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見鬼了
菜市場跟貧民窟一樣,都坐落在繁華都市的黃金地帶,高樓大廈與髒亂差之間,似乎就只有一牆之隔,也不知道當地政府是怎麼規劃整合的,又或者是說,沒法整合。自從北賜來到中歐這座城市開始,菜市場的位置就沒變遷過,也成了她最熟悉的地方之一。
寐無張安分守己,勾著她的褲帶一路跟著她走。北賜不知道他是真的路痴,還是純粹又在耍無賴貪好玩。
轉過街角,進入門市,北賜默念了一遍今晚的菜單,稍稍側首去問身後的人:「朋……」
「嗯?」寐無張打斷她的話頭,這一聲滿含威脅意味。
北賜又想翻白眼了,用十二萬分的好耐心改口道:「殿下,除了補血的,你還有什麼想吃的?」試問到底什麼樣的人才會有這樣的壞毛病,一定要別人喊他『殿下』?他真當自己是哪一界的至尊人物么,要是換成平常的普通人類,早就把他痛打一頓了,誰有空陪著他玩角色扮演?也就只有北賜才能喊得這般順口不彆扭了。
聞言,寐無張認真思索了一下,問她:「晚餐是由你親手烹飪的嗎?」
北賜點頭,也不隱瞞:「我家裡吧,嚴格講來,一共有四個人;不那麼嚴格來算的話,就有上百人。今天的晚飯,就是不那麼嚴格的家宴,我們會在露天下一起吃,主廚是我。」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也沒說其他什麼,只道:「是你親手做的就好。我什麼都吃。」
北賜看了他一眼,心想:真的?這麼好養?可這少年看起來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小公子,無論是白凈如雪的面相還是看似幽詭隨意實則質地極好的斗篷,都不像個好養的孩子。莫不要到時候跟她走到貧民窟入口就落荒而逃了。
正是黃昏時候,菜市場里人擠人,哄鬧非凡,各種菜蔬肉類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股難以形容的複雜味道,籠罩在整個市場的一樓上空。
北賜下意識又回頭去看寐無張,見他神色未變,怡然自得地走走看看,好像並不覺得臟或難聞,一派悠閑之姿。北賜問他:「你以前來過菜市場這種地方嗎?」
「嗯?」太吵了,講話聲很難聽得清,寐無張往她靠近了些,「你說什麼?」
北賜用更大的音量重複問道:「我說,你是第一次來菜市場這種地方嗎?」
他笑,「算是吧。」
北賜邊挑茄子邊隨口跟他聊:「那你扮演的一定是仙界的太子殿下。」
寐無張看著她的手指摸過那些深藍色的茄子,反問:「怎麼說?」
北賜說:「我猜的。用排除法猜的。因為魔界的殿下從小就被摔磨培養,不會這麼嬌生慣養的。那就只有仙界的太子殿下了。」說完,她才發現自己間接把寐無張也算進了嬌生慣養的範圍,趕緊跟他道歉:「不不不,我並不是在嘲諷你不吃苦,只是正好就說到了這裡,你知道吧?」
寐無張卻好似不在意她後面那句話,只是問:「你對其他六界的事情都很了解?」
北賜想了想,「也不能算是很了解。就是,你要站在我們窮人家的孩子的立場去理解,平日里沒什麼娛樂消遣活動,時間又多,閑得無聊嘛,看的志怪閑書自然就多了,知道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也多。」
「原來是這樣。」寐無張又笑,笑得耐人尋味,邊笑邊問:「那你又是從何得知魔界的殿下是從小吃苦的?我看過的閑書可不是這麼說的。」
「這個啊,等等。」北賜從斜挎包里找出零錢,付賬,跟老闆娘說了句「謝謝」,拎起那袋茄子,帶著他繼續往人堆里擠。
兩人被人群擠得挨在一起,北賜甚至感覺自己的後背咯到了什麼,想來應該是他那根勾在她褲帶上的尾指。北賜侃侃而談:「你看的那些讀本是不是只介紹了魔尊的大兒子也就是魔界的大天王?是不是把他當做魔界的繼承人了?其實呀,我告訴你,大天王根本不是魔界的繼承人,不信的話你想想,是不是從來沒人稱呼他為『殿下』?」
「嗯。所以魔界的繼承人另有其人?」寐無張一出聲,北賜才驚覺他的聲音就在她頭頂,咫尺之近。
她接著說:「當然另有其人。你想啊,魔界既然有大天王,那肯定就有小天王。」
「略有耳聞。」寐無張收了收尾指,悄無聲息地把她的腳步拖慢了一些,問道:「你是想說,小天王才是繼承人?」
北賜邊尋找土豆,邊點頭道:「很少人知道那位小天王的,你略有耳聞就算不錯了。他才是真正的魔界殿下,從小就吃好多苦的。」
寐無張歪頭看著她的側臉,笑道:「小孩,你懂的還挺多。」
「喂,」北賜回過頭來,雙手叉腰對他說,「我們的年齡相差的也不多吧?在你眼裡我竟然是個小孩?!」
他略一挑眉,也不多說什麼。轉而伸手指了一下左前方的攤位,說:「那邊有土豆。」
北賜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哎,還真的有!」立刻轉身擠過去,等買完了土豆,北賜才想起一個問題:他怎麼就知道她在尋找土豆?貌似她沒說過吧。
北賜一回頭,見寐無張還是安安靜靜地站在她身後,似笑非笑。她想問什麼,終究沒問出口。只得帶著他繼續去買菜。
兩人站在賣魚的水池外等待魚老闆殺魚時,北賜手裡已經提滿了各種袋子,沉甸甸的,她用兩手一起拎著,垂在薄荷綠的褲管之間。寐無張垂眸盯著她手上的袋子瞧,北賜不經意間抬頭,正好對上他的目光,那目光交織著冷與熱,很奇怪。
北賜低頭,又抬頭,來回觀察了幾回,發現他目光的準確落腳點好像不是那些袋子,而是她扣著袋子的食指和中指。他在看她的手指。因為拎的東西太重,她的指腹中間被勒出了一道泛白的痕迹。
北賜剛想開玩笑說讓他幫忙拎一些,卻忽然感覺手上的袋子輕了許多,就像一大半生的食材突然不翼而飛了一樣。她困惑地低頭去看,明明一袋都沒少啊,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輕了?連她手指上的勒痕也不見了。
北賜皺著眉再去看寐無張的臉,他卻已經把目光移向了別處,還是一派漫不經心宛如看風景一般的神情。北賜小聲嘀咕:「見鬼了……」
魚老闆正好在這時把殺好且分了塊的魚裝在塑料袋裡遞給她,北賜剛想騰出手去接過來,另一隻漂亮好看的手卻搶在她前面把袋子拎了過去。
寐無張笑眯眯地說:「我喜歡吃魚。」
「哦……」所以魚就得由他來拎???是這個意思吧?
北賜數了數,還剩下幾樣食材沒買齊,她說:「等會兒我們乘公共電車回去。」
「嗯。」寐無張沒說其他,跟在她身旁,莫名有點乖。
北賜留意著他的反應,卻沒察覺出什麼異常,只是感覺他像個小朋友,比湯姆和傑瑞乖多了。但這個舉止不同尋常的少年,實在不像人類,她總得要留個心眼注意著他,比如看一看他是不是第一次乘坐現代化的動車之類的。
北賜放慢了步伐,轉頭問他:「朋……殿下,你知不知道神界的守護神大人?」
寐無張側過臉,笑著睨了她一眼,答道:「略有耳聞。」
北賜心想:怎麼又是這個答案?難道他對所有事情都是略有耳聞嗎?北賜把小綠帽的帽檐方向歪到一邊,接著問:「你是守護神的信徒嗎?」
寐無張放開她的褲帶,走到她面前,雙手交疊在身前,倒退著走,與她面對面,那袋魚在他身側輕輕晃著,他笑著反問:「你覺得我像嗎?」
北賜眨了一下眼皮,沉吟片刻,實誠地說:「你的衣著打扮跟傳說中的守護神挺像的,但是網上和書里描述的守護神好像沒你這麼嫩。所以我猜測你很有可能是他的忠實信徒。」
「嗯?是嗎?」寐無張挑高一邊的俊眉,問她:「人類描述的守護神是怎樣的?」
北賜言簡意賅:「強大,神秘,任性,愛聽好話,容貌略丑。」
他又笑了,笑得不以為然,沒有立刻說什麼,食指挑著那個魚袋子輕輕晃。
「不過,」北賜補充道,「人類口口相傳的東西多半七分假、兩分誇大、一分真。我倒認為守護神是個真性情的神,而且主神仰光很有可能在利用他。」
寐無張笑著垂下眼眸,一語道破:「可是小孩,你也是人類中的一員。」言下之意,你的看法也頂多只有一分真,搞不好連一分都沒有。
北賜不服氣,「那你呢,你對守護神有什麼看法?」
「守護神啊?」他晃著袋子,口吻漫不經心,「愛打架嘛。」
聞言,北賜忍不住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沒有其他了?」信徒不應該對自己所信仰的神極為了解的嗎?
寐無張輕點下巴,知道她在想什麼,他又說:「我沒有信仰。」
「那真是抱歉了。」北賜感到不好意思,要知道,在人間,隨便給別人安一個信徒之名可是很沒禮貌的行為。
寐無張卻突然對她的博聞強識和見多識廣感興趣了,饒有意味地問她:「神魔仙妖你都懂這麼多,那精靈族的事情你了解嗎?」
北賜仰臉看他,笑起來雙眼就成月牙狀,她學著他的樣子,歪頭道:「你想知道精靈族的什麼?」
問完這句,她感覺好像哪裡有點不對勁,轉頭四顧,發現四周圍竟然一片空曠,整個菜市場都空了,除了他們倆,一個人都沒有,燈影幢幢,死氣沉沉,恐怖得很。