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金圖騰

  公共電車並不直通貧民窟,他們在路口下車。北賜又想去幫忙提那些食材袋子,但寐無張根本不給她機會,一根食指挑著一大堆,輕輕鬆鬆就提起來了。


  北賜走在前面帶路,其實根本不用帶,因為入口只有一條小巷子,沿著它一直往裡面走就是了。寥寥幾盞昏黃的路燈,勉強能照亮周圍。巷子兩旁的建築老舊又破敗,看起來每一幢都是搖搖欲墜的危房,有些還拆遷到一半,殘磚斷瓦的,沒人管。


  北賜邊走邊說:「裡面有個大院,大院里的人比較多,大多數是小孩子和老人家。可能會很吵、覺得你很新奇,但他們都沒惡意的,你別害怕。」


  寐無張說:「好。」


  北賜是真的沒察覺出他有任何嫌棄之情,這給兩人都免去了許多尷尬。低頭時,她又看到了自己的鹿皮小短靴,靴身的刺繡紋飾被夜色遮住了。


  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剛剛在車上時為什麼會害怕被寐無張看見左靴上的圖騰。她不應該緊張的,她沒有緊張的理由。


  這種純手工製作的獸皮靴子本沒什麼稀奇的,人間也一度流行過,上界到現在還在流行,假如寐無張來自上界,穿這樣的靴子也挺正常。真正罕見的,是上面的圖騰。在車上時,北賜看清了他靴子上的淡金圖騰紋飾——鷹身鹿頭,翅角共存。開創這種圖騰的人就是她。幾千年來只用過三次,兩次用在自己身上,另一次用在別人身上。


  所以在看到寐無張的靴子上的完整圖騰時,北賜一下子就慌神了。腦海中只閃過兩個可能:一,他是上界派來找她的,他用障眼法在試探她;二,他是某人,他穿的就是那雙獸皮靴子,後來的高筒皮靴才是障眼法。但是第二個可能概率很小,因為臉對不上。


  北賜已經想好了該怎麼查探他腳下穿的那雙鞋子的真實面目,但還沒想好該如何應對各種可能驗證出來的結果。


  走著走著,大院里的歡笑吵鬧聲隱約可聽見,北賜停下來等身後的人,笑著跟他說:「到啦。」


  寐無張挑了下眉,乖乖跟著她往裡面走,還未走近,仰頭就看見兩棵高出四周矮小房屋許多的大樹,樹上的長條紅燈很顯眼,數都數不盡,在枝丫間飄蕩,染紅了院子的半邊天空。


  院里的老弱之人果然多,寐無張聽到她跟別人說:「這是我在外面認識的一位朋友。」他無聲地勾了下唇角,沒說話。有人來跟他打招呼他就笑,然後跟著北賜穿過這堆熱鬧的人群,往其中一間燈火明敞的矮房子走去。


  這是廚房,壁爐里的火燒得很旺。北賜指著寬案幾,讓他把食材放下,說:「放那兒,辛苦你啦。不知不覺讓你當了一回苦力。」


  「挺好玩的。」寐無張放下手中的大袋小袋,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這間廚房,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很乾凈。


  北賜彎著腰搗鼓了幾下壁爐,再轉過身來時,廚房裡已經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北賜走到門口四處張望,只見那少年被一群小孩圍在中間,純黑的一道身影,她看不清他具體的神情,也聽不清他是否有說話。


  傑瑞拎了一包碎煤塊跑進廚房來,往牆角一扔,湊過來笑嘻嘻問道:「北賜姐姐,帶一個朋友回家,就是你說的大事嗎?」


  北賜納悶:「哈?我說過要做什麼大事嗎?」


  傑瑞信誓旦旦:「有啊,你在商場的廁所里說的!」


  北賜趕緊伸手去捂他的嘴,咬唇瞪他:「小聲點!你肯定記錯了,我從來不在廁所里做規劃。」她想起阿茨婆婆,又問傑瑞:「你們讓阿茨婆婆泡澡了嗎?她有沒有好點?」


  傑瑞在幫她做糖漿,搖頭晃腦道:「泡過澡了,婆婆在隔壁玩撲·克,不過她又輸了很多。」北賜笑著搖了搖頭,心想:都有精神打牌了,那就是好多了。


  傑瑞問:「北賜姐姐,你那位朋友是什麼人呀?」


  北賜想了想,說:「萍水相逢的好人吧。」其實她認為寐無張應該不是人類,但是小孩子顯然沒必要知道這麼多。而且她說的這個答案似乎也沒什麼問題。


  北賜讓傑瑞把湯姆找來,「叫湯姆來幫忙,你去帶殿……」她咬了一下舌尖,生生把後半句吞回去。真可怕,竟然差點就脫口而出『殿下』了,太快習慣這種事情可不算好。北賜再次搖頭,說:「傑瑞,你去帶那位小哥哥逛逛,別讓他無聊了。」


  傑瑞不懂道:「可是姐姐,我們這裡有什麼好逛的?」除了一個大院子,到處都是挨挨擠擠的矮舊房屋和交錯的狹窄暗巷子,難道讓他們去巷子里組隊抓老鼠么?可抓老鼠應該是湯姆擅長的吧。


  北賜低著頭整理食材,笑道:「我不管,沒什麼可以逛的你也得給我編出值得逛的地方來。」


  傑瑞用雙手捏著自己的耳垂尖往外走,苦惱道:「好吧,我努力編一下……」


  北賜瞅他一眼,無奈地朝他喊:「喂,別學我揪耳朵,說你多少回了。」這又不是什麼好習慣,現在的小孩子真是,不學學她身上那滿天繁星似的閃光點,她的小毛病倒是被學得有模有樣。


  不一會兒,湯姆進廚房來,不情不願道:「北賜姐姐,我跟黑衣服的哥哥玩得正開心呢。」這是被中途打斷,又被叫來幫忙做飯,不開心了。


  北賜假裝沒聽出湯姆的不開心,挽著袖子問:「你們玩什麼?」


  湯姆答道:「射靶遊戲。」


  聞言,北賜多問了一句:「他厲害一點還是你厲害一點?」


  湯姆這才稍稍開心了點,不自覺挺起腰說:「當然是我。我射靶一向是最準的!」


  「是了是了,」北賜點頭,又哄他說,「你燒爐子也一向是最好的!所以我才必須要你的幫忙呀。」


  湯姆:「……」


  北賜笑笑,開始忙活。其實只是因為傑瑞比較乖,性情比較溫吞友好,適合跟寐無張那種陌生客人相處;而湯姆比較少年人心性,也很自來熟,她怕寐無張被嚇到。所以才讓湯姆進來廚房。


  北賜的廚藝好是整片貧民窟都認可的事實。當然,現在這裡,沒人知道她早幾百年前的廚藝有多糟糕,那叫一個往事不堪回首啊,簡直不能二次回憶。那時候她剛到人間,過期食品之類的什麼都吃過,唯獨吃不下自己做的飯,因為味道實在太驚悚了,並且還繞齒三日。


  烘焙著點心,熬著湯,烤著雞。好像暫時沒什麼需要忙的了,北賜得了點空閑,擦乾淨雙手走到廚房門口,想看看傑瑞把人帶哪兒逛去了。但是她把院子各個角落望了個遍也沒看見他們的身影,正要轉身進去,卻見一片綠葉旋轉著往她胸口飛來,最後準確地卡在她的圍裙口袋邊沿。


  北賜拿下這片綠葉,直覺有點不對勁,下意識抬頭望去,一眼就看見了對面屋檐上的一道身影。


  月色下,依稀可辨認出那一襲寬鬆又修身的斗篷裝,是寐無張。他還戴上了連帽,支起一腿坐在屋頂邊緣,另一條長腿徑直垂下,在半空中悠閑地晃。一手隨意擱在膝蓋上,另一隻手裡……可不正拿著一截帶葉子的樹枝么?


  想起方才湯姆說黑衣服哥哥射靶沒有他厲害,北賜突然笑了,雙眼彎成月牙狀。能把樹葉當成飛鏢來用的人,她倒想知道這位黑衣服哥哥射靶為什麼還射不過一個小孩。


  一彎明月掛在夜幕中,成了屋頂上的人的背景。寐無張百無聊賴,扔了樹枝,撐著下巴坐在那裡,與廚房門口的北賜無聲對望,誰都沒有說話。主要是,隔得有點遠,估計說了什麼話對方也聽不清楚。


  明月襯著他的身形輪廓,有些遙遠又有些清冷,熟悉感湧上北賜的心頭。這麼望著望著,北賜的內心忽而生出一個瘋狂的想法——她想跳過探查靴子的步驟,直接檢查他的左手手腕。然後再找機會去一趟鬼界打聽消息,確認一下,某人是不是跑到人間來了。


  「北賜姐姐,好像什麼東西烤焦了!」


  「哎呀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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