。


  「NO。」


  他向前邁了一步,被皮皮大聲喝止:「別過來。咱倆現在距離正好。」


  他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默默地看著她:「說吧,你還要什麼東西?」


  「你的魅珠。」


  他怔了一下:「為什麼?」


  「不為什麼,留個紀念。」


  「皮皮我們已經離婚了。」他的語氣十分平靜,「如果給你魅珠,會產生很多不必要的誤會。」


  「你是狐帝,沒人敢因為這個誤會你。」


  「這個要求不大合理。」賀蘭觿明顯地覺得皮皮在胡攪蠻纏,「你要紀念品,我已經給了你我的玉觹。那東西跟著我幾百年了,在我心裡,比魅珠還要珍貴。」


  「我就要魅珠,」皮皮的聲音高了一度,「現在就要。」


  「如果我不給呢?」他的語氣還是淡淡地,目光卻越來越凌厲了。


  「那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祭司大人沉默了三秒,喉結滾動了兩下:「皮皮,你應當知道我不喜歡被人威脅。」


  欄杆上有一個一尺寬的平台,皮皮一屁股坐了上去。


  「請你珍惜生命,犯不著為這個跟我置氣。」


  皮皮冷冷地看著他,伸出右掌:「魅珠拿來。」


  話音剛落,賀蘭觿忽然大步向她衝過去,皮皮身子往後一晃,只見白光一閃,一個毛絨絨的東西向她捲來。沒等皮皮會過神來,那東西已經將她卷到了賀蘭觿的面前,捆棕子一般地將她綁在他的懷中。


  是祭司大人的尾巴。


  皮皮用力往外掙,反而被卷得更緊,頭不得不貼在他的胸前。賀蘭觿用雙臂將她緊緊地摟住,尾巴瞬間消失了。


  皮皮身子一軟,祭司大人的身體彷彿一片汪洋,自己彷彿又到了海中。一陣熟悉的香氣令她暈眩,他的下巴用力地頂著她的額頭,細小的胡茬擦著她的肌膚微微作癢。


  「我只需要一段時間。」皮皮一面喘氣一面說道,「之後會還給你。」


  「多久?」


  「三年。」


  賀蘭觿的雙臂猛然一震,放開她,不知不覺中後退了一步。


  「Oh。My。God。」他喃喃地道,開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目光停在了她的腹部。


  皮皮瞪大眼睛,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覺得無法呼吸,整個胸腔都快爆炸了。


  「皮皮你懷孕了。」賀蘭觿終於道。


  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心跳平靜:「不是你的孩子。」


  「關皮皮你聽好,」他一把將她拉到自己面前,臉對著臉,一字一字地道,「凡是從你肚子里生出來的,都是我的孩子。」


  「你不需要撫養它,跟你沒關係!」


  「你有我的孩子,還說跟我沒關係?」


  陽光照在他雪白的牙齒上,亮晶晶的,皮皮覺得他要咬人,不禁身子往後躲了躲:「是你要離婚的,我也同意了。證拿了,協議簽了,儀式也辦完了——」她舉著小本本在他眼前揚了揚,「我們的確沒關係了。但我要這個孩子,誰敢攔著,我就跟他拼了!」


  「我不同意你要這個孩子,因為——」


  「啪!」皮皮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得賀蘭觿一愣。


  她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吼道:「魅珠拿來!我不想聽你廢話!」


  皮皮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搖得賀蘭觿身子直晃,好像要把他一撕兩半。賀蘭觿被她兇狠的樣子嚇懵了,遲疑著,終於從口袋裡掏出一枚珠子。


  「這是你本人的魅珠嗎?」皮皮拿在掌心,仔細觀察。也不知是因為清洗得太乾淨,還是很久沒見了,她覺得這顆魅珠在紋路上跟以前的不大一樣。


  「你說呢?」他反問了一句。


  證明的辦法只有一種。


  她將魅珠輕輕地放到脈搏上,珠子立即開始振動,她的心臟也跟著砰砰亂跳,甚至腹部也微微地痛了一下……似乎那個小生命也察覺了。皮皮將它放進嘴中,魅珠雖小,比起藥丸還是大了不少,皮皮用力一咽,強行吞了下去。


  賀蘭觿皺著眉頭看著她,一幅上當受騙的表情。


  「你有什麼打算?」他問道。


  「我的打算跟你沒關係。」她淡淡說。


  賀蘭觿低頭看地,想了想,說:「皮皮我們復婚吧。」


  「NO。」


  「為了孩子。」


  「孩子的父親必須要愛他的母親。」皮皮看了看手錶,「如果不愛,我寧願他沒有這個爹。」


  「什麼意思?」他的腮幫子硬了硬,感覺受到了侮辱,「你想讓我缺席?讓我的孩子沒有父親?」


  「我的孩子會有父親,我會給他找一個。」皮皮整理了一下被賀蘭觿扯壞的衣服,「可惜不是你。」


  「關皮皮你說什麼?」賀蘭觿吼道,「再說一遍!」


  她走到他面前,揚起脖子,一字一字地道:「你對我不好,沒資格給我的孩子當爹。」


  「……」


  「再見了,祭司大人。祝你生活愉快。」


  說完這話,皮皮一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皮皮喘著粗氣坐電梯從九樓一直下到一樓,出了大門,一輛汽車正在駛到她面前,沖她「嘀」了一聲,永野下來給她拉開車門:「我送你回去。」


  這個時間很難打車,皮皮點點頭,坐進車中。


  「魅珠弄到了?」永野問道。


  「嗯。」見他一臉八卦,怕他亂猜,皮皮乾脆說實話,「我跟賀蘭離婚了。」


  永野一面開車一面笑。


  「你笑什麼?」


  「皮皮被種香了。」


  「什麼?」皮皮一愣。


  「你身上有祭司大人的種香,又有他的魅珠,在我們狐族,你就是祭司大人的妻子。」


  「在人間我不是!」


  「不知道我的理解對不對,皮皮,你的意思是,你願意接受祭司大人的魅珠,但你不想理睬他?」


  「對!就是這意思!」


  「怎麼可能呢?」永野笑得更厲害了,「這可是祭司大人的魅珠啊,狐族所有的女人都無法抵抗它的誘惑,你們人類就更難了。你難道忘了它的基本功能了?」


  皮皮只覺頭皮一炸,在心裡喃喃地道:OH,MY,G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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