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公主抱

  北賜說:「傑瑞要麼在外面惹到了什麼人,要麼被人擄走了。」


  湯姆立刻轉頭去看寐無張。寐無張抱著手臂說:「別看我。他沒惹到我,我也沒興趣擄人。」


  湯姆趕緊擺手,「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覺得咱們這裡吧,黑衣服哥哥被擄走的可能性最大,為什麼失蹤的竟然是傑瑞?他里裡外外看起來都很安全啊。」


  北賜:「……」不放過任何一個誇讚黑衣服哥哥的機會的湯姆,甚至不惜拉上他的最佳搭檔傑瑞做陪襯。真是,兄弟如衣服,美人如手足。


  貧民窟房屋密集,治安混亂,要找一個小孩,是沒法指望當地治安局的。


  湯姆望向北賜,「北賜姐姐,你先放幾隻木蜻蜓,然後我們分頭去找吧。」


  聞言,寐無張微一挑眉,笑眯眯地看著她。那眼神彷彿是在說:哦?小妹妹你的木蜻蜓也是向奇人異士求來的?


  「……」屢次在這人面前暴露,北賜已經放棄了偽裝,也不再找什麼借口了,況且這人一定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從包包里找出幾隻小小的木蜻蜓,小聲念了幾句話,讓它們自己飛走。木蜻蜓可以給她傳遞訊息,但是它們在凡間的靈力很低,離得稍微遠一點就無效了,只能在小範圍內使用。


  三人在院門外分好任務,一人找一個方向。北賜率先往巷子右邊走了。


  寐無張看了眼她略顯清瘦的背影,問湯姆:「你們總是讓她這樣嗎?一個人跑來跑去。」


  湯姆:「黑衣服哥哥你放心吧,北賜姐姐很厲害的。」


  寐無張:「是嗎?她看起來和你們年紀相仿。」


  湯姆自豪道:「那是因為北賜姐姐有獨門的美容秘方!我記憶中的她就沒怎麼變過。有一次阿茨婆婆不小心說漏嘴,其實北賜姐姐的年齡已經很大了,但是她自己死不承認。」


  寐無張沒再說什麼,只是抬手戴上了斗篷連帽,腳步悠悠地朝巷子右邊走去了。


  湯姆在他後面指著巷子另一邊鬱悶道:「黑衣服哥哥,你不是負責這邊的嗎……」


  ·

  橫七豎八的電線把巷子上方的夜空切割成大大小小不規則的塊,路燈昏暗,午夜時分格外寂靜。


  某種氣息漸次逼近,北賜抓緊身側的斜挎包肩帶,放慢了腳步,猛一回頭,看清來人,這才鬆了口氣。


  北賜轉過身站在原地,看著身後不遠處的寐無張,口氣輕微責備:「你怎麼跟鬼似的?一聲不響就跟來了。」


  寐無張的全身都隱在寬長的黑色斗篷里,只有白皙尖秀的下巴露出來,很顯眼。他像午夜散步一樣走來,坦然道:「我不太認路。」


  「好吧,」北賜嘆氣,「是我疏忽了你的路痴屬性。那就一起找吧。」


  兩人在這一帶繞來繞去,仔細排查每一處空房子和暗巷,但是除了撞見很多正在睡覺的流浪漢之外,一無所獲。


  北賜有點後悔沒有給傑瑞買手機了,以前真應該給倆小孩買個現代化的高科技通訊工具,現在就不至於找得這麼艱難了。唉,都怪時代變化太快了,北賜難免有適應不了的方面。比如,她一直認為按鍵機比智能機方便,但是現在放眼望去,整個歐洲都沒人使用按鍵機了,她偶爾拿出來用用,立馬被周圍人像看怪物一樣斜視,鬱悶得不行。


  寐無張跟在她身旁,很安靜,很悠閑,或者說,很淡漠。


  正當北賜泄氣時,一隻木蜻蜓飛到她面前,有訊息了!


  寐無張適時地問她:「在哪個方向?」


  「走這邊。」北賜收起木蜻蜓,帶著他拐了個彎,一口氣跑了好多條巷子。寐無張只管跟著她的腳步,七彎八繞,完全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跑著跑著,寐無張突然拉住北賜的手一起停下來,北賜回頭問:「怎麼了?」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地面。北賜順著他的視線低頭去看,離她鞋尖幾厘米的前方地面橫淌著一條寬水流。不對,不是水,看起來更像是一種透明的黏狀物體,有小溪那麼寬。


  「這是什麼東西?」北賜半蹲下去,剛想伸手去戳一下,卻被寐無張出聲阻止了。


  「別碰,」他說,「臟。」


  北賜側頭,仰起臉看他,「你知道是什麼?」


  寐無張轉向巷子旁邊的屋子,說:「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這像水一樣的黏狀液體是從屋子裡流出來的,汩汩不斷,有點噁心。北賜順著源頭走過去,轉過牆角,是一間破房子,竟然還有光亮從門縫中漏出來,那液體也從門底下向外蜿蜒,周圍卻一片寧靜,什麼聲響都沒有。


  北賜輕手輕腳靠近,透過門縫往裡面看,好一會兒,她退回來,背對著門呈筆直狀。


  寐無張用右手拉著斗篷左襟站在兩步之外,唇角微勾,問她:「怎樣?」


  北賜直切重點:「救人,要救好多人。」


  她仍舊站得筆直,雙手緊貼在腿側,彷彿這樣的站姿有助於她思考該怎麼救人一樣。寐無張歪了歪頭,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這副樣子看,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方才北賜看見,那屋子裡有一堆人被拴住了,傑瑞也在。他們成排站在牆邊,嘴被膠布封了,個個都不敢動,瑟瑟發抖。因為屋子中央躺著一頭體型巨大的黑色野獸,正在流口水。


  北賜在人間從未見過如此醜陋的動物,它的頭部窄小又畸形,身體卻很龐大粗壯,渾身黑褐色,皮上的褶子一層又一層,上面還爬著很多小昆蟲,有點像犀牛但又不是犀牛,讓她想到變異了的犀牛。外面那黏狀液體估計就是它流出來的口水。


  北賜埋頭翻包包,小聲說:「殿下,等會兒你留在外面,我把他們放出來之後,你讓他們別亂跑,要安靜有序地離開,不能吵醒裡面的野獸。」


  寐無張十分之配合地說:「好。」連帽下的雙眼卻笑得宛如灼灼桃花。


  直到看見北賜翻出一張血符,寐無張才無聲輕嘆,因為他知道她的符對裡面的野獸沒什麼用,就像對他也沒用一樣。


  北賜把門緩緩推開,閃身進去。裡面一群人全都睜大了雙眼,傑瑞差點就發出嗚嗚聲了。


  北賜靠近那隻野獸時,熱氣撲面而來,她趕緊用手臂掩住鼻子,不然就要被熏暈過去了。這傢伙呼出來的氣體臭得不可思議。北賜彎著腰把血符貼在野獸的腳上,起身時對上一隻黑漆漆的眼睛,她嚇得怔住,爾後才反應過來那是一隻鳥的眼睛。那隻小黑鳥藏在野獸的腿彎處,靜靜看著她對野獸做壞事。


  北賜跟這隻鳥對視了幾秒,生怕它向野獸發出什麼提示。但小黑鳥卻只是歪了歪頭,繼續盯著她看。這歪頭的動作讓北賜覺得莫名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來為什麼熟悉。


  見鳥無惡意,她慢慢站直身離開,野獸的呼吸太臭了,人多停留一秒就即將窒息。


  眾人見她安然無恙,頓時看到了曙光。可是北賜在包包里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剪刀之類的東西,只能手動給他們解繩子。


  這繩子也不知是誰給綁的,巧妙得有些變態,非得解開全部人手上的結才行,否則誰都動不了。她彎著腰跟一連排的繩子結死磕,一邊算著血符的有效時間,一邊緊張到手心出汗。


  傑瑞被綁在最右邊上,北賜是從左邊開始解繩子結的。等她走到傑瑞面前,心裡終於踏實了,還騰出手摸了一下他的頭。


  傑瑞眨著眼,努力想笑,但是嘴上還封著膠布,笑不動,於是他臉上的表情就滑稽得比哭還難看。北賜咬著唇角忍笑,正要低頭去解繩子,忽然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再抬起頭來辨別傑瑞的表情,發現他好像是真的在哭……


  「怎麼了?」北賜用唇型無聲問道。傑瑞則拚命瞪眼珠,眼眶發紅。


  激動哭了?還是感動哭了?北賜把兩道秀氣的眉皺成八字形,心道現在的小孩真是一點苦都吃不得,這麼輕易哭的。


  然而此時,一陣臭得熏天的熱風從後面吹來,兩秒不到,北賜也想哭了!不用回頭也知道,一定是那頭野獸醒了。沒天理啊,那道符怎麼這麼快就失效了?!


  眾人恐懼得開始嗚嗚嗚嗚,北賜越急就越解不開最後一個繩子結,手指都扭紅了。粗啞的獸音在她背後響起,像是從喉嚨里發出來的低吼,叫人頭皮發麻。


  北賜乾脆低下頭用牙齒去咬繩結,一不小心還咬到了傑瑞的手背。那繩結一鬆開,眾人片刻就轟散,慌亂之中,北賜拽著傑瑞往外跑。沒跑幾步就被醜陋的野獸攔住了去路,傑瑞害怕得大叫,北賜倒不怕這畜生,只是實在受不了它呼出來的臭氣。


  攔路就算了,最過分的是,這野獸還對著他們倆人流口水。北賜和傑瑞貼著牆壁,眼睜睜看著那噁心的黏狀液體從它的嘴角流下,朝他們這邊蔓延而來,匯成一小片汪洋。


  傑瑞搖著北賜的手臂大叫:「北賜姐姐!它到底是要吃我們還是要噁心我們!」


  北賜摸出二胡說:「可能是想先把我們噁心死然後再對我們下口吧。」


  一大群嘴上封著膠布的人終於爭先恐後擠出去了,那道門不再堵塞,外面的人可以進來,裡面的人也終於可以伺機從野獸的眼皮底下逃走了。


  傑瑞試圖拉著她跑,可倆人的步子一動,流了許久口水的野獸卻突然開始咆哮,它一叫,傑瑞也叫,兩邊夾擊,震得北賜耳膜發痛。她發現,各界的生物在危急關頭都很喜歡尖叫、大叫或者鬼吼鬼叫,這樣做除了吸引到敵人的注意力,還有其他作用么?


  野獸的口水已經把周圍的地面都包圍了,慢慢往他們腳下襲來,很快便要浸透鞋面。北賜心想,自己這雙鞋又要經歷一次嚴峻的考驗了。她退無可退,咬著牙準備接受噁心,同時手忙腳亂地拉二胡。


  「神啊,請保佑我吧!」北賜習慣性默念了一句,還沒拉響二胡,肩膀卻忽然被人攬住,緊接著她整個人都被打橫抱了起來。眼前被蒙上一層黑衣,她什麼都看不見了,也聞不到臭氣了。


  等等,黑衣服,公主抱……這場景好像似曾相識??北賜想伸手掀開頭上的黑色衣料看個清楚,寐無張的聲音從上面傳來:「別掀。難聞。」


  「……」


  北賜壓根沒看見他何時進來的,不是讓他守在門外嗎?她猜測,他不讓她掀開黑色斗篷是因為斗篷能擋住惡臭氣味。


  北賜的雙手無處安放,只好摸索著攀到他的肩膀上,罪過啊,她絕對不是趁機在摸人什麼的。垂下眼帘,北賜看見了他的雙腳,他站在一灘噁心的動物口水中,竟然還如此泰然,一聲不吭。


  如果這個人真的是她的殿下,那麼,北賜想,八百年過去,他的潔癖約莫沒那麼嚴重了吧。不然怎麼會願意站在臟口水之中,還聞著臭氣。


  北賜再想了想,跟他說:「可以放我下來的。」其實她沒想明白他為什麼要抱著她。


  寐無張只說:「我抱得起你。」


  「……」


  這是抱不抱得起的問題嗎?!北賜有點哭笑不得,說:「我知道你抱得起。但我也可以自己走。」


  寐無張沒接話,繼續抱著她,往門口走去。他淌過腳下的黏狀液體,仿若無視。


  見他們動,那野獸又狂性大發地咆哮起來,傑瑞往寐無張身後躲,北賜攀在他肩上的手也不自覺抓緊了些。


  寐無張停下腳步,轉頭看那野獸。北賜只聽見他輕輕「嘖」了一聲,說:「不知死活。」


  然後整間屋子就安靜了,不,死寂了。


  親眼目睹了眼前一切變化的傑瑞,趕緊托住自己的下巴以防它掉下去,他磕磕巴巴問:「黑、黑衣服哥哥,你、你是……魔術師啊?」


  聞言,北賜按捺不住好奇,掀起斗篷。發現屋子裡只剩下他們三人,那頭龐大的野獸不見了。她側過臉去看寐無張,問:「它跑了?」


  寐無張垂眸,微微一笑,沒說話。


  在他懷裡,距離太近,北賜只覺得他這張臉更加俊美,透著若隱若現的危險之意,如同利劍出鞘,鋒含其中,讓人招架不住。可這張臉,並不是她熟悉的那張臉。北賜移開了眼。


  傑瑞還沉靜在震驚當中,繼續磕磕巴巴:「我、我第一次見識到,這種!能、能把怪獸變成男人的魔術!」


  北賜注意到他的話,問:「變成男人?我怎麼沒看見?」


  傑瑞說:「是呀,變成一個很年輕的男人,而且超級逼真!一下子就躥出去了。北賜姐姐你剛剛蒙著眼嘛,所以沒看見。」


  北賜皺眉,問寐無張:「是妖?」


  他答:「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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